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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黃昏無戀

  混沌領域里,射手座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

  在這里,他忽然有了一種厭棄感。

  從以前開始,射手座就很害怕,害怕自己被其他兄弟姐妹殺死。

  所以對他來說,最為舒適的做法,便是窺探,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永遠藏匿在那里,然后射出致命的箭矢。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為自己的決定慶幸。

  尤其是丁咚——鳳凰座死于天蝎座手上時。

  他們所有人得到第一次強化的時候。

  他無比慶幸,自己做了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不會有人找到自己。

  哪怕是宿命決斗,如果不是自己大意了,不相信有人可以拿到宿命決斗,那么自己不會射出那一箭。

  如果自己不射出那一箭,聞夕樹便無法感知到自己,宿命決斗就無法生效。

  而現在,宿命決斗歸于聞夕樹了。

  射手座可以說——已經沒有弱點了。

  但偏偏,他開始厭惡這個地方。

  皮膚猶如星辰的戰馬,再次出現在了射手座身旁。

  它受了很重的傷,發出細微的哀鳴,用馬嘴輕輕蹭著它的主人。

  射手座那藍色的鎧甲,也早已修復。這的確是一件寶具,雖然在阿爾伯特的一拳下破碎,但不久后,就已經恢復如初。

  “我一直在躲,塔其實會根據人的個性,來賦予力量。”

  “萊昂喜歡征戰,他擁有了最強大的征服之力。”

  “天蝎熱愛游戲,于是他的力量和游戲有關,眾生也是一樣。我也一樣……”

  “或許我的逃避態度,才賦予了我如今的處境。你覺得呢?”

  一旦回到混沌領域里,射手座的朋友就只有戰馬這一個。

  這是他的奴仆,也是唯一的,可以說話的朋友。

  戰馬點點頭。

  “所以我該改變了。不知道是不是聞夕樹和阿爾伯特改變了我。”

  “人類……已經可以強大到這種地步了,三塔戰爭很可能會開啟下一個階段。”

  “如果我始終躲在這里……那么當聞夕樹的命運發生轉變,我又如何享受到他與我命運共鳴所帶來的氣運?”

  戰馬聽出了主人的意思,又忽然搖頭起來。

  射手座微微一笑:

  “你擔心……我會被其他兄弟姐妹們找到么?”

  “確實會啊,主動解除領域,我也擔心。”

  戰馬更加不解,因為主人既然知道,為何還會選擇出去。

  射手座看向遠處的混沌:

  “但是你得知道,我待膩了。除了摩羯,我不知道還有誰可以相信。”

  “即便是摩羯,也只是因為他的能力恰好需要我。”

  “如果拋開利益綁定,我與他有著伴生詛咒,我們還能成為朋友嗎?”

  戰馬垂下頭。

  能夠守著混沌領域,不前往那顏色豐富的世界,不是因為喜歡,也不是不怕孤獨。

  恰恰相反,它知道主人其實非常孤獨。也厭惡孤獨。

  “我該出去走走了。我想賭一次。”

  射手座撫摸著戰馬的脖子:

  “你愿意隨我旅行么?不再是站在固定的位置去觀測,而是……開始游歷整個三塔戰場。”

  戰馬用鳴叫來表達自己的忠誠。

  射手座很滿意:

  “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我以前也厭膩這里,但恐懼讓我不敢離開。而現在,我沒有那么恐懼了。”

  “你知道的,我有一個兄長,雙子座。”

  “他本該是兩個人,我們一直在尋找那個人。”

  “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會讓誰成為他的弟弟,會是我們星座里的一個么?還是會是某個我們完全不知道的人?”

  “這個問題,一直在困擾我,但現在,我好像有答案了。”

  “也因為這個答案,我忽然覺得外面不那么可怕了。”

  “甚至,這次失敗也不可怕。”

  這一次敗北,射手座敗給了地堡的傳奇與奇跡。

  可仔細梳理不久前與聞夕樹的對話,射手座發現了端倪。

  “天蝎也不只是管雙子叫哥哥的。”

  “你知道我的哥哥聞朝花么?”

