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歌舞!開始了!百花宴開始了!”
“一上來就這么大場面嘛!”
“沒見識!這才哪到哪,等那些花魁仙子真的登臺獻藝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場面。”
“快看,是幽蘭仙子!”
“真的哎,幽蘭仙子,上一屆花魁評比,位列前三,若不是云夢仙子,上一屆應該就是百花仙子了。”
“幽蘭仙子,果然是國色天香!”
“切!裝什么啊,隔這么遠,你看得清嘛!?”
“我武道有成,目力驚人,不行啊!”
“這么遠的距離,這么多的畫舫遮掩,你就是玄光境,也看不清啊!怎么?你是想說你已經玄光了?那不知閣下是哪位新秀天驕?說出來,好讓我等漲漲見識。”
“你他娘的,是不是不給面子!”
“最煩你們這種裝的人,裝就算了,還裝不明白。有本事裝,就別怕被人拆穿啊!”
“裝?我那是裝嗎!我這叫搞氛圍,慫包!”
“是不是找事?”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看仙子獻藝要緊啊!”
“他這人就是欠揍!”
“你說誰?”
臨岸的一座青樓雅閣內,紛紛擾擾,喧嘩聲一片。陳平安坐在沿窗的位置,舉著一只白瓷杯,看著遠處煙雨渡口上的景象。
幾座大型畫舫相互排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舞臺,周圍圍繞著眾多游船畫舫,共同欣賞著這開場的百花歌舞。
畫舫上的舞女長袖飄飄,裙擺飛揚,絲竹管弦似是從四面八方響起,伴隨著清越婉轉,傳入眾人的耳朵之中。
他們距離煙雨渡口的大型畫舫,雖是有著一段極遠的距離,但依舊可以清晰聽見歌女們的歌聲。
不過聲音雖是不差,但在畫面的享受上就要差上太多了。
距離遙遠不說,中間還有太多阻隔,讓整個觀演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沒有入舫資格,正式參加百花宴,能在這臨岸的青樓上,找到這么一個地方,已經足夠大多數人羨慕了。
“陳公子,這里觀演雖比不得畫舫游船,但在沿岸之地,已是難得的享受了。”
陳平安的對面坐著一個白衣公子,面容清瘦,五官端正,卻不張揚。此人正是方才叫住陳平安之人,見陳平安一人在此,有意結交。
陳平安本打算直接登舫去會會薛家,鬧出點聲勢動靜出來,不過臨了的時候,陳平安倒是改了主意。
這凡事講究一個有禮有節,他要鬧事也不能無緣無故,多多少少得帶著點師出有名。距離交易小會開始還早,他倒還有不少時間。既然有時間,那就陪他們玩玩。
等百花宴開始,他再登場,這么多年了,也該他出出風頭了。
陳平安將手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的白衣男子身上。
此前對談間,他倒是知曉了對方身份。按照他自己所言,他是徐家的旁系子弟,叫徐志奇。這次聽聞百花宴就準備過來湊湊熱鬧。
本來是同著弟弟來的,不過昨日里弟弟犯了事,被家族長輩關了禁閉,所以他提前預定的位置倒是空了下來。
“確實不錯。”陳平安淡笑道:“要我說,在此地觀演,縱然比起在游船畫舫上,應該也是相差仿佛。”
陳平安倒是所言非虛,他的靈性充沛,目力驚人,哪怕這里相隔甚遠,遠處的歌舞情形,也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以他的目力,別說是這了,就是再遠一些,他都看得清楚。
這地方是徐志奇挑的,陳平安抬高這里,自然是等于在夸徐志奇。對于陳平安的話,徐志奇自是謙和一禮。
“陳兄謬贊。”
徐志奇雖為徐家子弟,但身為旁系,在家族內卻不算多受重視。不然的話,以徐家在蒼龍州城的聲勢,他不會連畫舫的入舫資格都拿不到。
不過他自小就有一個本事,這讓他在家族里生活的還算不錯。他的直覺敏銳,能幾乎本能般在眾多事務中,做出最好的選擇。雖然這個直覺,在大部分的時候都只是他憑空意想,不一定準。
而且往往都是一閃而逝,時靈時不靈的,但這么多年下來,帶給他的益處頗大。
剛剛他正準備移步步入青樓的時候,無意間在人群里看到了陳平安的背影,幾乎本能般他心里就浮現出了一個想法,要把對方邀請進來。
還沒及徐志奇深思,這個念頭便消失不見,仿佛一切都是憑空意想一般。
不過,有多年經驗的徐志奇,還是不打算放過,準備先嘗試一番再說。
這才會有方才的舉動,主動上前搭話。
幾番寒暄,事情倒是出乎預料的順利,成功地把對方邀請了進來。
席間,他借喝酒之際,反復打量,除了對方的氣度不俗外,他也沒從對方的身上看出其他什么特異來。
這讓他心中不禁暗暗猜測,思索起方才的感覺是直覺發動,還是隨意空想。
如此想著,徐志奇便起了幾分試探的心思。不過還沒待他開始試探,邊上幾桌的交談上就傳到了他們這里。
“只是遙遙觀看,就覺得這么震撼了,要是在畫舫上,那又該是何等享受啊!”
