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焦家肉鋪之前。
孟神機這位天工教推銷員,收下李漁遞過來的四百兩銀票,滿意笑笑,隨即吹了個口哨,對著那喚作紅豆的機械女仆吩咐道:
“去,自己去打包行李,再加一枚靈能石。”
說完,他又看向面前永久關掉的肉鋪和后面的院子。
點點頭,從馬甲口袋中取出紙筆,記錄下地址。
此時那機械女仆已然抓著一個破舊布包,再次跳下商鋪,無比乖巧的站在了李漁身側。
不等李漁開口詢問一些女仆操作細節,孟神機卻沒了耐性,搶先一步道:
“重新認主、操作指令都在她包裹里面。”
“三日后,會有第一期萬福日報送上門。”
說罷也不給李漁糾纏機會,跳上蒸汽商鋪一溜煙往下一條街而去。
顯然,這廝是因為沒榨取出太多利潤而有些惱,售后態度極差。
李漁見此,絲毫不惱。
他自覺在這一樁交易中,占了不少便宜,心情正是美麗時。
開了院門,正欲招呼自家機械女仆跟上。
一轉頭,卻見她的機械頭顱已然垂落,狐貍眼緊閉,竟是直接關機了?
李漁面色不由得一黑,暗罵一聲奸商。
算的這般精準,恰好就用完了最后一點靈能?
此時他也不好在大街上研究怎么給自家女仆換電池,只得認命似的上前抱住女仆,往院子里搬。
上手后,意外的輕盈。
他甚至可以單手抱起來,夾在肋下帶進去。
考慮到那畫面不好看,李漁還是乖乖抱起,任由那幾乎與真正少女毫無區別的嬌俏臉龐,靠在自己肩上。
這景象,又讓李漁想起前世一些玩笑梗,店家注意包裝之類。
“不過即便是前世,也尋不著這般逼真的人偶。”
“而在這里,一位天工教的序列七強者就可以制作出來,且在用完后還能隨意淘汰,既然能被推銷員賣到街頭巷尾,只怕這樣的機械女仆,也算不得多稀罕的奇物。”
“尤其沒了那所謂的天工秘核,效用必也是去了十之九九。”
嘀咕中,李漁將女仆搬回主屋。
旋即探手將那布包取來,打開鋪在桌上。
里面放有一個皮革小冊、一身女仆衣物,以及一枚形狀怪異,通體泛著火彩虹光,但內部雜質明顯的晶石。
后者,應當就是所謂的最低檔靈能石了。
李漁未亂動,先拿起那皮革小冊,封面上赫然寫著:靈瓏人偶操作手冊·紅豆篇。
書名下方,還標明了編號:第三十六具。
“所以,這還是批量生產的?”
帶著一點疑惑,李漁翻開了手冊。
果然,第一頁的內容就直接了當的回答了他,入目就是制作者的自我介紹。
“吾乃天工教弟子云東君,晉升制偶師一月,手癢難耐,耗時一年,鑄靈瓏人偶一整套,共三十六具,各具非凡靈效,乃我得意之作也。”
“此人偶名為紅豆,因是最后一具,是以盡我所能,裝載了幾乎所有功能靈效……。”
看到開頭,李漁并沒有露出什么歡喜來。
買的時候那孟神機就已經講明了,這女仆人偶身上有用的東西幾乎被拆卸光了,僅剩下一個空殼。
好在,他為之付費的,也只是剩下的部分。
手冊不厚,很快便看完。
雖說已經有心理預期,但面上還是浮現出了一抹惋惜悵然。
“嘖嘖!”
“按照那云東君所說,紅豆一開始根本不是什么機械女仆,而是一具可以廝殺戰斗,輔助主人的非凡人偶,也是三十六具人偶中最完美的。”
“也不知曉后來遭了什么變故,將幾乎所有好用的功能都拆了,尤其是那能帶來超凡異力和極高智慧的天工秘核……。”
李漁一邊念叨著,一邊探手將那枚雜質頗多的靈能石取來。
隨后踱步,來到紅豆身后。
先在其后腦處摸索一番,不知觸動了什么開關,咔噠一聲,顱腦洞開,暴露出里面極其復雜的裝置,而本該放置著腦髓核心一類物事的區域,則是空空如也。
只有一兩點好似血肉污漬般的痕跡殘留,完全無法據此推測出秘核模樣。
天工秘核,是天工教的核心傳承,外人幾無可能得到。
李漁關上顱腦,又往下摸去。
尋著腰眼位置一扣,伴隨著老舊蒸汽噴出,一個明顯用來放置靈能石的機關彈出。
“不需要太大驚喜!”