  “可是你曾經鎖定過我,在我試圖召喚他的時候。”

  這些話語浮現在射手座腦海里,結合射手座昔日的感受……

  他想到了讓他興奮的東西。

  “當初我瞄準他的時候,其實感覺到的是,我在瞄準我的兄弟姐妹。”

  “結果聞夕樹告訴我,他當時被我瞄準,是因為在召喚他的哥哥。”

  “我的兄弟姐妹里,又還能有誰,會有我們之外的‘兄弟’呢?”

  聞夕樹身上的所有奇跡,似乎都在這一刻,可以解釋通了。

  射手座身前的混沌領域,被破開一道空間。

  “既然有了命運共鳴,既然他都放過我了……那么,我也許可以去這個世界看看。”

  戰馬沒有聽懂,但它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悅情緒。

  它也知道,從這一天起,自己和主人,將會改變原本的生活模式。

  也許主人也會因為這次決定,生活變得精彩起來。

  地堡。

  入夜的天花板,會模擬夜晚的特效,燈光會黯淡,會看到星辰。

  地堡沒有不夜城一說,到了夜晚,人們天然就會有一種想要卸下手中的事情,去休息的欲望。

  當然,在地堡的第二層第三層,還是會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忙于生計。

  三塔學院的欲塔花園禁地里,阿爾伯特在回來后,就得知伊芙琳在祈禱,于是他匆匆趕來,給伊芙琳報平安。

  夜色下的伊芙琳,是能看到些歲月痕跡的。

  她看起來有些老,和往日里的精致不同,顯得有些憔悴。

  “嗨,我的女神,這是一個值得慶祝的夜晚,我們應該去喝一杯。”

  阿爾伯特笑著調侃。

  伊芙琳眼角的褶皺里,藏著數不盡的情緒:

  “阿爾伯特,是該恭喜你,你們完成了一次壯舉,這是堪稱偉大的旅途。”

  盡管祈禱的過程里,內心諸多不安,但見到阿爾伯特后,那些憔悴與黯然便悄無聲息的消失。

  伊芙琳顯得頗為自然,一下子又回到了往日恬淡的狀態。

  “走吧,你知道的,我很少慶祝。”

  阿爾伯特轉身。

  伊芙琳跟在后面,她顯然有些話想說。但還是忍著,來到了校長辦公室。

  即便入夜了,賈巴爾也還是能夠提供極為優質的服務。

  他太清楚,這位以撒羅人追求的體面享受了。

  除了熱咖啡,他其實還精通調酒。

  入夜的校長辦公室,就是一間只招待阿爾伯特和他好友的小酒吧。

  阿爾伯特在喝下那些有著絢麗顏色的雞尾酒后,話多了起來。

  他當然沒有醉在酒上,但他看到伊芙琳的眼神時,不免話多了些:

  “射手座是一個很難對付的家伙,但我們有聞夕樹,伊芙琳,這個孩子真的很厲害。”

  “地堡有他,我很高興,雖然這種高興,填不平老金離開的遺憾。”

  “不過……老金還沒有死,他只是去做他覺得正確的事情了。”

  伊芙琳點點頭,抿了一小口酒。

  “我開始在想……”

  “射手座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不是在暗示某些東西。”

  “他中途都以為,我們背后有著星座勢力。”

  “這很荒謬,因為我知道,我付出了些什么。”

  “但我忍不住在想,聞家呢?”

  “這一戰讓我意識到,戮塔詭塔欲塔,對于我們來說,仿佛一種恩賜,能讓孱弱的我們,可以進化到與末日里最強的存在對抗。”

  “那么星座們是不是早早就想要滲透進地堡里?”

  “我不確定了,因為老金,因為我的學生聞朝花,他們身上好多謎題,似乎都和星座有關。”

  “如果一個星座,也能像地堡人一樣通過三塔來強化自己……那該得多可怕?”

