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陳三石的鐵盔被砍成兩半,額頭一陣生疼,留下一絲血液。
銅皮鐵骨。
不論是銅還是鐵,終究也是可以被破壞的。
要是練骨指定破不了他的皮。
但畢竟是煉臟,跨了一個大境界。
好在,終究是擋下來。
陳三石也不是莽撞,先前殺羅東泉的時候,刻意交手過一擊,知道煉臟功法精通左右的力量有多大,自己的金剛之體絕對能擋下來,再利用出其不意,斬而殺之。
金剛之體,劍法圓滿。
少一個都不行!
孫璃憑借一己之力,殺死兩名同境界的練骨武者,不過也被偷襲身中數刀,她甚至難以分心去留意幾十步外的情況,就又要面對練骨將領加上數十名騎兵的圍攻。
這樣下去,很快就要氣血衰落被亂刀砍死。
帶來的五十騎兵,更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只剩下一半……
也就在此時,一道鳴鏑響徹夜空,隨之響起的,是洪亮的喊聲:“烏木爾已死!恒康府大軍到來,爾等蠻賊還不速速受降!”
陳三石用長槍挑著人頭,展示給他們看。
“千戶大人死了?!”
蠻族騎兵俱大驚。
“殺殺殺——”
“殺——”
鳴鏑信號發出后,先前躲到山上的孫不器等人重新舉著火把,嘶喊起來,戰鼓更是擂動得震天動地,山林之間影影綽綽,也分不清楚有多少人。
“援兵!恒康府真的來人了!”
“有埋伏,快撤!”
“撤,撤!!”
五百騎兵顫栗不已。
“哪里跑——”
陳三石一手槍挑著首級,一手拿著鎮岳劍,殺入人群當中。
如此以來,蠻族騎兵對于埋伏更加深信不疑,戰意全無,只顧逃命。
“結束了!”
陳三石知道。
這股騎兵回到大本營以后,就是他們的潰敗之時!
城墻之上。
“懶漢,還不上!汪直他們都快死球了!”
朱仝急得來回打轉轉。
“大人,大人怎么還沒回來?”
徐斌也開始焦躁不安。
“大人必定沒事!”
極致的混亂當中,許文才反而是所有人當中最穩冷靜的一個,他緊緊握著羽扇:“再等一盞茶,一盞茶之后,蠻族六千大軍,彈指可破!”
終于。
東方山上,第二次亮起火光。
“好好好!蠻族大軍破矣!”
許文才毫不猶豫地一揮羽扇:“劉金魁、朱仝、吳達、徐斌,傳我的令,大開西城門全軍出擊,騎兵組成車懸陣,在最前方推進,其余人跟在后面,只管見人就殺,記住,聲音要大,火把要多!”
“許文才。”
劉金魁半信半疑:“我們可是把命都交給你跟陳百戶了!”
昨天晚上,經過許文才安排,由孫璃姐弟和汪直帶頭,忽然開始接管指揮起城內的軍務,說是要準備連夜突圍。
本來他們是不明白怎么回事的,也不是誰的命令都聽的。
可是如今城內一半的人,都是陳三石的山頭,其中孫璃姐弟更是身份高貴,他們勢微招惹不起。
最重要的,是一夜之間,向庭春、羅東泉等等,全都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明顯是真的有大事要發生,而且是關乎到生死存亡的大事,不得不服從。
結果這一通操作下來……
怎么感覺要完蛋?
“出城!”
城門洞開。
城內剩余的所有戰斗力,傾城而出,以不足千人的數量,主動進攻六千人的蠻軍!
西城門。
潘權已經死在亂軍當中。
趙善明更是被砍掉一只胳膊,奄奄一息。
武館弟子、鄉紳,基本上死的七七八八,不剩下什么。
汪直等人血戰至此,同樣死傷慘重。
“許文才莫不是在誆我,石頭真是這樣安排的?!”
他看著仿佛無窮無盡的蠻子:“去你娘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十五年前。
他登上城墻沒死。
今日死在沙場上,也算死得其所!
“好啊,老子下輩子再跟你當同道中人!”
熊秋安骨頭都露在外面,赫然也準備赴死。
“殺!”
他們身后,城門洞開。
火光沖天,喊殺聲宛若雷震!
蠻人士卒們被氣場震懾住,但還不至于亂,畢竟他們人數眾多,只是納悶鄱陽城今夜為何如此發瘋,他們哪里來的底氣,真的是送死嗎?
直到先前離開的一支騎兵回來報信,給他們解釋了這個疑問。
“烏木爾大人死了!”
“恒康府三千騎兵來援!”
“不,五千騎兵!”
“什么?!”
副將呆立當場,不過抱有最后一絲理智:“不要慌!哪里來的那么多援兵!”
“烏木爾人頭在此——”
一騎白馬闖入戰場,一顆熟悉的人頭被高舉在霜白的月光之下:“爾等速速受降!”
“大人……”
“咻——”
一支穿甲箭飛馳而來,直接把練骨圓滿的副將射落馬下,化作壓垮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主將副將皆死的消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散開來,而且越來越夸張越來越夸張,傳到最后,變成八大營打贏涼州主戰場,孫象宗親自前來圍殺他們。
這一刻。
六千蠻人。
兵敗如山倒!
