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婦人見他垂淚,不由上前問道:“可是公公家被拐走的大伯子?”
“不錯。我那華鳴堂哥幼時被人販子拐走,從此伯父一直悔恨終生,把我的名字也改成了君歸,就是期盼有一日華鳴堂哥能歸家!”李君歸悲聲道:“可嘆我那苦命的堂哥一生埋骨不知處,客死他鄉無人祭。”
走出小院長巷,李元沒有回頭望,那里是這具身體的原生所在,只可惜一場大病后被他李元借尸還魂,然后又被拐走。
遇到下山的弟子,以為他是孤兒,檢查出靈根后便帶回了山上。
一個原本一歲多的孩童是不可能記得這些的,但李元記得,縱然他對這個家庭沒有多少感情,可終究是血緣相牽,血脈相連的一世親人。
那塊玉佩是他唯一留下來的舊物,正因為此物他才姓了李。
翠玉本不名貴,可經過這么多年浸染,到底也非凡物,算是件靈物了,凡人長久佩戴自然能清心明目,對李君歸這個讀書人大有好處,或許來日他也能考取功名,光耀門楣。
至于李元他自己,從此便與世間凡俗一刀兩斷,只求長生不老,不存兒女情長,更不求一絲世俗名利。
蕓州城的香滿樓里,平日都是人滿為患,今天也不例外,滿樓的美食佳肴,香氣撲鼻,令人聞之而饞。
一群人氣勢洶洶的闖進來,帶頭的是個光頭漢子,他一臉快意的坐在一樓大廳一張桌子上,大手一揮,喝道:“小二,把你們樓里所有菜肴都給我上一道嘗嘗!還有什么好酒都給我拿上來!”
說完,他還特意往身后指了指,“看見沒?城主府的,他們付錢!不用懷疑大爺我付不起!”
身后跟著的四位官差也只能聽他的令行事,囑咐了小二好生伺候。
這般大動靜自然惹得眾人目光都落在了此人身上,一時間議論紛紛,卻也無人敢指責。
光頭大漢一頓胡吃海喝后,又把腿翹在椅上,拿一根木簽挑著牙縫,“去請些場戲說書的來,我要聽說書的!”
一旁的小二面色為難道:“這個…我們樓里也沒有說書的啊!”
身后跟著的官差只能道:“大人您等著,我們去把附近的說書先生請來。”
“嗯,不錯不錯。”這漢子滿意的笑道。
二樓樓廊上,一個著寶藍長衫的俊逸男子手中持著酒杯,細品香酒,桌子上擺著三四道雅致菜肴,漫不經心的望了眼樓下。
整座樓里各色人物眼底有驚疑不定,也有人羨慕嫉妒,眾生百態,樓下的說書先生被請來了,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清清嗓子,樓中搬了張桌椅,就地讓他開始說書了起來。
李元回味著口中香濃的細酒,看著此人的一舉一動。
三日時間對他而言不過彈指一瞬,對光頭大漢和另外兩人則是最后的光陰。
世俗中的美酒佳肴,歌姬美人,榮華富貴,對這三人而言都能擁有,但,只是一瞬。
他看凡人如此,那么高高再上的真修甚至金丹真人看自己這些修士,又何嘗不是如此?
任你天驕橫溢,機緣奇遇,手握生殺,到頭來不還是浮生如夢一場?
李元的心中并沒有慌亂,反而出奇的平靜,他似乎知道自己將來的路該怎么走了。
三日時間一閃而過,蕓州城內外都傳遍了這人如何囂張快活的事跡,甚至惹得幾位在城中養老退出修行的執事弟子十分不滿,可當他們知道這是某位長老的命令后便也只是一言不發。
第四日清晨,十余個官差壓著兩個人來到了東城門上,看守城門的塌鼻子老道滿臉大汗,有些哆嗦道:“長老,弟子失察,竟然跑走了一個!”
負手而立在城頭的李元,俯瞰著城外,遠山青黛,煙霧云海,再回過頭來看城內的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心中感嘆同一天地,卻非同一世界。
李元看著身前跪了一地烏泱泱的人,面上無悲無喜,道:“好了,時辰已到,你們倆個,過來吧。”
光頭大漢和一個面目猙獰的魁梧漢子此刻也忍不住手腳發軟,卻還是爬到了他身前。
“多謝大人!”