  這確實是一個可怕的想法。

  但不知為何,阿爾伯特就是想到了,他甚至覺得……為了這個想法實現,如果自己是星座,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伊芙琳輕聲說道:

  “阿爾伯特,你該免去那些擔憂,你該做的,是今夜高興的休息。”

  阿爾伯特舉起杯子,伊芙琳也舉起杯子,賈巴爾默默在角落放著碟片,那是以撒羅的民謠。

  “你說的對。今晚是該好好慶祝,我打敗了星座,我和聞夕樹,打敗了星座。無論如何,這是地堡人歷史的里程碑了。”

  阿爾伯特高興的飲盡杯中之酒。

  伊芙琳忽然說道:

  “阿爾伯特,我很害怕你會忽然離開。”

  “以前我覺得你是戰無不勝的,因為你和老金……一直都走在我前頭,你們的背影,像是兩座無法逾越,卻又讓人覺得安全的山。”

  “但老金走后,我開始陷入恐慌。”

  “你能承諾我,永遠的……做一個活著的地堡傳奇么?”

  “或者,你能適當的,去做一些容易一點的事情么?”

  阿爾伯特終于察覺到了,老朋友伊芙琳今晚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

  “我的女神,你可是操控情緒的高手,但今晚的你,似乎有些小小的憂傷。”

  伊芙琳自嘲:

  “當情緒可以隨意把控,我有時候都忘記了,我是在扮演自己,還是在當我自己。”

  “阿爾伯特,我老了,你也知道,老人是活在回憶里的。我很害怕回憶里的人,一個個消失。”

  “尤其是你,阿爾伯特。”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迷茫,帶著些微的軟弱。這一刻,伊芙琳像是一個弱小的女孩。

  阿爾伯特答非所問:

  “是的,回憶總是給我力量。我也是一個活在過去的人。”

  這句話讓伊芙琳低下頭:

  “過去的人,還在束縛你么?”

  她說的很小聲很小聲。

  阿爾伯特的五感,自然聽得清楚,同時也察覺到了那種情緒。

  “過去的人,那不叫束縛,她們已經完成了她們的使命,為我指明了人生的道路。”

  “她們從未束縛我,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

  伊芙琳沉默了一會兒后,最終決定把話說明白些:

  “在地堡里,其實不缺有故事的人,大家的故事,大多都是同一種色彩。”

  “但人生就是縫縫補補,地堡里有太多這樣的故事,他們失去了爬戮塔的至愛,但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再后來,他們還會認識新的至愛。”

  “過去的人過去了之后,也還會有人朝你走來的。”

  阿爾伯特知道伊芙琳這一刻的心意,在人生的這個年紀里,聽到這樣的話,他其實該高興。

  但他拒絕了。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的道路太漫長了,我期待同行者,卻又不能停下腳步去等誰。”

  伊芙琳也聽明白了,她用微笑掩飾情緒:

  “所以,在那條道路走通之前……沒有任何人可以讓你駐足么,哪怕片刻?”

  阿爾伯特堅定點頭:

  “是的,沒有任何人。”

  伊芙琳的眼里有光,看著阿爾伯特說道:

  “如果是你曾經愛過的女孩子呢?”

  “這些年,你每次見面都不吝嗇贊美,但我知道,我始終無法走進你和老金的心里。”

  “我并不是什么萬人迷,至少我最欣賞的兩個男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歡我。”

  “是因為……有無可替代的人么?”

  阿爾伯特搖頭,帶著溫和的笑容:

  “不不不,伊芙琳,我的女神,你當然是漂亮的”

  “我想,如果我的亡妻還活著,保不齊見了你,都會自卑。”

  “她和你沒得比,但她讓我知道,這個世界是值得我們去熱愛的。”

  阿爾伯特又要了一杯酒,他沉默了好一陣子后才說道:

  “我的人生里,僅有的一段美好歲月,是她帶來的。”

  “她的死亡,讓我一心想要復仇。”

  “而你知道么,這么多年過去后……其實我可能已經不愛她了。哈哈哈哈……”

