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安目光所及,一地散落的棋子,茶水恣意流淌,浸染了他的衣襟,而他渾然未覺。
“觀少爺,你這次是闖禍了?”
梧桐倒是剛剛得了少爺提醒,退后了一步,只是看著一地雜亂,憤憤道:“輸棋了還這么跋扈!”
她聽著華安的話,有些擔心道:“少爺,這樣不會出事吧?”
你笑了笑道:“放心吧,六哥不是狹隘之人。”
梧桐這才放下心來。
此時,剛剛服侍謝原的謝猴兒走進屋內。
頭戴金箍,扮相如同神話之中的孫悟空的樣子,深受謝原寵愛。
他也是精通象棋的,除開自學外多是投謝原所愛,不然謝原也不會讓他來擺棋。
他自然知道這位戴著黑布的少爺,棋力遠超少爺,而且舉一反三,他明顯感覺接連三局之后,謝觀的棋力又有了精進之資,實乃驚人。
可能剛剛所說的“自己和自己下棋?”,少有人對弈,可能還是真的。
謝侯兒道:“觀少爺,這棋下的巧妙,真讓人佩服。”
他的聲音不似男子的聲音,到是如同女子一般軟語,語氣也是極其溫柔,全全憑聲音,不會把他當為男子。
“臥云公子自當愿賭服輸,明日就會把說書人請來。”
“剛剛多有得罪,謝猴兒替少爺賠個不是。”
你笑道:“六哥客氣了,僥幸罷了,不足以掛齒。”
謝猴兒隨后帶著幾名仆人,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拾起,整理妥當,便領著眾人離去。
華安也是告辭。
你忽而想起什么,吩咐梧桐,將那謝原公子遺落在小桌上的茶餅收起來,也不知是謝猴兒疏忽還是故意,竟還剩下小半塊,將它放入華安的醫箱中。
華安一番推辭之后,終是抵擋不住那大鳳團貢茶的誘惑,喜孜孜地收下了。他素來對茶情有獨鐘,深知這貢茶與民間茶品的云泥之別,即便是如此小塊,亦是難得之珍。
推開門扉,一陣寒風襲來,華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
風雪雖已停歇,但余寒猶厲,他踏著雪地,一步步離開小院,心中卻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院門外,梧桐正扶著那位戴著黑布的少年,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這一幕,讓華安心頭涌起一股暖流。四十余載光陰,他在謝府見過的公子小姐,卻從未視他為醫官,而當做一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仆。
回想起少年方才在棋局上的表現,三局三勝,每一次落子都顯得那么淡然從容。
華安不禁又回頭望了望那座位于謝府偏僻之處的破舊小院,這里曾是無人問津的角落,仿佛與世隔絕。
會不會因為這個少年而變得不同。
這目盲的少年,能不能得見天光,擺脫樊籠了。
梧桐攙扶著你回到院中,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輕聲問道:
“少爺,我們刻意結交這位華大夫,真的有用嗎?”
她比你年長兩歲,自幼一同在大院中的丫鬟堆里長大,心思敏感,自然明白你方才的夸贊與贈送茶葉之舉,皆是有意為之,意在交好。
你緩緩坐回小火炕上,外面的天色已漸漸暗淡,屋內點起燭火搖曳。
你輕輕摘去眼上的黑布。
布條從臉上滑落!
“昔日齊國弱小之時,便廣交東邊周邊之蠻夷小國,終成大器。此些小國,皆誠心歸附。”
梧桐聞言,不禁問道:“那少爺為何在與原少爺對弈時,三局皆要勝出呢?”
她深知你并非爭強好勝之人,勝負于你而言,似乎并不那么重要,竟然要與華大夫為善,怎么不和臥云公子為善了。
“與人交善,且不可處處相讓。”
梧桐雖是不懂,卻感覺少爺似乎最近更變了一個人了,給人一種穩重之感。
她反正挺開心少爺如此轉變。
“少爺,此等道理,可是你自書中所悟?”
