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還是那么現實!
陳平安神色平靜,靜靜地放下酒杯。
“大人。”
熊三讓起身,雙手提壺,恭敬地為陳平安倒滿了酒。
陳平安雙目淡漠,樓上雅間內的情形還在感知之內。
云龍軒酒,飛龍醉!
飛龍醉酒,云龍軒!
若是當初,此事或許無法善了!
只是,沉浮多年,陳平安的心境早已平穩無波。
此事不怪小廝,機制使然,他縱然知情,也難違主家之命。
此事也不怪主家,他縱有心公平,可這世道,又哪來的公平二字!
若無優待,分門別類,結交四方,這生意如何長久!
若真事事公平,那優待二字又從何而來。
他不報身份,是為因,沒喝到飛龍醉,是為果!
因果二字,莫測難料!
陳平安沒有說話,舉杯痛飲。
人人都在局中,人人又都難以掙脫。
一環套一環,好似這腐朽的王朝!
云龍軒的生意不錯,道一句人滿為患,也毫不為過。
陳平安坐下才這么一會兒,便早已等上了不少人。
周圍杯盞交錯,暢聊熱議。
“上次有人獵了頭云紋青焰狼,聽說了嘛!?”
“云紋青焰狼,那可是上等妖獸血脈啊!”
“是啊!要我說運氣真好!就這一頭都夠他半輩子花的了!”
“花半輩子,夸張了吧!”
“夸張什么啊!這是頭母狼,肚子里還有幼崽!”
“嘶”
龍安重鎮,除了商貿之外,獵妖也極其盛行。時不時地便有不菲的獵妖成果出現。
有人痛快恣意,有人收獲頗豐,有人一夜暴富.
這無數的消息背后,讓人在不自覺間便忽略了這背后的偌大風險!
每一趟的獵妖,都有人永遠地留在了這蒼龍山脈上。
周遭熱議之間,陳平安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算算時間,新秀榜又快更新了吧!”
“是啊!快更新了!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感嘆一下昔日的新秀榜首,最終還是嫁人了!”
“是啊,嫁人了!”
“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滾啊!”
“不過,嫁給莽刀,我還是服氣的!”
“服氣!?服氣什么!我不服氣!”
“別提這個,你又在扎我的心了!”
“嫁人!?嫁什么人!只是定了婚約,傾城仙子還沒嫁人呢!”
“婚約都已經定了,這不是遲早的事情!”
“不管!我不管!傾城仙子就是還沒嫁人!”
有人欷歔感嘆,有人情緒激動,也有人憤憤不平,畫面交織,譜寫出一幅眾生相。
陳平安雖未喝到飛龍醉,但他也喝得別有滋味。
云龍糕的味道不錯,雖然算不上是什么珍稀糕點,但也是色香味俱全,吃得人齒頰留香。
除了沒喝到飛龍醉外,一頓飯吃得倒也還算盡心。
“三讓,走吧!”
“是,大人!”熊三讓恭敬應聲。
來的時候,陳平安考慮影響,早早便下了車架。但這走的時候,卻不是這般。
寬闊高大的特制車架,并沒有停在云龍軒停駐口,而是直接停在了門口,車架周圍盡是虎背熊腰,雙目炯炯的漢子。
這一幕,瞬間便吸引來了無數目光。
縱然是雅間內貴客,也有不少人都探出腦袋,好生打量。
“這車架”
門外的車架,高大非常,玄紋繁復,掛墜玉飾,哪怕再沒有眼力的人都知道,這輛車架非比尋常。
有人見識不俗,認出了車架。
“玄紋玉飾,這是”
雅間內的幾人目光閃爍,面色微變。
云龍軒內,剛剛從后廚傳完話的小廝,目光一瞥,無意間看到了門前的一幕。
他止住腳步,好奇張望,等看清門外情景時,他的神情一怔,愣在當場。
陳平安神色平靜,在一眾精銳的拱衛下,不急不緩地登上了車架。
“這”
小廝心頭一顫,面色大變。
云龍軒內的反應如何,陳平安沒有興趣。
他輕輕地敲了敲了梁柱,門外便響起了熊三讓的聲音。
“大人,有什么吩咐?”
