清晨,天光放亮,山霧微薄,季明收拾好行裝,未驚擾到寺中其他人,一路步行至法嚴別院中。
在山門處同幾個守山道民核對身份后,又交了十數枚符錢,這才被好聲好氣的指引到考核所在地。
跟隨在引路道民后,沿著一盤峰山道而上,這讓季明想起了橫山禿筆峰。
季明看著峰外浮云,輕拂大袖,心中笑了一聲,想到自家現在可就左道雜流一員。
自己那時可是將禿筆峰上的散眾雜流殺得從盤峰山道上栽落峰下,此番不會應了上一世的“孽障”吧!
山道上,已有許多人影,穿著各樣的服飾,道俗皆有,還有的竟是穿有黎嶺示巴人的傳統服飾。
蘭蔭方本就是邊陲之方,蠻夷混居在這里,季明卻是有些少見多怪了。
他注意到有一波人同他們散人涇渭分明,那舉止中的鄙夷幾乎是不加掩飾。
那是本方內的一些家族,修行的家族,雖不是那等修行門閥,但是在法嚴別院內也有數代積累。
經過盤峰山道,又走過一座吊橋,考取道民的散修們抵達一處林中,這里建有許多的精舍,舍中備有筆墨紙硯。
“靜舍!”
季明看著那一個個獨立小舍,心中暗道。
這靜舍常在中土民間有建,方中教民常請道民在靜舍中書寫懺書,或贖罪,或消災,又或者祈福。
看來此次考核中,第一考便是道家經典中的消災解厄懺。
林中,一老道早早等待在這里。
他沉著眉,斂著容,豎持著一根塵尾,道髻扎得一絲不茍,一對老眼中克制著對散人的敵視情緒。
見散人三三兩兩的過來,身上毫無仙風道骨,還是忍不住哼了一聲。
他心知自己一介道徒,在這煉氣二境上已走到頭,對于太平山在方中的散人吸納政策也無法反對。
現下只能強壓脾氣,道:“第一考,請諸位為自己書寫懺書三份。”
書寫懺書需要靜心,不過那靜舍卻是只有數間而已,當下許多人匆匆過去占舍。
季明就近選了一間,本以為會有人過來搶奪,沒想到竟無一人打擾,看來大家深諳江湖行走的道理——莫惹老人、小孩、女人。
立在舍中,伏在案前,氣勁在筆上一裹,提筆沾墨,他剛要下筆,卻是猶豫了一會兒。
這懺書所考,除了書寫規范之外,還有靈驗的程度。
所謂‘其一燒于火,下達陰土,以解其罪;其一沉于水,轉于岳瀆之間,以消其厄,其一送飛于天,上通天曹星斗,以賜其福。’
自己身為天人,一旦涉及道藝,似乎總有靈驗。
譬如那打醮,他只是施展封土齋醮便引來陰魔問心,這懺書不知是否也是如此。
為了不使自己這懺書過于靈驗,季明只好在書寫好之后,以些許的墨汁稍稍污了三份懺書的卷面。
算了下時間,再聽了聽舍外的腳步聲,已經許多人寫好,于是收拾好三份懺書,前去交付老道。
水火二盆已在老道的身前架起,季明捧著三份懺書走去,話還未說一句,便被老道身邊道民取走懺書。
老道略一掃視,微微點頭。
這三份懺書的卷面雖被污了些,但看得出來書寫行云流水,氣韻貫通,在散人之中已甚是難得。
再看看其他人,行文歪七扭八,寫得都快飛出紙張,真是連看其是否靈驗的想法都沒有。
“下過功夫了。”
老道毫不吝嗇的贊了一聲,而后將贖罪解厄兩份懺書送于水火二盆中。
“有請小西山法嚴別院山鬼、河君二位。”
老道一甩塵尾,口中念了一聲,在那水火二盆中,立刻伸來了兩個臂膀,在盆中猛的撈了一下。
兩張殘破的,無形的,猶如輕紗般的紙張分別從水中、火中被撈出。
這就是懺書靈驗的體現,在民間有頭七燒紙,給死者寄去哀思的一種說法,根子便是來源于此。
越是靈驗,所取出的無形無影的懺書越是完整。
“合格。”
老道朝著季明點了點頭。
那第三份送飛于天,以求賜福的懺書倒不用測其靈驗程度,法嚴別院也沒這個能力請天官來測。
在一句合格聲后,還未等季明歡喜便被一老漢推開。
季明被推開,倒也沒惱,只是看老漢這把年紀還來參加道民考核,深深感受到太平山對散人的吸引力。
沒等他感慨結束,便聽老道喊了一聲‘合格’,頓時多瞅了一眼老漢,恰好發現老漢也在偷偷瞄著他。
“他認識我?”
季明眼皮一跳,仔細回想毒手童子生平資料中的畫像,可是回想許久都沒有收獲。
季明看著老漢離去的身影,心道:“他一定認識我。”
“不合格!”
“懺書不合規范!”
“書面有損,不合格。”
小小的懺書,竟也有許多散人未過這一考核。
接下來是第二考,同樣的道經考核,這一考的內容是「蒼天道氣注」,乃是問答卷考,最容易的一考,只需死記硬背就可過。
老道問一句,他們便在卷上寫上答案。
問:神花要決為何?
季明答:不執不著,神滿不思眠,常清常醒。
問:太平山一脈源祖何時入地肺山,先拜何人為師?
季明答:一十三歲入地肺山,先拜杏林圣手岑洞子為師。
問:太平法門前身是哪部真法?
季明答:太平真君干雄所著「青囊書」。
問:蒼天下誰開創丹道?
這一答季明猶豫了一下,將本來寫下的大純陽宮的那位抹去,那位雖是公認的丹道之祖,可卻是中天傳人。
老道這問題真不害臊,這是硬將別人的創舉安在自家蒼天道脈的頭上。
猶豫許久,季明還是寫下南華火德夫人,這位所著的黃庭內景經可視為丹道萌芽,勉強可認作丹道始祖。
接下來又是數個問題,很多脫離蒼天道氣注的范圍,季明答得也是磕磕絆絆的。
問答結束,季明松了一口氣,這才有空觀察周圍。
許多人比他還不堪,那已經是汗流浹背的了,就連那些個家族子弟也是悄悄抹汗,忐忑不安的樣子。
他注意到那老漢又在看他,眼神古怪。
“莫不是同我一樣易容過。”季明心道。
這時,林中走來法聞僧,他身邊隨行著虎馬禪師等妖人,呼嘯而至,好似那聚嘯山林的匪類一般。
法聞僧看到了季明,略微點頭致意,而后拿起那收起的答卷,竟是親自挨個的批閱下去。
“糟糕!”
季明忽然想起自家散人身份,此次問答本就超綱,自己若是答得太好,超過水準,那豈不是不打自招了。
在他緊張的情緒中,法聞僧抽出他那答卷,簡單掃過一眼,卻是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