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黑履道人蒞臨重明宗,言稱費家將婚期定了,就在下月中旬。
費家歙山堂挑了一位宗女,黑履道人作為長輩、冰人見了模樣,回來未言其他,只道不差。
這便夠了,往上數個十六代,這位宗女家里可是出過一任別道都管的。
莫說顏色不差,就是顏色差了些,那也是貨真價實的金丹之后,那輪得到你康大寶這等出身的泥腳漢出來挑這不滿那不滿的。
接下來要做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該走的過場一樣都不能少。
掌門要娶費家宗女,這件大事令整個重明宗上下連帶重明城的凡人一個個都忙碌起來。
重明宗剛剛修繕好的門坊又被上了一層顏色。
幾個小字輩搬空了重明城內的幾家綢緞鋪,一個個氣喘吁吁地架著小風,扯起紅綢把擴大了不少的重明宗駐地裝潢得滿是喜色。
久不理事的康大厚也顫巍巍地拄著拐棍,領著一眾康家人出來做起了監工。
先是發動了全城百姓把重明城徹底洗刷了好幾遍尤不過癮,接著還花了大筆公帑買來了海量花卉裝飾,把個古素的舊城弄得生機盎然。
重明墟市內的各家人也挺高興的,若是重明宗真能自此發達了,他們這些鄰居說不得還能沾點光。
別的不談,重明墟市升格為重明坊市怕是無甚問題的,屆時生意自會更好些。
但若是康大掌門真的不幸成了那些大人物的眼中釘,重明宗或許會跟著覆滅、重明城怕是也難逃脫,但他們這些賃居鋪面的商戶,總沒道理跟著一起倒霉吧?
是以重明墟市內也跟著張燈結彩,好歹康大寶也是墟市市尉嘛,幾個紅燈籠又不值什么錢,何樂而不為呢?憑著這番喜氣,連好奇的散修都能多引來幾個。
重明城這邊還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那頭費家的嫁妝也來了。
是幾個老修黑著臉送來的,靈石三千、洪階下品帶注釋的功法兩部、還有兩具練氣七層的甲劍傀。
托了康大寶的福,位于宣威城魯工坊的那間鋪子終于又開了張,這件新鮮事的議論聲,也不比費家嫁女差多少。
饒是之前宣威城在定南牛家闔族流喪的時候亂成那個樣子,魯工坊的傀儡鋪子照舊巋然不動,只是仍然沒生意可做而已。
“元嬰勢力”這四個大字,的確可以震懾住大部分有腦子的邪修匪修不做糊涂事。
不過這嫁妝一到,倒讓康大寶犯了難。
若要按這些東西配聘禮,把重明宗上下連帶重明城近十萬凡人綁起來賣了也不夠。
把棺材里得到的那些東西拿出來?康大掌門可舍不得,那都是見不得光的好東西,他還想著靠這些培養弟子光大門楣呢。
“罷了,反正道爺就是這么個窮酸出身,也是你們費家人逼著娶的。”康大寶想著反正手頭沒錢,與其備一份寒酸的聘禮,索性還不如將重明宗世代傳承修校的《重明丹本》用作聘禮算求。
反正拿不出再好的東西了,這多少還能讓費家人讀個新鮮不是。
于是轉頭又跟四個兄弟一起商量了一下,大家都不覺得是個好主意,但也都只是扣腦袋,想不出更好的選擇來。
裴奕最是覺得不妥,只想著費家人若是被這聘禮惹惱得罪了,重明宗今后可有得受呢。
恰好這時黑履道人來了,請來一同參詳,卻聽他輕聲言道:“從來這聘禮都是家中長輩操心的事情,何須你們過問。”
隨即掏出一份早已擬好的絹本來,交給裴奕念了,洋洋灑灑數十件名貴物什徐徐入耳,聽得重明宗這幾位師兄弟都驚掉了下巴。
“這...這如何使得。”康大寶是有些見識的,知道便是尋常筑基真修給親兒子娶新婦,也拿不出這幾多財物。
不意這黑履師叔居然這么有錢,難不成,他是把禾木道打包賣了?