“送封拜帖去顧家駐地!本鎮明日登門拜會!”陳平安淡淡地道。
“是,大人。”熊三讓恭敬應命。
龍安重鎮,熱鬧繁華。街道上車馬不斷,不過在看到陳平安的車架時,眾人都有意無意地進行避讓。
不提這架備受矚目的車架,單是車架周圍拱衛的護衛,便讓人知道這車架的主人身份絕不簡單。
在熊三讓的安排下,陳平安最后住在了龍安重鎮內的錦瀾苑中。
與尋常客棧不同,錦瀾苑專門做的就是高端的小筑生意,其院落幽靜,擁有極佳的私密性體驗。另還有品種多元,手藝老道的私廚服務,是龍安重鎮內最為頂奢的客棧之一。
諸多服務之下,與之相對應著,也代表著極其昂貴的消費體驗。當然,這些對陳平安來說,并不算什么。
以他目前的身家,別說是住了,就是把錦瀾苑買下來都沒什么問題。
首日來龍安重鎮,陳平安觀感不錯。
龍安重鎮雖不比蒼龍州城,但更多了幾分野性美。像那州城難尋的馴養妖獸,這里隨處可見。
不過到了這錦瀾苑附近,這種情況倒是好了很多。
看來關于這一塊,龍安重鎮內應該還有著特殊規定。
龍安重鎮位居商路核心,整座重鎮的設計,是為抵御妖獸狂潮展開。不但占地更為廣闊,其內的防衛力量更非是其他兩大重鎮可比。
由于來往兩州的商貿,多數都會在這里多休整一會兒。這重鎮內的高手更是眾多。
旁的地方不說,單是在這錦瀾苑內,陳平安便發現了不止一尊宗師。
“果然是藏龍臥虎!”
陳平安笑了笑,并未深思,他的盤膝而坐,緩緩閉上了雙眼。
雅苑內,有光芒閃爍,真元流轉間,隱隱靈光氤氳。
萬里之行,始于足下!
修行之途,來于點滴!
光芒一顫,便有修行經驗一閃而過。
第二日一大早,陳平安就去了顧家駐地。
有此前拜帖,顧家駐地方面早有準備。
陳平安除了北蒼鎮守的身份外,還是顧家的姑爺,這基本就算是顧家嫡系中的嫡系。
他的到來,顧家自然是拿出了極高的規格禮遇。
在一眾迎接下,陳平安也順利地進了駐地之內。
不得不說,顧家作為蒼龍州第一世家,在這龍安重鎮內還是極有牌面。
背靠一座天然小山,建立起的駐地,中間再穿插著一些建筑和樓閣。整一個布局,堪稱經典。
“陳小友!”
顧家坐鎮在龍安的大宗師,是顧家的一尊元老,有流云掌的美稱!
發須皆白,精神矍鑠,身穿一件云紋藏青袍,看上去有幾分儒雅風范。
“平安見過成老!”陳平安拱手一禮,姿態謙和。
流云掌,顧仁成!在顧家內部,稱作成老!
陳平安的態度,顧仁成很滿意,撫須而笑。
“你坐鎮一方,平日里不得閑暇才是,怎么有空來龍安?”
陳平安并未隱瞞,如實回答。
一番交流,兩人相談甚歡。
“此前聽蘭老來信夸贊于你,當時老夫還覺蘭老過于溢美,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不過,今日一見,倒是老夫心生錯漏了。”
成老笑容隨和,神采奕奕。
莽刀陳平安,年紀輕輕,便坐鎮一方。以一己之力鎮殺血蝙,戰力不容小覷!
對陳平安這個顧家姑爺,顧仁成還是很滿意的。
“成老過獎,平安愧不敢當。”陳平安謙和幾語。
眼見時間差不多了,在飲下一杯茶水后,陳平安便是拱手告退。
心知陳平安還有事情,顧仁成也沒阻攔,只是道了一句:“難得來一趟,帶點龍安特產回去。老夫這剛好有三秋露,拿些回去嘗嘗。”
三秋露,精品佳釀,具備增益真元,滋養靈性之能。乃是極其珍貴的靈酒,遠非是飛龍醉之流所能比擬。
陳平安躬身一禮:“長者賜,不可辭!平安謝過成老。”
顧仁成撫掌而笑:“傾城都已托付你了,區區薄酒,何須客氣!”
陳平安再度一禮,便是告退離去。
顧家駐地一行,陳平安倒是收獲了十多壇三秋露。
以三秋露的價值,這些酒水超過了八百元晶,基本超過了絕大多數絕頂高手的全部身家!
顧仁成如此手筆,顯然也有慶賀陳平安破境宗師的意思。
從顧家駐地離開,時間也已經不早了,陳平安并沒有耽擱,直接便向著鐘府私宅而去。
與昨日不同,今日的鐘府顯得格外的喜慶。
陳平安來的還算比較早,很快便被鐘離盛迎了進去。
“陳鎮守光臨,蓬蓽生輝!”鐘離盛赤髯紅面,一身繡金大紅袍,顯得神采奕奕。
人逢喜事精神爽,宗師也概莫能外!
