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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天王落子

  驪山行宮掩映在山青疊翠之間。

  一條石鋪御道闊直延伸,從山下直通山間溫泉殿。

  山下環繞行宮的幾處兵營,人馬調動頻頻,不時有上千數的騎兵部隊轟然出動,掀起沙塵陣陣。

  驪山溫泉自秦代開掘,兩漢魏晉以來一直是帝王行宮,皇家游樂勝地。

  數年前,苻堅在先漢宮室的基礎上予以修復,整理出一片殿宇湯池。

  規模不大,倒也山水環繞、樓臺鱗次,景致不俗。

  溫泉殿后,有一林木掩蔽的佛堂。

  午后的佛堂光線柔和,檀香裊裊,梵音陣陣。

  金漆佛像前,盤腿坐著一名頭戴珠玉籠冠、身穿緋色大袖衫、腰束金帶的中年男子,正雙手合十閉目禮佛。

  他身后盤坐一位白須老僧,周圍十六名黃衣僧人環繞。

  誦經完畢,黃衣僧人拜首后退出佛堂。

  老僧道安緩緩睜眼,一雙蒼目好似看盡世間繁華。

  “陛下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矣~”

  老僧半聲嘆息,褶皺滿布的面龐略顯無奈。

  “呵呵,又叫法師捉個現形,倒是朕之罪過。”

  苻堅爽朗一笑,轉過身與道安相對而坐。

  “法師不妨猜猜,方才朕在想什么?”

  苻堅莞爾,道安老和尚一臉愁苦無奈的樣子,每次看了都覺得有趣。

  道安誦了句佛偈,嘆道:“長安八苦會生,業障盈盈,邪祟謀逆,惡業驟增!

  想來,陛下是為此煩惱......”

  苻堅擺擺手:“些許丑豎小人,還不配攪亂朕心!

  法師再好好猜猜!”

  道安面色愈發愁苦:“貧僧愚鈍,請陛下明示!”

  苻堅輕撫短須,哈哈一笑:“朕在想,等司馬曜那小兒到了長安,是否會喜歡朕給他起造的府邸?

  聽說謝安尤善撫琴,到時讓他和法師同臺較量,朕居中品評,豈不是人間一大趣事?”

  老僧滿臉愕然,苦笑一聲:

  “不想陛下這思緒,卻是飛到了建康......”

  佛堂外響起一陣沉重腳步聲,伴隨鐵鎧甲葉碰撞發出的叮哐響。

  兩名頂盔摜甲的將軍出現在佛堂門前,雄壯身子遮擋光線,使得堂內為之一暗,平添幾分肅殺之氣!

  二將沒有跨進佛堂,是怕身上兇煞沖撞了堂內祥和之氣。

  “屯騎校尉慕容越、建威將軍苻登,拜見陛下!”

  “何事?”

  苻堅仍舊盤坐蒲團,老僧道安退讓到一旁。

  慕容越道:“稟陛下,冠軍將軍、京兆尹慕容垂在山下求見!”

  “噢?”

  苻堅眉梢輕挑,倒是比他預想的來得快。

  “慕容垂帶了多少部曲?”

  “臣看得真切,僅一人一騎!”

  苻堅目瞳微縮,旋即爽笑:“好個阿六敦,果真好膽氣!

  去吧,召朕的冠軍將軍來見!”

  慕容越領命告退。

  苻堅目光移向苻登:

  “文高,可部署妥當?”

  苻登抱拳,渾厚嗓音流露騰騰殺氣:

  “陛下放心,管叫逆賊來多少,死多少!”

  苻堅打趣道:“朕可是探明,那幫賊子糾合了三五千兵馬,準備在朕返京途中發動襲擊,一舉將朕弒殺!

  文高麾下不過千人,卻要負責誘敵現身,難道不怕?”

  苻登一張黑臉漲紅:“陛下小看臣了!那幫賊豎不過烏合之眾,臣麾下千余精兵,足夠破之!

  陛下若不信,不妨讓慕容越留在驪山,且看臣為陛下取來逆賊首級!”

  苻堅撫掌大笑:“壯哉!不愧是我皇家第一虓士!

  朕便在此,看你破賊!”

  苻登領旨,折身大步而去,雄壯身子披覆鐵鎧,寬厚肩背好似能扛起山川!

  老僧道安低頭念誦佛偈,滿面慈悲哀愁。

  驪山腳下,不久便會多出一片尸山血海地。

  苻堅笑道:“朕這趟驪山小住躲清凈,長安城里倒是熱鬧連連。

  慕容垂,沒有讓朕失望!