“只求能幫我清理干凈那該死的儲藏室,和那兩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尸體,便算是物超所值了。”
嘀咕完,李漁直接將里面已經報廢的灰黑色靈石摳出,放入新石。
剎那,機關縮回。內部立刻響起咔噠咔噠聲響,一股股蘊有淡淡香氣的紅色蒸汽從她各處縫隙內噴出,頭顱猛地抬起,額上那顆紅寶石再度閃爍火彩,一雙攝人心魄的狐貍眼,也緩緩睜開了。
而李漁,早在變化時,就提前站在了她面前。
目光一對視,一段雖機械感十足,但也完全是少女音色的聲音響起:
“靈瓏三十六號紅豆重啟成功,發現人族生命體,開始認主。”
隨著機械音,其眉心處的寶石立刻綻放出一團紅光,開始從頭到腳籠罩李漁。
好家伙!
真是掃描功能?
李漁倍感魔幻時,機械音繼續:
“新主人為人族幼年期生命體,雄性,軀殼氣息錄入中。”
“警告!警告!”
“新主人軀殼疑似遭遇詭物寄生……啟動靈醫功能……啟動失敗!”
“啟動清除功能……啟動失敗!”
“啟動凍結功能……啟動失敗!”
“啟動懸賞功能……啟動失敗!”
這一句句動人的少女聲音,鉆入李漁耳中,卻讓他大感難受。
他現在完全明白,眼前的機械女仆“紅豆”,原本是真正的稀罕好物。
如今,全沒了。
此時他很想上前捂了這女仆的嘴,告訴她知道了,別說了。
似乎也是感知到新主人的惋惜,一陣卡殼后,她放棄了啟動。
一雙狐貍眼,定定看著李漁,溫柔道:
“認主成功!”
“主人請吩咐!”
經過一番折騰,李漁心底已無撿漏的僥幸,認定一分錢一分貨。
沒有太在意,立刻指了指桌上像是半袖裙襦制式的女仆衣物道:
“穿上衣服,隨我來。”
“好的,主人。”
“清理掉他們,不要留下尸塊和血跡,以及臭味。”
“是,主人。”
隨著這對話結束,就見那已穿上衣物,宛若真正嬌俏少女般的紅豆,快速從李漁身后走出。
大踏步進入小黑屋,兩手分別拎起焦青、孫三娘的尸體,直接來到院中空地。
堆疊一起后,那少女音再度響起:
“啟動焚尸功能!”
“轟!”
幾乎沒有任何征兆,李漁這個主人也只是瞧見紅豆腹中忽然爆發出紅光,一路往上,隨后就見得一大團泛著詭異藍光還黏連著某種液體的火焰,自她口中噴出,直接落在兩具尸體之上。
詭異的畫面,立時出現。
正常而言,縱是烈火焚尸,也要耗費很長時間。
但觸及那幽藍液火的兩具尸體,卻很快就被燒透,變得酥脆掉渣,數十個呼吸之后,他們甚至開始汽化,化作一股股肉眼可見的藍黑色霧氣,往天空飄蕩。
當最后一縷尸霧散去,火焰停歇,院中再瞧不見任何尸體存在,只留下了一灘不大不小,可直接翻土掩埋的灰白印記。
“好!”
旁人瞧著驚悚恐怖,李漁作為主人看了卻忍不住叫好。
先前他還發愁,要如何處理原身夫婦留下的這些惡心又棘手的“遺產”,如今算是有了解決之法。
誰能想到?
這嬌俏美麗,宛若狐貍少女般的女仆人偶,實則也是最頂級的焚尸爐呢。
只是這個功能,就讓李漁大感滿意。
“那云東君,必是個慣常殺人越貨、毀尸滅跡的主。”
“否則,開發出這么變態的焚尸功能做什么?”