“鐘供奉,恭喜兩百歲壽辰,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陳平安笑著遞上了一封木盒。
木盒內裝著一株靈藥,八百年份,價值不菲。
對于宗師以下,極其珍稀之物,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就是人情往來正常的相送之禮。
不同的層次,辦不同的事!
宗師之下,自有階層。
有時候并不一定是宗師不想宗師之下的人融入,而是宗師之間,彼此往來的人情,非是尋常宗師以下的修行者所能承擔。
久而久之,自是認清現實,漸漸疏遠!
“陳鎮守破費了。”鐘離盛含笑接過木盒,也不查看,將陳平安迎至正宅庭院。
“陳鎮守,先請入席就坐,不必拘束。”鐘離盛道了一聲,拱手示意:“仲某去去就來。”
今日兩百歲壽辰,來往賓客不少,他身為此間主人,自有不少接待之事。
“鐘供奉請便。”陳平安微笑應聲,入席坐了下來。
剛一落座,便有侍女仆役遞上茶水,聲音輕柔,貼身服侍。
鐘離盛身為龍安鎮撫司的供奉,地位非同小可,能在他府上服侍的,自非是庸脂俗粉。今日壽宴,出來承侍的,那更是此中翹楚。
不過,陳平安倒沒這方面的愛好,并未讓侍女貼身服侍,自是讓她侍立在一旁,聽候差遣。
今日來此的,都是鐘離盛的貴客,侍女自不敢有半點意見。
陳平安環顧四周,發現這方庭院極大,周遭奇花異草,假山流水,更有亭臺水榭,頗有怡然自得之態。
鐘離盛成就宗師多年,多年積累之下,身家自是不菲,此方庭院,不過是管中窺豹罷了。
鐘離盛的私宅府邸,占地廣闊,古樸別致。靈性感應之下,還有專屬的演武場地,暗處估計還有隱秘的閉關之所。
陳平安環顧一圈,看得是頗為滿意。相比較而言,他在北蒼的宅院,就有些相形見絀了。
不過此事倒也正常,畢竟當初他還未臻至宗師之境,若是太過奢華廣闊,未免顯得太過高調了些。
今日壽宴,陳平安來的雖早,但并非是第一個到。方才他到這里之時,早已有幾位客人抵達。
幾人相互對視,微笑示意,便算是打過招呼。
具體交集,壽宴之中,還有極漫長的時間等著他們。
眾人倒都是不急,只等賓客齊聚,鐘離盛這個主人回來。
“離盛兄,三十載歲月一晃而逝,上次見面還是在云夢州吧!”
“一別十載,鐘兄近來可好?”
“恭賀鐘兄走過兩百載歲月,愿往后歲月,福運亨通,仙壽永昌!”
“祝愿鐘兄,福壽安康,武道長青!”
“鐘老,許久不見!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老鐘,兩百歲了啊,哈哈,看著倒是越發年輕了。”
“祝鐘供奉歲歲安康.”
外面時不時地聲音響起,傳入陳平安的耳中。
一位位賓客,陸續抵達。
宗師壽元漫長,非尋常修行者所能比擬。對宗師來說,尋常年歲的生辰,并不會那么放在心上。
不過兩百歲壽辰,意義特殊,尋常來說,還是會操辦一二。
但與破境宗師的慶典不同,此等壽宴一般以小慶為主,若非是好事的性格,一般來說,規模不大。
像鐘離盛此次壽宴,邀請的賓客并不多,少了些許名利場的意味,多了一些類似私宴的溫情。
“老杜,你總算是來了!”鐘離盛紅光滿面,微笑介紹:“這些都是鐘某相交多年的好友,來來來,快快入坐,就等你了!”
隨著最后一位賓客的抵達,壽宴也正式開始。
庭院內,二三十位赴宴賓客,坐于各處,周遭皆有侍女服侍,斟酒揀菜。
陳平安靈感敏銳,雖未特意觀察,但在場眾人的修為境界,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能來赴宴的基本都是宗師,當中還有不少是玉衡中期的資深宗師。
鐘離盛享譽多年,能夠同他長久往來的,自然也不會是尋常。
眾多賓客之中,還有一尊頂尖宗師,一襲墨色長袍,雙鬢斑白,看上去有些古板。但在古板之中,卻隱隱透著一絲劍客獨有的銳利。
在鐘離盛簡單的寒暄開場后,壽宴便是正式開始。
初時,相互間的對談倒是并不多,多是以鐘離盛為主,圍繞著他的壽辰展開。
“仲兄,你這兩百歲,風采不減當年啊!”
“一轉眼,你都兩百歲了,我真是老了啊!”