  鮮卑人固然要時刻提防,不過慕容垂對朕,還是忠心的!

  法師,你說慕容垂此來,會如何開口?”

  道安合掌:“親子入獄,必是寢食難安、五內俱焚,貧僧以為,慕容公定會哭訴求情,為子洗脫罪名!”

  苻堅想了想,搖頭道:“朕卻以為,慕容垂定會當著朕的面,狠狠痛斥慕容寶,請求朕嚴加處罰!

  此乃以退為進之計!

  這老兒早已料定,朕不會殺他兒子!”

  道安露出一絲笑:“陛下若猜不中,下次講經,可不許再走神!”

  苻堅信誓旦旦:“法師若勝,朕把你譯出不久的那本雜阿含經通篇背誦!”

  道安宣了聲佛偈,看向佛堂之外匆匆而來的人影。

  “臣慕容垂,參見陛下!”

  慕容垂也跪在佛堂外,身子伏低,額頭貼地。

  苻堅得意洋洋地朝道安使了個眼神,虛抬手道:“卿滿身風塵,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慕容垂叩首道:“臣代不肖子慕容寶,特來向陛下認錯......”

  慕容垂簡短地講述了一遍單于臺械斗案經過。

  “......臣教子無方,管束不嚴,才讓那豎子犯下如此大錯,請陛下嚴懲!

  臣也要狀告當日負責考校的幾名掾吏,是他們對我鮮卑子弟懷恨敵視,故意刁難,才使得大量鮮卑子弟遭到黜落!

  各族良家子不明就里,都是被那幫掾吏所欺!

  小兒輩們年輕氣盛,爭執之下動了拳腳,這才闖下大禍!

  臣不敢包庇,但求陛下查明實情,還我鮮卑子弟一個公道!”

  苻堅耐心聽著,漸漸皺起眉頭。

  慕容垂說的話,似乎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只字不談罪名,卻只說認錯?

  既是過錯,再怎么處罰也不會太重。

  聽這番表述,那幾個刁難鮮卑子弟的掾吏,才是罪魁禍首?

  苻堅略感訝然,這倒是和他預先設想的全然不同!

  道安低頭默誦經文,嘴角露出淡笑。

  “咳咳~”

  苻堅瞟了眼老僧,面上劃過些尷尬。

  “卿之意,慕容寶并未犯禁?”苻堅不動聲色。

  慕容垂惶恐拜服:“那豎子在單于臺內動武乃是事實,臣絕不敢否認,更不敢為其開脫!

  只是,慕容寶和一眾鮮卑子弟,絕非故意持械動武,更不敢觸犯禁律!

  此案事出有因,皆因掾吏刁難而起,而非各族良家子們事先預謀!

  臣為大秦臣子,自當約束家眷謹守國法,不敢有悖!

  故而,慕容寶犯下此過錯,陛下依照律法懲處,臣絕無貳異!”

  慕容垂叩首,抬起頭時,已是老淚縱橫:

  “臣始終謹記,臣首先是陛下臣子,其后才是人父!

  身為人父,為子乞憐乃人倫常情!

  懇請陛下念在臣年邁如枯朽腐木,且已喪長子的份上,寬恕孽子慕容寶無心過錯!”

  慕容垂咚咚磕頭。

  苻堅心中頓生憐憫,還有些許慚愧。

  當年慕容令之死,雖是王猛之謀,可他也有縱容之過。

  “道明快快請起!”

  苻堅起身快步走上前,俯身將他攙起。

  慕容垂跪了許久,像是有些腿腳發顫,一顆老白頭華發凌亂,蒼老面龐滿是淚痕。

  苻堅見他這般衰老模樣,心中更是不忍。

  “道明莫要悲傷,朕定會下旨,嚴查械斗案內情,給死傷的良家子們一個交代!

  慕容寶若無事前預謀,的確算是無心之過,朕會派人快馬傳旨,曉諭蘇膺!”

  苻堅握住慕容垂雙手,一臉語重心長。

  “臣叩謝陛下隆恩!”

  慕容垂不顧阻攔,再度跪下叩首。

  苻堅想了想,笑道:“道明來得正好,霸城附近有戰事起,不知卿可有興趣領兵?”

  慕容垂精神抖擻:“原為陛下帳前先鋒!”

  “哈哈~先鋒已有人選,道明就率一幢兵馬前去助戰就好!”

  “臣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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