李元淡淡道:“或許有一日你們倆還會再活一世。”
說完,他伸手拿出青幽葫蘆,對著二人打開壺口,一股幽光卷走了二人魂魄,兩人登時沒了生息,身子軟若無骨的倒在了地上。
眾人看到這一幕嚇得冷汗直冒,無人敢動彈言語。
李元又伸手一招,一股大風吹來,城中某處隱秘的枯井里,躲藏其內的瘦弱男子驚恐發覺自己被一股怪風給吹到了天上去,一陣天旋地轉,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就摔在了地上,疼的他慘叫一聲。
等這人抬起頭來,卻看到自己出現在了城墻上,身后跪了烏壓壓一片人,身前站著當日那個許自己三日榮華富貴的年輕人,此刻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瘦弱男子心頭顫抖不止,忙大喝道:“都不許動!我身上帶了足足五斤火藥,若逼急了我,大家都一起死!”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驚了,看到那男子胸前果然捆了一包包炸藥,手里還拿著一個火折子已經靠近了線引,看得一眾官差心神再次緊張起來。
這男子冷聲道:“給我準備一匹快馬放我離開,大家各自……
啊…”
李元一抬手,身前此人便渾身僵硬被一股無形力量束縛住。
他不溫不火的說道:“既逃了,那就用你當主魂。”
一桿玄色小幡浮空而起,罩住瘦弱男子,肉眼可見的一道魂魄正在從他身體內被一點點扯出去,這男子慘叫不止,在地上掙扎的如同掉入油鍋,凄厲哀嚎令人聽之牙酸。
此幡乃是山門中的半法器,用來收取妖獸魂魄的,畢竟祁靈門內的死窟獸魂是消耗品,還需要多多開源。
每位長老外出時,有機會都會收取獸魂,此幡是生扯出來的,用在死了的妖獸上自然無痛無知,可用在活人身上,生剝魂魄的痛苦可比當年他自斬元神更痛的多。
只是此幡畢竟不是法器,只能存放魂魄數月,不像傳說中的百魂幡、萬魂幡能收取魂魄用以御敵且能長久存在其內。
這個過程持續了小半柱香時間,瘦弱男子的身體已經成了枯尸,李元收了幡,道:“把這二人尸身好好安葬吧。”
“是,長老!”塌鼻老頭忙聲應是。
李元腳底生云,頭也不回的飛天而去。
至于那具枯尸,沒人去看他一眼。
李元回到山門后,便直接閉關封府,調養好狀態后,在萬木界內取出各種靈材,早已泡制好的祁玄木被他扔進了寶爐中開始煉制傀儡肉身。
這一次他全神貫注生怕出了半分差錯,控制著火候將爐中靈木燒至塑形狀態,以靈泥和之。
淡青色光芒在爐中閃爍不停,紅恍恍的靈火在外施力,在內融靈,紅青之光交替。
祁玄木的靈妙在爐中一點點展現,連靈泥化肉,合身軀成骨,煉制七七十九個時辰,終于爐開火滅。
爐外李元期待的伸手一引,打開爐蓋,一團靈光飛出落在他面前。
待靈光散去,只見一具形制如人大小的傀儡立在他身前。
這傀儡被李元心神所控,故而與他齊高,且身材也完全一般,白膚凝霜,肩寬背直,窄腰連著一雙修長的腿。
他伸出手掌,拿出一根制符時所用的符筆,靈力匯聚在筆尖,隨著李元刻畫,這傀儡面容竟然與他一般無二,除去一雙無神的眼睛外,其他地方尋找不出一絲差錯。
“妙極!”
李元哈哈大笑一聲,這云息化泥果真神奇,可以變化傀儡的容貌,只不過在生魂入主后就會固定下來不再變幻。
他伸手一揮,這傀儡身上出現了一套衣物,遮住了身體。
自己看著自己的容貌,雖然有點怪,可李元還是能覺察出來,自己修行元水道統,氣質溫和修遠,眉眼帶柔,這些是傀儡模仿不出來的。
只是,若無高修,再不特意去探查,還是能蒙混過許多后期長老的。
那這傀儡的作用不僅僅可以是永動機勞工,還可以是誘敵替死的絕佳之物!