  伊芙琳微微動容,因為這赫然是一句真話。

  阿爾伯特笑道:

  “我自然還記得她,也記得種種過往,但回憶了數十年后,一切都淡了,比水還淡,比空氣還要輕。”

  “大概是我那個混蛋父親的基因?倘若她和你出現在我面前,問誰能更打動我,我猜我會選更漂亮的你。”

  “但你知道么……愛情雖然淡去了,可那些過往的記憶,也不再讓我這年邁的身體有任何悸動——”

  “可有一種東西,竟然一點沒有變弱。反而越來越……越來越強烈。”

  “仇恨。”

  凝視著暖黃色的酒液,阿爾伯特眼里仿佛有火焰:

  “六十年來,我目睹了無數破碎的家庭,我目睹了無數人被迫爬塔的無奈,我是一個在教堂里心碎的丈夫,但進入地堡的那群人里誰又不是?”

  “地堡固然越來越好,在老金的帶領下蒸蒸日上,但那些破碎從未停止。哪怕到現在,你也能經常聽到底層人民的哀嚎。”

  “是啊,人生縫縫補補,死掉了曾經的愛人,再去找下一個就好了。”

  “可憑什么他們要這么死掉呢?憑什么大家要接受這樣的命運呢?”

  “我的仇恨早已不再是當初失去妻子和恩人的仇恨,而是我所熱愛的這個世界被怪物們毀滅的仇恨。”

  “所有來自地堡的悲鳴,都在強化這股仇恨。我們所有的努力,也都在提醒我不要忘記這股仇恨。”

  “我的人生只有一個目的,殺穿戮塔,然后前往三塔戰場,將所有末日的怪物殺個干凈。”

  他是這笑著,用溫和的語氣說出這些話的,沒有一絲的凌厲。

  但他表達出的意思,又是如此的鋒利。

  伊芙琳怔住,許久后,她終于接受了這個說法:

  “是我狹隘了,阿爾伯特。看來,我也該重新開始爬欲塔了?”

  阿爾伯特嚴肅起來:

  “這是你的意愿么?伊芙琳,我需要一個能夠如我指引荀回一般,去指引鏡子的人。”

  “但我知道,很多年前,你就不再涉足欲塔了。”

  “如果你能重新攀登欲塔,我會很高興,但……你不必如我一樣,去做過于困難的事情。”

  “無論如何,你是我的好友,我尊重你的選擇。”

  伊芙琳說道:

  “你就當……這是我告白被拒絕后的,破罐子破摔吧。”

  她舉起酒杯,用微笑看著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碰杯回應:

  “我很想知道,你當初為什么不愿意再爬欲塔。”

  伊芙琳內心嘆惋,這個老頭真的……一心只有三塔啊。

  但她也很快振作起來,開始聊起正事:

  “這或許涉及到了雙魚座。”

  “一個極其善于玩弄時間的……孩子。嗯,我猜是孩子。”

  “崩壞者就是她的手筆。我爬到九十一層后,遇到了一個對我而言,很難對抗的組織。”

  “如果端掉這個組織,我或許就能……根源上消滅崩壞者。”

  “但我不敢去嘗試,我也害怕嘗試錯誤后,帶來的崩壞結果。”

  “我羨慕你,阿爾伯特,你能夠正面打敗星座,但對于我們這些資質平庸的人來說,他們依舊是不可撼動的存在。”

  “不過,總歸你給了我勇氣,我想去試試。”

  這一刻,伊芙琳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她很想阿爾伯特駐足,大家在地堡里,用比較溫和的方式生活,盡可能安全的活著。

  但阿爾伯特拒絕了,且這樣的拒絕理由,竟是連伊芙琳自身都是認可的。

  是啊,為什么要縫縫補補,為什么人生不能沒有破碎呢?

  所以,她也做了一個決定。

  如果無法阻止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己……

  那便和他們一樣,有著同樣赴死對抗生活的勇氣。

  若是成功了,便可以為地堡做出貢獻。

  若是失敗了……至少走在了他們的前面,再也不擔心會失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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