你點了點頭笑道:“書中自有黃金屋,也有處世的道理。”
你笑著睜開雙眼,燭火之下,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
梧桐倒是一愣,少爺和主母相貌長得和神似,面容柔和俊美,秀挺的鼻梁,不同的是少爺眉目之間帶著堅毅和靈秀之氣。
她一時倒是看癡住了,反應過來后,不由臉色微紅。
幸好燭火下燈光昏暗,少爺沒有察覺。
一夜無話。
翌日,正午時分,謝猴兒帶著兩位中年儒生走進了小院。
他向你介紹道:“觀少爺,這兩位是臥云公子院中的清客。”
謝原自然有負責教學的先生,都是大儒,清客屬于給先生打下手,負責清點準備書籍,負責安排課業或是作文章檢查錯字之人。
兩人三十來歲,都有秀才的功名,體型胖一點戴著裘帽的,圓臉小鼻,一團和氣的姓張,名源來。
體型消瘦,束發戴冠,五官頗為不錯,穿的講究,眼神精明,姓何,名孝。
據說在謝原的院中這類清客就有三十多,其中不乏有進士功名之人。
梧桐一聽二人竟然有秀才的功名,微微驚訝,畢竟“說書”不比教書,這當開蒙的先生都是綽綽有余。
謝猴兒到是給二人吩咐,必須每日正午到場,只有在晚間,觀少爺說可離開才可離去。
謝猴兒發話之時,張、何二人絲毫不敢怠慢,連連稱是。
梧桐有些驚訝,這一幕和昨日的謝猴兒判若兩人,今日頗有威嚴,比之院中的管家也是不遑多讓。
不過想到謝侯兒乃是謝原院中最為受寵之人,借著主子的“虎威”。
謝猴兒告辭后,只留下二人。
“觀少爺,少爺要讀什么書,是稗官野史,還是話本?”
你今日眼睛上戴著白紗道:“有勞兩位先生,這幾日讀《四國左傳》,四十六卷都在書桌上。”
隨后,兩人輪換讀書。
張源來聲音洪亮卻略顯迂緩,時常之乎者也,還會感嘆幾句。他翻書時總是輕拿輕放,據說家中貧寒,從小便習慣借書來讀。
何孝的聲音相對較小,讀得也快,語調低啞,時常咳嗽,喝水頻繁。他翻書時則不太在意聲音,常能聽到撕拉一聲。
每讀二十頁,兩人便輪換一次。
梧桐準備了茶點、瓜子等小吃,供二人享用。
四五個時辰后,兩人都有些枯燥,這本儒家經典他們二人早就爛熟。
待張源來讀書之時,何孝坐在火炕上看著少年戴著白布端坐,沒有動靜。
他心中懷疑這位觀少爺是不是睡著了,左耳進右耳出一般。
何孝起身踱步,在張源來即將讀完二十頁時,借上茅廁之由走出門去。
等他慢悠悠地回來時,張源來已經讀了二十五頁。
何孝接過書,發現已經讀到《唐書·天文篇》。
他繼續讀道:“唐,孝明永平元年四月丁酉,流星大如斗,起天市樓,西南行,光照地。流星為外兵,西南行為西南夷……”
何孝心中有了盤算,他知道天文部分本就繁雜,自己雖然讀過,但其中的內容瑣碎且缺乏邏輯,主要是記載天文志。
他深知讀史的方法:先看朝代、人物、官位,再看地理,最后才是天文。
何孝注意張源來此時吃著茶點,沒有注意,就算他也是讀過,大半也聽不出來,他干脆跳著讀,或是一些難疑難句讀直接越過。
也就能快些讀完二十頁!
“……正月,長星出柳、張三十七度,犯軒轅,刺天船,陵太微,氣至上階,凡見五十六日去。柳,周地。是歲,多雨水。”
何孝正準備繼續時。
你拿起茶杯打斷道:“何先生,是不是漏了一段?”
何孝一驚,臉色不變道:“哈哈,還真是!”
“觀少爺莫非以前讀過?”他試探問道。
你搖了搖頭道:“未曾讀過,只是前面在說凌翔侯時,其十二月,彗星出天船北,誹謗朝廷下獄死,妻子家屬徙九真,少了這一段記載,便到了第二年了。”
張源來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何孝頗為尷尬,但他是個精明的人,連忙笑道:“哈哈,何某只是試試觀少爺是否用心在聽。既然少爺如此好學,我不敢再敷衍誦讀了。”
抱歉,抱歉,今天路上耽擱了有點晚,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