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數月過去,每年的九月十五是開派的張祖師定下的給重明宗治下年滿六歲的幼童測靈根的日子。
這是個大日子,除了留了裴奕留守宗門、周昕然繼續主理重明小樓外,其余的重明門人也盡都來到了重明城,分成數組測驗靈根。
“袁長生。”排在第一位的袁長生走過唱名的裴確,來到手拿測靈尺的韓韻道跟前,笑著問了聲韓家哥哥好。
后者也露出笑來,只是伸出測靈尺的同時心中也生出一絲忐忑,重明宗上下倒也不止他一人如此,盡都關心著這個大家從小看著長起來的娃娃。
袁晉作為父親,更是直接要求把袁長生安排在第一個,省得提心吊膽太久。
“五靈根。”韓韻道看著測靈尺上的靈光,臉上的表情復雜。他收過測靈尺,摸摸袁長生的腦袋,輕聲叫他去尋長輩了。
在場的重明宗門人聽完這個結果,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最次的五靈根自然比沒有靈根好得多,可真要求仙修行,那便看看如今的墨兒便是。
入門四年了,康大寶也沒有像別家一樣短她修行資糧,可就是連引靈入體的門檻都未摸到。
“好孩子。”眾人中只康大寶露出渾不在意的表情。
此時他面容和煦地看著小臉慌張的袁長生,作為修行人的兒子,哪怕他只是個六歲的娃娃,卻已經知曉好多事了。
康大寶溫言寬慰一聲,“快去告訴你兩個阿娘,莫要讓她們擔心了,是好事。”
袁晉也做出笑臉來跟長子說過幾句,打發他去尋二董,才湊到康大寶身前,開口道:“大師兄...”說到一半又頓住,也不知要說些什么。
康大寶獨坐在掌門太師椅上,也不答話,兩兄弟便一時沒有說話,臺下臺上陸續有測驗的聲音傳入兩人的耳里來。
“康榮平,無。”
“張二牛,無。”
“賈木生,無。”
“何裊裊,無。”
一連聽了小一炷香的工夫,也未曾再有一個仙苗的聲音傳來。
康大寶這才開口,算是寬慰。
“多少筑基真修都沒有仙苗子嗣,已經很好了不是么?怕什么的,大衛仙朝的開國太祖不也才是五靈根么。”
“大師兄說的是哩。”袁晉心情稍好了一些,面上表情稍霽,跟著附和一聲。
“養兒方知父母恩、父母恩情似海深”,袁晉的擔憂再正常不過,天下有幾個正常的父母不為子女發愁的?
“我們兩個都未必能成筑基,你操心那么遠的事情作甚?”康大寶又發一言,袁晉嗯了一聲,心中開朗了不少,但也無心情再說話了。
一旁的蔣青和周宜修見他這番模樣,也不好上來開解,也跟著不說話了。
幾個小字輩測靈尺用得不熟,僅兩千多名適齡幼童一直驗到日昳時分才好。
今次除了袁長生外,和一個叫宋暉的男童與一個董柳兒的小女孩兒驗出來是四靈根。后者說來也是二董家里的遠親,如此一來,今年的三個仙苗中有兩個竟都是袁晉一家的。
治下凡人數量太少便有這點不好,便是當年張祖師在時,他貴為筑基真修,可重明城凡人比今時還少,每次登仙會也一樣就是發現兩三個仙苗。
不過要想充實門派,也不僅止從治下凡人中檢驗仙苗這一個辦法,大致有這么幾條路。
多派些門人弟子外出云游歷練是一,讓他們身上帶著測靈尺,想起來了便隨機找幾個童兒驗驗撞撞運氣。
只是現今重明宗抽不出來人手,就是找到了好的仙苗,若是在別的勢力的地盤上,多少還要起些爭執。
招收低階散修入門也是個法子,好些小勢力也的確是這么做的。
可這類門人往往最是自私,又不知根底,好些都是把宗門當成跳板的獨狼個性,就是你拿真心待他,也未必會養得熟。
更何況,宗門一方又怎不會在心中對這些散修帶有幾分提防呢?