李元拿出青幽葫蘆,此葫可納魂魄陰性是因為其本身乃是乙木靈物,可溫神保魄。
他取出一具生魂,法訣念動,道道咒語落在這縷魂魄上,然后被裹挾著投入了傀儡靈臺中樞處。
頓時,傀儡原本緊閉無神的雙瞳變得有了神采,這一看之下倒是十分詭異。
李元拿出一顆靈源珠放入他心臟處,便自動凹陷進去,然后催動神念法禁,吩咐道:“走兩步看看。”
“是!”
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讓李元眉頭緊皺,聲音完全不一樣,這是靈魂本性的聲音!
倒是讓他忘記這茬了。
這真身傀儡果真如人一般的走了兩步,神態自然,完全沒有傀儡的呆滯僵硬。
“好好好,以后你便喚做清夢吧。”
李元撫掌而笑,清夢是沒有意識的,也就是說它不會思考,只會聽從指令。但和一般的傀儡不同,它會按照人的行為去做。
比如那些尋常的甲木傀、乙木傀,都需要李元動用元神去操控才可以簡單的行動,可這真身傀儡不需要他用神念操控,只需一句話,就可以做簡單的任務。
至于擔心傀儡有了自主意識,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李元控制的法禁就在生魂之中,只需要他元神一催動毀滅法禁,這真身傀儡就會瞬間成為死物。
他元神出了萬木界,調息一陣完后,繼續開始煉制真身傀儡,畢竟三具生魂不能久存,自然是越早煉出來越好。
于是李元這一閉關就是月余功夫,直到某一日門外來了個人在恭候了幾日后,李元才出關了。
小院外,站著一個年輕人,他雖然低著頭,躬著身,可卻有一顆火熱的心,以及那高可凌云的志。
不過這些都隱藏在他那雙清澈的瞳孔下,他等了三日,終于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咔吱~”
舊木門版轉動中軸發出刺耳的響聲,一層淡藍色光幕浮現缺口,小院里傳來一道略顯疲憊的聲音。
“進來罷。”
“是!”
章啟躬身一禮便走進小院,入目就是那一棵桂花樹下,長椅上躺著一個面色微白的青年,一只黑鴉在旁側的石桌上一蹦一跳。
他不敢怠慢,倒頭拜下:“弟子章啟,見過大人!”
說著,雙手舉過頭頂,捧著一只鼓起來的儲物袋。
李元瞥了眼儲物袋,身旁沉冥撲棱起翅膀,抓起儲物袋放到了桌上。
“不錯,一百六十塊靈石,也算是難得。
你既完成了,那我也不會食言。明日你便去上報靈峰傳功長老我收你為入室弟子。
日后再有庶務,也不必會只能撿那些最苦累的差事了。
這也有兩具傀儡,無論是拿去護身,還是當作修行資糧全憑你自己做主。
十年之內,踏入中期成為執事弟子。到那時你才能為我做事。如今不必跟隨在我身側耽誤修行。”
章啟聽完大喜道:“弟子拜見師尊,拜謝師尊教誨!”
說完,他急忙在地上毫不遲疑的行了三叩九拜大禮。
“為師也沒什么好教你的,畢竟我是長老中實力最弱之輩。”李元坐直了身子,面色也肅然道:“既然收伱為徒,那就是真心相待。
若有什么難處,皆可來尋我。但若要惹是生非,可就莫怪為師鐵面無私了。”
“是,弟子謹記在心,絕不會招惹麻煩。”
章啟恭敬道。
“世上弱者,想要恒強,就需要積攢力量,如破繭成蝶的蛹,化蝶那一刻之前,都是艱苦隱忍積蓄力量!”
李元和章啟可以說是同一類人,但又有所不同。
章啟也是善于隱忍之輩,可他在看到機遇時會毫不猶豫的沖上前把握住。
而李元則是不動如山般的茍且,哪怕當年他知道阮經湖探險的那個古修洞府有好東西,或許是一個平凡修士逆天改命的機緣,可他還是選擇了隱忍。
他們這一對師徒,注定要不走尋常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