任由鄱陽縣的士卒們在后面亂追亂殺,蠻族卻連手都不還,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也是直到此刻。
劉金魁、熊秋安、趙康等人,看著在潰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的陳三石,看著他手中蘆葉長槍上的煉臟主將頭顱,仿佛在看神明!
一夜之間,鄱陽城從深陷重圍。
到如今的大獲全勝!
若干年后,朝代更迭,這一戰載入青史:
舊朝隆慶七十二年臘月初六,當朝太祖高皇帝陳磊,于絕境之中連斬敵將,率領千余殘兵大破六千蠻人,史稱鄱陽之戰,又稱,潛龍出淵。
直至天明,六千蠻族士卒,拋棄輜重糧草無數,一路退到長城以外,沒有一人膽敢回頭。
兵者,天時地利人和!
人數多少,并不能百分之百決定勝負。
只要利用好“大勢”,以少勝多,未必沒有可能!
蠻族攻城已久,久攻不下,而且從一開始到后來,總共連續折損三名煉臟將領,本來就士氣低落,當最后一名煉臟主將也隕落,必定化作一盤散沙。
反觀鄱陽。
守城日久,除去鄉紳老爺,士卒和百姓斗志空前,眾志成城。
其中數百人,更是誕生出陷陣死志。
此消彼長之下,差距太大。
再加上恰巧確實有人知道,恒康府極有可能會在近期派來援兵。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一應俱全,蠻兵豈能不敗?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為此奇跡興奮的時候,陳三石陡然宣布另外一個命令。
棄城!
“棄城?”
“為啥啊?”
趙康等人不解:“蠻族一夜之間死傷過半,光是自相踐踏而死的就有數百,如今已經退到長城以外,搞不好直接回大草原了。鄱陽城內糧草充足,咱們應該趁此機會,鞏固城防,繼續堅守才是!”
“蠻族圍而不攻已久,伱們以為是在干什么?他們在等待下一次增兵!而且下一次,保不準就有更高境界的將領!”
陳三石在萬眾矚目之下,道出殘酷的事實:“反觀我們,幾位大人的尸體在蠻族軍營之中被發現,我等連煉臟都沒有,怎么繼續守下去?”
“大人說得對!”
許文才補充道:“昨夜活捉的蠻族心腹百戶,親口說接下來至少有三萬人馬會開拔來鄱陽!先前被打退的蠻子,也很快會反應過來,卷土重來!為今之計,唯有棄城而逃,方才有活路!”
“大……大人,那我們呢?”
眾多負責修繕城墻的百姓,聽聞守軍要棄城,紛紛丟掉手里的工具,一臉絕望。
棄城。
棄的不就是他們嗎?!
這樣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守軍逃離,留下百姓被屠戮殆盡。
那他們拼命守的這一個月,又有什么意義呢?
出乎意料的,是百姓們竟然沒有鬧。
紛紛散去,繼續拿起工具去鞏固工事,只是神情麻木,動作僵硬,好似丟了魂兒的行尸走肉。
大部分士卒、新兵、和民夫也是如此。
棄城棄城,講究的就是一個快速逃命。
他們這些人不會騎馬,大概率也是被拋棄。
更別說,他們絕大部分人的家眷還在這里,怎么舍得離開。
妻、子、父、母,都留下來等死嗎?
“等一等,我話還沒說完!”
陳三石調動氣血,提氣開口,聲音如大呂洪鐘,保證在場大部分人都能夠聽到:“棄城不假,但是我沒有說要棄民!
“傳我號令!
“鄱陽城內百姓,凡愿離開者,皆可隨軍而行!
“我等軍伍之人,負責墊后!”
此言一出。
不光是百姓。
就連許文才,以及諸多部下都是一驚。
攜民而走?還要給百姓墊后?
數千年來,何時有過這種事情?
不擔心被拖累?
“當然,我不強迫任何人!”
陳三石繼續說道:“今日晌午之前,就要從西城門出發,一路往西,暫定的目的地是恒康府,走或者留,全憑自愿!你們可要想清楚,這一走,就未必能夠回得來了,死在路上,也是很有可能的!”
“大人!”
“我等愿往!”
“我等生死相隨!”
在短暫的寂靜后,城內百姓噗噗通通地跪倒一片。
“留在這里也是被蠻子屠城!”
蠻子奸淫擄掠,是絕對不可能留下活口的。
相比之下,走才是唯一的生路。
“叩謝大人!”
“大人!”
“許文才,你來安排吧。”
陳三石留下一句話后,前往城東馬棚,找到重傷虛弱的韓承:“韓百戶,督師府有消息了嗎?”
“還要幾天。”
韓承答道:“應該快有信了。”
“好!”
陳三石心中回憶著薛知縣的話,總覺得去恒康府也未必安全。
他說過。
必要的時候,恒康府也可以放棄!
不過一路向西,出了云州就是幽州,屬于西北三州之一。
萬一真的整個云州淪陷,就只能去投靠幽州,那里有八大營和督師府,或許會得到更多的接應,也是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