“是啊,要是有幸就在那幾座大型畫舫上,看著仙子佳人獻藝,這讓我少活幾年我都樂意啊!”
“過了,過了,說的過了!這佳人再好,哪有命重要啊!”
“一點都不過!我和你們說,這面對面的獻藝,體驗絕佳,絕非遠距離觀看能比!有些人啊,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明明就是沒資格去,還自己找平衡,說在這里也一樣。”
“說的有理,要是在現場,就有機會讓花魁仙子陪酒了!”
“花魁仙子陪酒!?別逗我笑了,就你這德行?”
“哈哈哈,就算是在現場,花魁仙子也不是誰都陪的啊!能遙遙敬一杯酒已經是莫大的造化了!”
“敬酒也好啊!要是有這么個經歷,我出去能吹一年!”
“我和你們說,現不現場其實無所謂,你看煙雨畫舫,有貴人一擲萬金,還不是能讓花魁娘子乖乖地送上門去陪酒!你要是有這財力,你在這也一樣!”
“你說的不是廢話嘛!我要是有這財力,我還在這!?”
“哎哎哎!兄弟,你這話里有話啊!”
“仁者見仁咯!”
周圍等人的交流,雖是吹牛打趣,議論閑聊,但涉及到的部份言語隱隱間對陳平安有嘲笑之意。
像那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之言,正好是對應陳平安說在這里欣賞也一樣之言。
徐志奇的反應敏銳,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他看了陳平安一眼,眼見對方怡然自得地看著外面,他這才舒了一口氣。
不管怎么說,陳平安也是他請來的客人,要是在這里聽人閑言碎語,心生不悅,他多少也是過意不去。
“陳兄,不知今晚的百花仙子,最終是會花落誰家?”徐志奇岔開話題,同著陳平安閑聊著。
陳平安持著酒杯,欣賞著窗外美景。
“徐兄,過了今晚,自會知曉。”
“哈哈,說的也是。”徐志奇哈哈一笑。
兩人隨意閑聊,一旁的議論交流倒也是頗為熱烈。
比較著各個花魁娘子的優缺點,暢想著花魁娘子的陪酒宴樂,想象著煙雨畫舫內的紙醉金迷,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言談間倒是再度提及了云夢仙子,直言云夢仙子美艷無雙,艷壓煙雨眾花魁。又提及了梳攏之言,不知得是何等人物才有享受此等絕美風姿。
類似此等言語,陳平安不知聽了多少,此時聽旁人閑聊,自是不會在意。
不過,幾人交流間,話鋒一轉,又提及此事多是坊間好事者的好事之言,是謠言的可能性極大。云夢仙子若是蟬聯百花仙子,身家地位再漲,日進斗金也絕非妄言,煙雨畫舫豈會輕易割舍。
莫說是梳攏之言了,便是讓云夢仙子陪酒,那恐怕也是千難萬難。
此等言語,倒是引來另外幾桌之人的興趣,直言此話何解。
眼見目光吸引,說話者自是頗感風光,好生言語。
“諸位有所不知,這云夢仙子自出道以來,可從未陪酒宴樂過!”
此言一出,自是引來眾人的訝異連連,大感不可思議。很快就有人提出質疑。
“這不太可能吧!州城顯貴何其眾多,云夢仙子艷名廣為流傳,豈會沒有人動這心思?”
“州城顯貴?諸位,莫不是不知道這煙雨畫舫的背后東家?”說話之人環顧四周:“東家不點頭,哪家敢使手段?”
部分深知內情者,很快就反應過來。不過也有不知所云的幾人,被其他人悄然提點幾句,也很快便明白過來。
蒼龍薛家!
以薛家之勢,他們若不點頭,哪個敢真的為難云夢仙子?