只有從童兒開始教養長大的門人,才是最值得宗門信任的棟梁。
康大寶自老掌門身歿過后主持宗門這么些年,也只納過一個年過耄耋的幾戊悟入門。還有就是前不久陸巽商隊那里缺人手,把那個敘坪縣的杜姓散修,喚作杜青的塞進去了。
滿打滿算其實也就兩個,還都是些沒有本事、根腳的,勝在安全,方便驅使。
即便是如此,二人的近支親族也都得搬到重明城來“享福”。莫看幾戊悟年紀不小了,照樣給他安排了一對嬌娃,在這幾年很生了些娃娃出來。
康大寶拒絕過康大厚來請的宴飲,他這位族兄身上死氣愈發重了。前者之前送過他一些強身健體的丹丸,但耐不住后者虎狼藥一直不停,看來見效不大。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康大寶并未把這件事情太過放在心上。
重明城這些年里收攏流民、新生兒降生這兩件事都做得不好,固然有外界變天,紛亂不定等客觀因素的影響 ,但與康大厚的能力不足也不無關系。
奈何在如今的重明康家里頭,論起主持一方的能力康大厚已經能算是最為出挑的那個了。
若是狠下心把他擼下來,貿然換了別家人上來,壞了重明宗近二百年來由掌門親族擔任凡人領主的規矩,對于重明城的發展也未必會是件好事。
轉頭在回程路上對著袁晉講道:“讓長生拜在裴師弟門下吧,若能有些煉丹的天份,往后修行也是不缺資糧了。”
袁晉干脆地答應了,自己三個師兄弟同氣連枝,拜不拜蔣青跟康大寶也無什么區別。
至于周宜修,他雖也是入了名冊的正經師兄弟,但修為不高,歲數卻不小。
一階上品的稼師固然鮮見,也很不錯,但若讓袁晉給自己兒子選個師父,還是覺得裴奕這個有望筑基、年歲又輕的一階丹師更好。
修行人很少讓后人拜在自己門下修行便是這個道理,你自己教給徒弟的東西,難道會不舍得交給自己的血裔親族么?
所謂姻親、師承這些,其實也是拉近鞏固雙方關系的一種良好手段。
“那師弟我回去了還得給裴師兄準備一份束脩才是。大師兄,你說送個什么好?”袁晉有些苦惱,裴奕如今身家頗豐,送他自己煉制的法器可拿不出手。
“那是你這當爹的該想的事情,問我作甚。”康大寶懶懶答道,騎著烏血駒快走幾步離了袁晉,盤算起來破妄金眸的事情。
有了黑履道人的解惑,他現今離突破練氣七層只待靈氣積累,并不存在瓶頸可言。
而破妄金眸這門傍身的手段想要得到突破便要更難許多,不提這門宙階道法有多難習,小成境滿后若想要更進一步,便要尋到月蕨這二階靈草才行。
偏偏康大掌門將宗內典籍閱遍了,還托了賀德宗讓他家商隊幫忙尋訪。
無奈許多日子過去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盡管如今康大寶在小成階段還有精進的余地,不用太過焦急,可他還是想盡快掌握月蕨這緊要靈物的消息以作準備。
想了許久也只是空想,康大掌門索性撇了這個念頭,架著烏血駒行到了蔣青身側。后者先偏頭看了二董與袁長生同乘的那輛獸車,才開口也與康大寶擔憂起了袁長生的前程。
蔣青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性...不對,面對親近人,他其實是個心熱面也熱的性子。
他是被兩個師兄自小扶持長大的,袁長生是袁晉的長子,在他眼中也與他的親子一般無二,如今長生驗出來只是幾無道途可言的五靈根,由不得他不心焦。
康大寶無奈,也只得拿出寬慰袁晉的那套說詞再講一遍,見蔣青也面色轉好許多,他才將目光投向了分別與韓韻道與張楽同乘一匹荒牛的另兩個仙苗,轉移話題說道:“那董柳兒跟兩位弟妹不愧是同族,是有些掛像,但這宋暉又是哪個宋家的后人?”
“正待要跟師兄說這事呢,剛韻道過來報過,這宋暉出自平河堡小宋氏,是宋二姐的本家弟弟。”蔣青提起此事,臉上的表情有些欣喜,也未注意到康大寶臉色的變化,接著問道:“說來二姐兒在凌河墟市那家鋪子也好長時間沒開了,師弟上次去問過馬寡婦,她也說不知道。”
“也不知二姐兒是否出事了,我還托賀家大哥帶著商隊也打探下消息。若是能將二姐尋回來,她知道平河堡小宋氏又出了一位仙苗,不知道會有多高興。”蔣青嘆了一聲,一個長相妖嬈、身段火辣的女修突然消失,又時隔這么久了還沒消息,那還有幾分可能不是在外被惡賊害了呢?
“是啊,若是二姐知道了,也定會高興的吧。”康大寶看著正用飽含崇敬之色的大眼睛看著韓韻道的小宋暉,感慨說道。
于此同時,他撫摸起袖中的小奇,又想起救了自己一命的“龜兒子”和那個面容已經模糊,總笑著遞給自己果子的素衣少女。
“求道之路,何其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