“離盛兄,猶記得昔日青冥歷練,重傷垂死,險些隕落,若非你悉心照料,生死難料啊!”
鐘離盛說的不錯,當中確實有不少都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多年往來,感情也經過較長時間的驗證,多是情誼甚濃的可靠之人。
還有極個別,有生死相依的經歷,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隨著言語地漸漸活絡,眾人倒也是漸漸放開,從開始的壽辰祝賀,回憶往昔,也漸漸偏到了其他地方。
“仲兄,今日這么多的好友匯聚一堂,何不將那珍藏的靈酒拿出來。好讓眾位同道,享樂享樂!諸位,你們說是也不是啊!”
一名賓客的言辭,很快便迎來了眾人的應和。
在場的都是相交甚篤的好友,尋常關系可還不敢開這等玩笑。否則的話,就不是烘托氛圍,是把鐘離盛架起來烤了。
應了就是破費良多,不應就是不給顏面。
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簡直是兩難之境!
“合該如此!”鐘離盛滿面紅光,心情極佳,欣然應允。
隨著靈酒的出場,場中氛圍更是到了高潮。
“不錯!好酒!”
“甘醇濃厚,綿柔細膩!”
“入喉清冽,痛快!”
一番對飲,賓主盡歡。
隨著氛圍熱烈,鐘離盛也開始下場,介紹起參加壽宴的賓客。
“這位是鐘某相交多年的好友,周昭武周兄。周兄擅長御獸,在幾州之地,可是闖下了不小威名啊!”
隨著鐘離盛介紹完,席間一名黑瘦的漢子站了起來,向著四方拱手。
“在下周昭武,見過諸位同道。”
“周昭武?”陳平安心中一動。
昔年,他在州境傳記上,看到過對方的名號。
巖熊獸師,周昭武!
一尊玉衡中期的御獸宗師!
周昭武自身的戰力雖然不顯,但其培育的裂地巖熊,卻是一頭名副其實的兇悍妖獸,擁有著變異的上等血脈。
周昭武早年間有機緣,先是得了裂地巖熊的幼崽,后培育之間又經歷了血脈變異。
此等變異,屬于是良性變異。
裂地巖熊的血脈本就是上等血脈中的極強者,變異之下,未來成長潛力足以媲美地品血脈妖獸。
周昭武的這頭裂地巖熊雖還未徹底成長起來,但雙雙聯手之下,足以對戰頂尖宗師。
憑借著裂地巖熊血脈神異,甚至對頂尖宗師還能產生致命威脅!
巖熊獸師,周昭武,雖不是頂尖宗師,但卻勝似頂尖宗師!假以時日,等到裂地巖熊徹底成長,亦或是等同一尊大宗師!
不過,裂地巖熊的成長速度偏慢,培育之間也需要大量的靈材耗材,想要真正培養完全,并不容易!
但無論如何,這周昭武都非是尋常資深宗師可比!
其時運極佳,機緣頗豐,若論一般的傳記,周昭武亦或是可以成為其中的天命主角。
隨著周昭武的起身,眾人自是拱手回禮。
“周道友好!”
“見過周道友!”
“周兄!”
陳平安入席場中,自也是拱手一禮。
在場眾人,有人是第一次見到周昭武,有人是早已見過,也有人已經極為熟悉。但無論如何,周昭武的身份,還是引起了些許嘩然。
“周兄,請入座。”
鐘離盛紅光滿面,聲音渾厚,笑著抬手。
周昭武的身份,讓他這個主人家也倍感有面。
“這位是鐘某相識過百年的好友,也是一同經歷過生死的生死兄弟.”
鐘離盛介紹著下一位賓客,名叫黃若海,也是一尊玉衡中期的資深宗師,一身松花長衫,看上去器宇軒昂。若非鐘離盛介紹,恐怕還以為不過是一個年逾三十的年輕人。
“不才見過諸位同道。”黃若海起身拱手,面色帶笑。
眾人齊齊拱手,還禮問候。
“見過黃兄。”
“黃道友好!”
鐘離盛依次介紹,介紹之間也多有夸張,給足了賓客顏面。哪怕是最尋常的宗師,也受到了鐘離盛的極高贊譽,體現出了彼此之間的關系深厚。
不得不說,鐘離盛看似粗狂,但言行舉止間,自有章法,讓人如沐春風。
很快,鐘離盛便介紹到了陳平安。
“這位是蒼龍州鎮撫司掌司候補,北蒼鎮守,也是聞名遐邇的潛龍榜天驕,莽刀陳平安,陳鎮守!”
鐘離盛的話音落下,眾人面泛異彩,隱有驚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