“陳兄,此言不虛,這云夢仙子確實向來有個規矩,可以獻禮,可以敬酒,但卻從不會陪酒!此事州城內知道的人不少!之所以沒有廣為流傳,因為能接觸到這個信息的,多是一些資深老饕,沒事的時候,也不會隨意往外講。”
徐志奇聽得認真,面露微笑,同著陳平安分說著。
“原來如此。”陳平安微微頷首,笑著道:“那不知今晚百花宴,她會不會壞了她這規矩?”
“今夜百花宴上,貴客云集,尤其是能上煙雨畫舫的,那更是頂了天的人物。煙雨畫舫也不好厚此薄彼,安排給誰陪酒也不合適,與其得罪多數人,不如誰都不安排。
依我想來,這規矩不會壞!”
徐志奇狀似篤定道。
“如此。”陳平安淡笑道:“倒是可惜。”
聞言,徐志奇面上不禁露出一絲訝異,好奇問道:“不知陳兄,為何可惜?”
陳平安神色悠然,緩緩開口:“徐兄有所不知,我今來此,其一念,是為云夢而來。她若有此規矩,豈不言可惜?”
徐志奇神情一怔,隨即回過神來,大笑一聲:“陳兄豪情壯志,志向遠大,徐某遠不及矣。徐某欽佩!”
說罷,徐志奇便是舉起手中酒杯,敬酒一禮:“來,陳兄,徐某敬你一杯。”
陳平安剛剛舉起酒杯,還未答話,邊上倒是響起了嬉笑言語。
“這人還真是有意思!云夢仙子的面都見不到,還擔心什么規矩不規矩的!這是他該關心的事情嗎!?別說我們這的人了,就是那些親臨現場,大型畫舫上的貴客都不敢想這個事情!”
“這位兄臺,莫激動,莫激動。人嘛,吹牛打屁,隨意說說,不礙事的!”
“你看他那認真勁!隨意什么啊?要我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多了,像這樣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兄弟,少說兩句。我們出來是來找自在的,沒事別瞎惹什么事!”一旁有人勸說道。
“哈哈,剛剛我還說別人裝什么,沒想到自己邊上倒是有人裝起來了!云夢仙子的規矩有沒有先另說,就是尋常的敬酒,也不是誰都能享受到了!你看那煙雨畫舫上這么多貴客,可有多少貴客能獲此殊榮!?前面幾步都沒走明白,就想著一步登天!想的倒是美!”也有人應和道,語氣中頗為不忿。
都是同一個樓里的,誰比誰能耐,在這裝什么大尾巴狼?
“我說你們幾個,也太苛刻了吧。都是出來尋歡作樂的,這做不到的事情,還不許人想了?這樣有意思嘛!?”
“哈哈哈,說的有理,有理。當然可以想!來,兄弟們,我們一起想。想想是讓幽蘭仙子陪酒呢,還是想想讓云夢仙子獻舞呢?”
“我看你想都想不明白!當然是兩個仙子一起咯!”
“哈哈哈,有點意思!”
“我說,想這個就有點遠了,太不現實。要想不如想想先把觀演的環境改善改善,登那游船畫舫上看去!有機會的話,還能和幾位仙子近距離接觸呢!?”
“近距離接觸?怎么近?”有人一臉壞笑,調侃道。
“還能怎么近!?有機會,那當然是能有多近就多近咯!”說話之時,有人的眼睛在放光,腦袋里甚至開始想入非非起來。
“好了好了,別臆想了!說實話,別說你們沒在那,就是在那,也沒那個擔子接近幾位仙子。真當邊上沒人了啊!?你們稍有動作,一群人盯著!要是做的過分了,后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都不用煙雨畫舫的人動手,那些個大族子弟,成名高手,幾句話就把你們搞死了!還近距離接觸呢!?想的倒是美!”
“哎,雖然不想承認,但實話實說,好像就是這樣。現在說的歡,真要有機會在那,恐怕動都不敢動一下!”
“講這些喪氣話干嘛,都說了是暢想。只要想想是美滋滋的,那就夠了!其他想這么多干嘛!”
“說的沒錯,現實雖然是骨感的,但夢想還是要的!人生已是艱難,不暢想一下,怎么行?你們說對吧?”
“兄弟說的在理,為這句話,我敬你一杯!”
