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睡醒的趙小袖,全身都罩在皺巴巴的成人襯衫里,只露出一顆小腦袋。
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黃發稀疏還炸,像顆毛栗子。
活爹蹲在床邊,兩只眼睛盯著她,眼珠子在眼眶里一會兒翻成白的,一會兒又翻回來,似乎很歡喜的樣子。
趙小袖并不知道,在‘趙剛’的視角,整個星球都是一片灰蒙蒙。
只有她具備色彩。
特別是此刻吃飽睡足后,她身上冒出來的七彩泡泡。
這抹獨特的亮色顯得格外迷人。
‘趙剛’咧著一張嘴,沖趙小袖笑了下。
一條只有小拇指大的血紅觸手從他身體里伸了出來,帶著幾分試探,戳了戳趙小袖睡出痕跡的臉。
小孩臉蛋軟軟的,一戳一個坑,然后又彈回來。
趙小袖清楚看見,活爹的眼睛瞬間變成了豎瞳,閃了兩下。
他還怪激動咧!
然后,那只觸手就被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扇飛出去。
明明這觸手是從他身體里長出來的,但他好像和自己身上的觸手不太熟。
‘趙剛’自己抬起手,伸出食指,戳了幼崽臉蛋一下、兩下、三下......
趙小袖只是個三歲的瘦弱小孩,吃不住勁,被他戳得東倒西歪,像個不倒翁。
某活爹卻毫不自知。
可能是沒見過這樣的幼崽,覺得有意思,一下又一下。
那張臉上詭秘的雙瞳里,涌出了類人的激動與愛憐。
他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喂飽她!喂飽她!喂飽她!
趙小袖緊緊咬著腮幫子,鼓著眼,敢怒不敢言。
門外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
趙小袖臉上那只作惡的手立馬停了下來,她頓時松了一口氣。
隔壁孟阿婆在門外喊:“剛子,快點起來去打水了!”
老人家嘴里絮絮叨叨:“快點的,七點水閘就關了,一天就放這一次水,你可別犯懶,小袖那小手小腳黢黑的,你個當爸的得上點心,趕緊給娃洗洗,這外邊的東西臟,省得鬧病了......”
孟阿婆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見屋里有動靜,就準備提著桶離開。
走出去兩步,突然想起昨日兒子看見趙剛被角斗場的打手抬回來。
又退回來,試探著問:“家里沒出什么事吧?”
等了好一會兒,屋里才傳來一聲:“不用管我,孟阿婆你先去。”
確實是趙剛的聲音,語氣也和平常一樣,不著四六。
孟阿婆還是不太放心,喊了聲小袖,得了趙小袖一聲“阿婆”,又催了趙剛一遍,讓他快點去,這才走了。
希望基地的幸存者們住在一棟超高層爛尾大樓里。
大樓一共有四十五層。
因為是爛尾房,沒通電梯,樓里只有兩座建筑隊用的大貨梯。
所以住人的區域只有十八樓以下的樓層。
十八樓到四十之間作為基地方的儲貨倉。
頂上五層樓,是大樓預留的防御墻,用來抵抗變異飛禽的襲擊。
圍著爛尾樓,另有四塊特殊區域。
一個是基地高層和生物公司的地盤,屬于基地核心區。
一個是希望基地的工業區,拾荒人所需的工具都在此生產,并銷售到其他四大基地,換取食物。
末世的第十二年,也就是去年。
在C國原本廣袤的國土上,C國幸存者們根據各地的天然地理優勢,建立了東西南北中五大幸存者基地。
位于東部的希望基地背靠大量的城市廢舊資源,主要以拾荒和工業制造為生。
五大基地互相協作,又有生物公司最新研發出來的SHASI病毒抑制劑和進化藥劑強力輔助。
人類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終于結束。
而希望基地內另外的兩塊特殊區域,就是位于基地電網內的超級垃圾站。
和在基地電網之外的混亂棚戶區。
那里住著拾荒大部隊,他們大多不是C國本土人,所以也不受各大基地接納。
在電網之外,他們不受基地內的規則限制,只遵循著最原始的生存規則。
看似擁擠逼仄的基地爛尾大樓,在棚戶區幸存者們眼中,是向往的存在。
不過對于生活在‘向往之地’的居民趙小袖來說。
這爛尾樓真的是又臭又臟。
孟阿婆離開后,她的活爹找了兩只空桶,把她整個人一提,放在了其中一只水桶里,便出門了。
十八層樓里擠著兩萬多人,每層樓僅有一個公共廁所和一個水房。
干凈無污染的水,每日基地定時定量提供,只能維持基本生存需求。
所以別說是洗澡了,就算是每天洗臉刷牙都很難達成。
工業區那邊倒是有個公共浴室,但單人50積分的高額票價,都足夠買上10支營養液了。
不做重體力的前提下,一支營養液能讓一個成年人頂一天。
花十天的飯錢洗半小時的澡,對生存需求都還沒滿足的人來說,簡直奢侈。
所以人一多,大家伙身上那股味道匯聚在一起,威力堪比生化毒氣。
再加上排不上公廁就隨地小便的習慣,整個樓層都是去除不掉的尿騷味兒。
趙小袖蹲在水桶里,悄悄用手捂住了鼻子。
結果一股酸臭味兒直沖天靈蓋,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的小爪子黢黑,指甲縫里還有黏膩膩的黑漬。
趙小袖:“......”
基地放水時間是早上六點到七點。
雖說足足有一個小時,但架不住人多,去晚了根本接不到水。
‘趙剛’提著兩桶一娃到達接水點時,排起的隊伍已經有三百米長。
好在有樓長帶著人維持秩序,眾人還算規矩。
但每天早上接水,總會有小沖突發生。
不是所有人都和趙剛一樣,擁有兩只大容量塑料水桶。
有些居民全家一起都湊不出一只桶,用的是礦泉水瓶或者是碗盆之類的接水容器,速度就慢。
后面排隊的人看得心里著急,忍不住要催。
末世已經十三年了,能活下來的都不是好惹的,加上生存壓力巨大,人們精神長期處于緊繃狀態,一言不合殺人都不稀奇。
趙小袖蹲在可以裝下兩個她的水桶里,一邊看著周圍打水的人,一邊暗暗觀察眼前這個活爹。
自打出了家門,穿上了趙剛衣服的他好像真的就成了趙剛。
不管是走路的姿勢,還是和鄰里打招呼的語氣,都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這模仿力,看得趙小袖有種親爸還活著的錯覺。
但他終究不是人。
一條細如絲線的尖尖觸角,從趙剛提著水桶的手背上探了出來,攀著水桶提手,繞到趙小袖面前。
見她盯著自己兩只黑爪子滿臉嫌棄,忍不住好奇的伸長觸手,靠近她那兩只黢黑的小爪子。
而后,趙小袖便看見那觸手渾身猛的一抖,“咻”的就縮了回去。
活爹立馬低頭看了她一眼,神情復雜,隱有嫌棄。
趙小袖嘿嘿一笑,由心生出一股‘看來不止我一個人被臭到'的詭異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