李漁一邊吐槽著女仆制作者,一邊也是絲毫不耽擱,拿了鑰匙便走向曾經帶給他不小心理陰影的儲藏室。
開鎖前,先扭頭吩咐紅豆道:
“待會我開了門,你就將里面所有的污穢血肉,劇毒食物,全部焚個干凈。”
說完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補了一句道:
“若是有類似超凡奇物一樣的東西,可暫時留著,讓我來處置。”
會這般補充,是因為李漁腦海又浮現記憶。
焦青、孫三娘二人作為禁神教派的虔誠信徒,當初能來萬福城,也是因為搜尸得了一些傳承。
按理來說,他們的遺產里面應當還有祭祀用的一些詭物,邪神雕像,修行秘冊之類。
但李漁,只搜羅出了賬本。
若他沒猜測,剩余東西,應當就在這間儲藏室里了。
確認沒什么遺漏之后,李漁雙手飛快開鎖,伴隨著當啷當啷動靜,裹滿禁符的鐵鏈紛紛落下,門戶洞開,熟悉的惡心動靜再次要發生。
不過這次,卻有一位少女越過,擋在了李漁面前。
那恐怖臭氣風暴還未席卷過來,她先一步張口,一股股幽藍液火當即點燃了一切。
甚至,包括了氣味。
為了防止被儲藏室內景象,引動腹中禁卵造反,李漁開完鎖便直接后退,只由得紅豆踏入其中。
因為儲藏室完全密閉,所以那些惡物汽化后的霧氣,只能從門口排泄出來。
這一回,他在院中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
見得尸霧漸漸稀薄,直至消失不見,這才緩緩靠近過去。
正好,身上已經變得臟兮兮的紅豆,灰頭土臉的走出,仍舊是那嬌俏少女機械音:
“主人,污穢血肉與劇毒食物都已焚燒干凈。”
“并發現未知邪神雕像一座,未知修行法冊一本。”
“警告!警告!”
“主人體內寄生詭物,疑似與該邪神有靈應關聯,請主人謹慎處置。”
“紅豆建議啟動售賣功能,將該奇物掛賣于……啟動失敗!”
李漁原本已經要進入儲藏室,去檢查那兩件奇物。
但聽見這些,卻又不由得止步。
倒不是顧忌什么未知兇險,事實上儲藏室內的兩件奇物,他已經從記憶中有所了解。
真正讓李漁感興趣的,還是這機械女仆所提及的只言片語。
“現在看來,雖然沒了那天工秘核,但紅豆也有一定的智慧。”
“另外就是所謂的售賣功能……看來天工教內部,有極其方便的交易網絡?”
李漁猜測了一番,隨后越過紅豆,正式踏入這間原身也無比好奇的儲藏室。
這一回,他沒再瞧見那些劇毒谷物,腐爛水果,各種爛乎乎的污穢血肉,以及那讓人生理不適的人類碎片。
入目所及,是一間空蕩蕩的儲藏室。
唯有盡頭處,還余有一張祭桌。
上面貼滿了各種詭異黃符,燃著黑香,只是沒有任何祭品,應當是全被紅豆處理了。
居中區域,放置著一座極其詭異的斑駁神像,并無絲毫人形模樣,更像是一團扭曲畸形,污穢不堪的肉塊,上面還嵌著一顆顆猩紅邪異的眼睛。
祭桌前還擺放著一本厚厚圖冊。
也不知被一代代主人翻了多少遍,油膩污穢,破爛不堪。
李漁腦海中,立刻有與這二物相關記憶浮現:
“禁神石像。”
“因先后被多名虔誠信徒祭祀,被禁忌執念與污穢血肉浸透,已蛻變為超凡詭物,若禱詞正確,有幾率與禁神產生靈應勾連。”
“持有此物,將日日夜夜受禁神邪念污染,獲得部分異力的同時,也將愈發瘋癲。”
“焦青孫三娘當初從那信徒尸體上搜出此物,并在之后頻繁進行祭祀,這才獲得了各種異力,逃脫昊天教的追殺,進入萬福城。”
“禁神祭冊。”
“記錄著祭祀禁神的諸多儀軌,以及獻祭名錄,禁神鼓勵信徒對其進行獻祭,會給予對應獎賞。”
李漁回憶著時,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去注視那神像。
突兀此時,那神像似活了過來。
它開始不斷蠕動膨脹,分裂繁殖,周遭有一片片晦暝不祥的水汽蒸騰,邪異的微光浮現,無盡的穢物與禁忌魔物翻涌而出,很快又被那如海般巨大的肉塊吞噬回去,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那祭冊也被一陣不知何處來的邪風吹開,顯現出一頁又一頁的各種祭祀之法。
一陣窸窸窣窣的呢喃低語,也隨著淡淡臭味的邪風,鉆入李漁耳中。
最先來的,赫然是他剛穿越來時聽到的,那首模糊不清的驚悚歌謠。
這次他倒聽了個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