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禿筆峰。
此山位于蘭蔭方之南,往西南就是黎嶺門戶,從前常有左道賊子出入此處,同當地豪紳勾結,以惡法禍亂鄉里。
自從天南二次斗法大戰一舉功成,嶺內群邪辟易,山間妖魔喪膽,此地才算是真正迎來大定,予以數萬寨民安居,再不見流賊的蹤影。
待鶴觀大治州中,道風遠揚,家家戶戶這才歡顏。
安定富足的環境,催生出道觀寺廟的香火興旺,在禿筆峰頂上的白蓮寺,就是這么一座遠近有名的寺廟。
這寺還是開朝時所建,因累世相傳,房廊屋舍,足足數百多間,這廟產田地也有上千余畝,其中金銀滿庫,米粟盈倉,本該是個有名的佛門古剎。
可惜只是因三四十年前的第一次斗法前,寺廟主持大有僧在外圓寂。
而寺中在舉辦涅槃法會期間,據說有一頭蟲魔自峰外進犯,并有一伙左道從中生亂,亂斗之中,火燒禪舍,引得全寺大亂。
自那已經以后,這座古剎便也破敗下來。
一直到了三四年前,有位掛單的僧人夜宿寺中,其靜坐禪房之內有顯佛光禪音,光音照傳十里之地,于是闔寺上下,齊推此僧擔受主持方丈一職。
白蓮寺之名,也是這位新主持所改。
從那以后,寺中香火漸盛,僧眾更是增有百余,一個個都被分派到大小職掌,寺內開始立有森嚴規矩。
凡到寺中游玩的,便有清秀善談的知客僧人來相迎,先請至凈室之中獻茶品果,然后由著監院親自陪侍,遍寺隨游一過,又擺設茶食禮品,相待十分盡禮。
雖來者必盛待,其中又有分別,若是遇到官宦富豪,另有一般款待,不必細談。
這一日里,主持忽傳消息,全寺百余多的僧眾,無論是哪房哪院,房頭執事,俱要掃灑一遍,備妥禪茶、素齋及結緣法物,并安排祈福法會或誦經儀式。
就是主持自己,也是親自來到寶殿之內,為佛像拂塵,整飾莊嚴,供奉上嶄新的香花燈燭。
僧眾都知,這必是仙客來至。
以往左右有道行的“近鄰”過來,主持也是備全了禮數,可沒有一次是這樣的肅穆莊重,幾乎要事事親為一般,闔寺上下的袈裟僧衣都備了幾套。
待一場大清掃剛剛結束,峰外一隊年輕的仙家乘著靈鶴而來。
仙家俱著鶴氅玉冠,云裳霞裙,而在為首的老鶴之上,安有輦座,中坐一矮胖道人,形神皆衰,偏偏極具威勢,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輩。
鶴隊落下寺前,正當僧眾以為這是要迎貴客之時,卻見那些仙客自偏門而入。
“莫要奏樂。”
矮胖道人由著兩位小童攙扶著入內,抬手高聲了一呼,其后立有隨者遁向鐘鼓樓里,停住了那迎賓之音。
“南無.,南無.”
主持自大殿降階而下,迎上矮胖道人,一見其衰勞之形神,忍不住說道:“師兄,以你之苦勞,何以從寺中偏門而入,不受我迎賓之禮。”
矮胖道人擺了擺手,拉著主持往偏殿一去。
“回聲師弟,稍后老爺將來,我何以有資格自正門而來。
咱們異類入道,能得老爺賞識,實乃三世所積福緣。老爺心納百川,吞吐宏大,不以出身相輕,只重能力,那咱們就更該在這些事上多注意。
如今我在這個位置上,多遭上府非議,一言一行,如何能松。”
白蓮寺主持,也就是回聲僧鬼,聽了這一番話,心中大受震撼,以往他從沒想過這些,敬服的說道:“鼠四師兄,這個位置也只你能為。”
鼠四不置可否的頷首,拉著回聲僧鬼,往那更偏處行去,說道:“如今我居觀中大位,明日焉知不是你來擔受大任。”
“我”
主持緊張起來,都有些冒虛汗似的。
鼠四打斷主持的話,意味深長的道“回聲師弟,往日你在老爺寶箓中坐禪,難得出來,咱們更是難得交心,我現在說此話,并無它意。
像咱們這樣的異類元從,絕非唯一之僅存。
所以更需潔身自好,立下功勞,才能為后日來者打下良好基礎,望你知悉此點,日后慎重行事。”
“師兄此話誠為金玉良言。”
回聲僧鬼心中佩服更增,崇敬已極。
見回聲僧鬼已受點醒,鼠四開懷而笑,道:“你自三四年前受命,來此重振古剎,可見老爺有意委以重任,來日定有一樁大功。自從你來此寺廟,我亦有關注。
你能不顯多少法力,便振興古剎香火,手段一如和風細雨,可見高明,要比錢庚那夜叉靈光多了。”
“錢師兄也是受了夜叉陰身所限,元神心智常受陰身孽根之影響,故而這做事動念,專恃勇狠一道,只要煉度有成,自可洗去孽根。”
“找個機會,你去穸山點化一番,也好使他早日回頭,別總嫉我權勢,而不見我之苦憂,牢騷滿腹。”
“是。”
“老爺何時來此?”
回聲僧鬼問道。
“就在這幾日。”
一聽到老爺,鼠四神情又是一肅,說道:“老爺先是在仙人道場進修,又在彤華宮仙庭之中主持完賀宴,這已是有幾年時間,沒想到剛剛回來,竟是來你這古剎。”
回聲僧鬼心中說道:“還不是我這里秘密安置著奇肱神車和兩極金磁石母。”
“師兄苦勞,為鶴觀謀得火鼠布帛這一大獨家道產,老爺那里必有嘉獎。”
“分內之事。”
鼠四沒有絲毫得意,反而責任重大的神情。
說著,回聲僧鬼引領鼠四在全寺游覽一遍,在露亭奉上竹露茶,繼而導引瞻仰諸殿佛光,末了更備素齋細點,禮數周全之至,讓鼠四極為滿意。
道風要昌,首要講禮。
鼠四主持一州道務,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各地增辦蒙學寓所,廣納稚童,從小授經講禮。
回聲僧鬼如此知禮,可見慧根之深,來日成就必然不低。
約莫四五日后,鼠四和回聲僧鬼齊有感應,即令寺中擊鼓鳴鐘,他們出寺而去,在峰頭正見天邊一處有云尾拖跡,橫貫長空,頃刻抵降于前。
有見蓮座于虛空綻開,蓮上坐有一金冠道人,正托瓶含笑視來。
“老爺!”
鼠四搶前一步,俯身拜道。
“這老貨”回聲僧鬼心中已沒半點敬佩,來不及埋怨鼠四搶先,隨步上前而拜。
季明微微頷首,在鼠四和回聲僧鬼依次掃過,指尖輕撥細風,將二者托扶起來,而后便朝寺廟望去。
“數年經營,寺廟便有這聲色,你做的不錯。”
“蒙老爺點引,來此棲身參禪。”
披著袈裟的回聲僧鬼越過鼠四,側立于旁,接著說道:“這番經營,也是全了同這寺廟古剎的一場緣法,只是菩提樹下貪嗔盛,蓮花座前利欲深。
要想全此緣法,非得是大浪淘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