“便當是替我那何兄盡份心意就是。”黑履道人輕聲一嘆,做出個不容置喙的手勢。五個晚輩聽了他的語氣,也只能齊聲道謝,去了這樁心事。
轉眼即到了婚禮當天。
費家的幾個儐相提前幾天便到了重明宗,三兩下便把幾個小字輩忙活了好一陣的布置都扯來摔落。
費家在重明城中也派了人,康大厚花了大功夫采買的滿城花卉,被費家人說成爛俗,只用了半天就全部撤了下來。
費家人自按照《皇衛禮典》典雅大氣地布置了一番,又嫌康大寶新修的主殿不夠闊氣,自掏腰包請了一位筑基,使搬山術從宣威城中搬了一座來。
這番操作把重明宗上下一堆鄉巴佬都看得愣了。
這幾日里要上前幫忙也只被對方客氣地婉拒,費家人連靳世倫向來愛惜得緊的兩件炊具法器都嫌棄不用,自帶了一套來使。
還有重明宗供來的些許果菜肉蔬,也要用靈石付賬。
嗯,這番做派,怎么說呢...算了,反正本來也沒把這群娘家人當自家人。
康大寶此刻坐在陌生的主 殿內,百結愁腸。
幾個徒兒都站在一旁,皆換了新衣,臉上多有歡喜。勿論費家人對他們態度有多疏離,對于即將到來的師娘,他們仍是滿心期待的。
裴奕跟袁晉與費家派的一名老修一起在山門前迎客。
普州石山宗、豐州葛家、荊南州袁家、云角州廷、宣威城幻劍盟、鐵角山巧工堡、申縣子楓谷...
這些經年筑基宗門,早在威壓一方的張祖師故去后,就漸漸跟重明宗斷了聯系。
康大掌門曾無數次幻想過日后給蔣青辦筑基大典時的光景,就是如今日一般賓客云集,門庭若市的風光。
可今日除了禾木道等寥寥幾家人外,來的皆都是費家的客人。
賀德宗來前還興致勃勃的以為可以坐個靠主桌近些的位置,結果簡單一打量,便跟著左近三家與蒯家這些小勢力早早尋到了末席坐了。
面對著席間的一眾筑基都縮了腦袋,連個多余的音節都不敢發出...
“師兄,該出門去迎了。”時候到了,蔣青在旁提醒道。
“哦,哦,曉得了,這便去。”康大寶如提線木偶一般地站起身來,穿過一路賓客或戲謔或嬉笑的表情,只覺心中壓了一塊大石,在臉上透出疲憊來。
他身旁有個一臉慍色的費家派來的老嫗,在側亦步亦趨地跟著,“姑爺在大喜之日,怎么愁眉不展,外人見了,還要道我費家給姑爺受了委屈。”
“是晚輩失禮了。”康大寶悶聲應道,從袖中掏出一粒費家準備的“喜顏丹”來,吞服片刻之后,臉上終于露出笑容來。
老嫗在旁哼了一聲,這才作罷。
“新婦來了!”
“今日便可得見費家宗女的風姿了”
“奏樂、奏樂。”
費家養的樂師班來了力氣,隨著《天姬送子》的喜樂奏起,一只載著嫣紅錦帳的巨大玄隼從遠處迅速飛近。
幾個侍婢立在帳外,各提了一籃新花一路拋灑。
那花一離開籃中時還只是零散幾朵,一入空中,便分作萬千飄落下來,漫天花雨把個小小的小環山妝得美輪美奐,將場中賓客的目光都盡皆吸引過去。
頭上也戴了紅綢的玄隼在空中盤旋一陣,拋下來一道大紅錦緞將大堂過來的路鋪好,這才穩穩停落。
“師兄,該上去了。”蔣青才在后輕輕捅了康大寶一把,身側那抹得姹紫嫣紅的老嫗便已拉著他往前去了。
兩輩子加起來活了快七十年,沒有哪天如現在這般心情沉重。緩步走來,兩名俏婢放下扶梯,康大寶掛著憨笑上了玄隼。
“恭喜恭喜!雀兒恭喜姑爺,祝姑爺跟小姐萬年好合,早生貴子。”從帳邊飛來一只黃毛小雀,只是凡獸,卻會人言。
這清冽干凈的恭賀聲聽得康大掌門心情稍好,從袖中掏出兩個指節大小的靈果喂它吃了。
喜得它嘰嘰喳喳又講了一陣好聽的車轱轆話,直到身側的俏婢連聲催促,康大寶這才跟著引路的小雀一起,邁步走到錦帳前。
待康大寶從身側侍立的俏婢端著的玉盤里拿起燦金的如意,將紗簾一挑。
錦帳內空無一人,喜凳座上只有一套大袖連裳的花釵禮衣,擺放整齊。
“沒人!”康大寶一驚,臉上的憨笑還未退散,已聽見了身后賓客中傳來的一陣嘩然。
雀兒的恭賀聲卻還在康大掌門的耳邊響起:“恭喜恭喜,恭喜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