“客氣客氣。”
“來來來,喝酒喝酒。”
周圍言語接連響起,議論聲中,陳平安神色坦然自若,舉起酒杯,與徐志奇輕輕一碰,便是將其一飲而盡。
周遭雖隱隱有嗤笑之言,但陳平安神色自然,不以為意,顧自喝酒。
徐志奇不由高看了陳平安一眼,旁的不說,就是這養氣功夫,便足以讓他佩服。
煙雨畫舫,頂層雅間。
“大姐頭,這莽刀什么情況?不是打算放我們鴿子吧!”
眼看百花宴的開場歌舞結束,第一個花魁都準備登臺獻藝了,莽刀陳平安還沒有到,薛光宇不由有些不忿,語氣中怨氣滿滿。
“浮浮躁躁的,像什么樣子。”薛紫柔訓斥了一句。
“姐,沒到的是那莽刀,你罵我干嘛啊!”
薛光宇不由有些委屈,連帶著大姐頭也不叫了。
薛紫柔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莽刀行事無狀,莽撞無度,可卻從未聽聞有失信之言!
薛紫柔看著畫舫外的繁華盛景,思緒紛飛,發絲飄揚。
蒼龍顧家。
“夜梟前輩.”
顧清嬋聲音似清泉流水,清新甜美,隱隱間帶著一絲幽然,似是一縷裊裊輕煙,悠悠飄揚。
她盈盈抬首,凝望著夜空中的那輪皎潔明月,明月的清輝灑落,灑落在她的眉梢眼角,灑落在她那雙如秋水般的清眸。
月色暈染,顧清嬋的思緒幽遠,面露期待。
再有少許,她便能見到夜梟前輩。念及此處,顧清嬋沉靜的心情隱隱泛起一絲激動。
情思只是一方面,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在于武道修行!
上一次見到夜梟,她雖未能成功勾勒天命形象,但彼此間的近距離接觸,讓她玄女心法的修行毫無阻隔。不過短短月余,便將此前境界徹底鞏固,甚至隱隱有再進一步的趨勢。
今夜若見,不論結果如何,她或能破開關隘,更進一步!
她對玄女心法的感悟,在以情入道,寄托情思的修行中越發深刻。她一身的武道根基,猶如破土幼苗,在情與道的澆灌下,茁壯成長。
如此下去,終有一日,將會長成一棵參天巨木!
武道修行,她已踏上了一條通天之途!
一為天資!
二為機緣!
三為功法!
四為心性!
五為積累!
世所流傳,冰魄神針顧清嬋,有女君之姿,此言亦或非是虛妄!
成就女君,執掌權柄,此事,或有一日,成為現實。
陳平安看了一眼煙雨渡口上的繁華盛景。此時,外面喧嘩一片,興奮聲叫嚷聲混做一團。
百花宴已經開始了好一些時間,參與評比的花魁已經登臺了數位,中間一連掀起好幾波小高潮,引來不少豪客擲下重金。
“時間差不多了。”
陳平安自顧自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周圍的歡聲笑語不斷,依舊是議論紛紛,評說著登臺的各個花魁,暢想著美妙細節。
“徐兄,這杯酒敬你,多謝款待!”
陳平安舉起手中酒杯,抬手示意。
“徐兄,陳某想去煙雨畫舫上看看,徐兄可要一起?”
徐志奇神情一怔,以為陳平安在開玩笑。
還沒待他答話,周圍倒是有人聽到了陳平安的言語,不由有些發笑。
“徐兄若是無意的話,那陳某便一人前往。”
周圍笑得更厲害了。
好一個不自量力的小子!
莫說百花宴已經開始,便是還未曾開始,這煙雨畫舫豈是想登就能登的。
這小子莫不是在引他們發笑!?
“陳兄,你這是.”徐志奇面露詫異,心生不解。
“徐兄,陳某想去看看這云夢仙子是否如傳聞所言,有那般沉魚落雁,美艷動人。陳某也想看看這云夢仙子今晚究竟”
陳平安緩緩起身,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
“能不能為陳某壞了規矩!”
陳平安的話音落下,周圍轟然大笑,哄笑聲成了一片。
啊!?
徐志奇腦袋有些發懵,一時間以為自己沒有聽清。他看著陳平安,試圖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
陳平安面色淡然,緩緩轉過身,朝著徐志奇笑了一笑。
不少人面露嘲諷,目含戲謔,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讓云夢仙子壞了規矩!?
童話故事里都不敢這么寫!
淡青色光芒亮起,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房間內,哄笑聲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斷了喉嚨。眾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滿臉的難以置信和不可思議。
“這是.”
徐志奇嘴巴大張,滿臉的震驚和茫然。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他心神失守,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