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府外。
烏云遮天,雷霆滾滾。
狂風暴雨,煞氣升騰!
兩千余騎裹挾著滔天的殺意,從烏水北岸一路南下而來,漆黑的天穹之上,每次打起閃電,都會照亮出密密麻麻且整齊劃一騎兵陣型,當真如同天公震怒,神兵下凡。
一路沿途經過縣城,無一不膽戰心驚。
“赤眉無德,天將來收!”
震耳欲聾的口號,很快響徹烏水北岸,又在一個個百姓的口中傳播開來。
此為。
殺勢!
“報!”
趙康騎著快馬而來:“大人,前方十里處,出現一支軍陣攔在前往眉山府的必經之路上,看位置是從旁邊的臨河縣趕過來的!”
“陳千總!”
路書華問道:“你說,咱們怎么辦!”
“殺!”
陳三石吐出一個字。
不是永遠都有策略可以用的,必要的時候,只有一個字,殺!
雷電交加下,兩軍正面遭遇。
放眼望去。
赤眉軍擺開陣型,是兵書上沒有的陣法。
天書之陣!
他們的陣腳井然有序,隱約之中,仿佛在借助天地的力量,更有一股純白色的的玄氣在他們的上方盤旋,遠遠望去,就像是雨夜之中升起彌天大霧。
“弟兄們!”
賀先良在陣法的中央,高高舉起手中的長矛,發出的聲音震動著臉上的雨水:“大帥剛剛給咱們賜法過,我等才是真正的神兵天降,天書上說過,此戰乃是咱們替大帥定乾坤的必勝一戰!
“前方的兵馬,不過是預備營殘兵敗將,就像是一只過街老鼠一樣在明州境內四處亂竄,領頭的陳三石,不過區區一千總,本將彈指可將其斬落于馬下!
“所以弟兄們盡管沖殺!一個人頭,就是一兩黃金!”
“殺,殺,殺!”
“咚咚咚!”
賊勢同樣滔天。
“天書……”
陳三石望著他們頭頂的白色玄氣,目光堅定地將五虎斷魂槍牢牢握在手中。
他倒是要看看,什么仙人賜的寶!
賜給赤眉軍這種屠城殺民的敗類!
如果是真的。
那么這個仙人。
也該殺!
“殺——”
再也沒有任何策略。
預備營將士們同樣擺開陣型,以一字長蛇陣沖鋒,臨近敵軍后變化為天地三才陣鑿陣,接著以四門兜底陣圍殺,然后以五虎群羊陣穿插協助,直至最后,兩千余人漸漸融為一體,化作九字連環陣,最后,赫然轉變成十面埋伏陣!
此為。
兵家十陣!
反觀赤眉軍,他們的陣法要更加復雜,在如同霧氣的玄氣助力下,借助天地之勢,爆發出遠超本該擁有的戰斗力。
以至于起初幾輪沖殺下來,雙方的損失相當,預備營的年輕精銳們,沒有占到任何便宜!
陳三石以觀氣術在瀑布般的雨水中尋找著,最終在敵方陣法的核心位置,找到他們的主將,比之前賈老四身上的氣息底蘊還要強大的不少,目測是通脈小成左右的境界。
又是一個棘手的麻煩!
這也是于松出現在羅天大關后,敵軍為什么如此篤信,預備營是真的全力進攻羅天關,從而放松警惕的重要原因。
他們沒有高級將領了!
離開于松這個通脈境界的戰斗力,他們的威脅會驟減許多,就算真的出現在眉山府外,也還需要面對通脈小成的高級將領。
陳三石快速在腦海中判斷著目前的形勢。
除去境界的壓制之外,還有個關鍵點。
他注意到一切的“白色玄氣”,都來自于敵軍這名將領的身上。
只要把他殺掉!
敵方的“天書”加成自然就會潰散!
“路書華、謝思述,你們一左一右,掩護我!”
陳三石下達指令,接著提槍拍馬直沖而去。
“是!”
路書華兩人依命行事,就這樣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側,阻擋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襲擊。
“鐺——”
兵器交擊的聲音和天空中的驚雷同時炸響,勁力碰撞之下,在空中炸開一團水花,可怕的沖擊力下,陳三石在龍象之血奔騰下的金剛之體開始發出顫鳴,連人帶馬高高仰起,在閃電光輝下宛如一幅畫卷。
畢竟是通脈小成!
如果不是白鵠馬非同尋常,這一擊下來他的馬匹恐怕都要承受不住。
“化勁小成?!”
賀先良面露驚愕。
情報上寫得清清楚楚,這才選鋒結束后,出征明州之前僅僅是煉臟圓滿而已,最多也不過化勁入門級別,僅僅半年的時間,就化勁小成?
這是什么速度!
好在,終究是化勁小成!
他是通脈大成。
這中間,橫跨三個境界!
一擊交手之后,兩匹戰馬沖刺著擦肩而過,緊接著就調轉馬頭,發起第二次交手,長槍和長矛不斷碰撞著,宛如兩條蛟龍纏斗,都想要借助這場天降大雨飛升成龍,前提條件是,吞噬掉對方為自己助力!
通脈境界最為特殊的地方,就是正式開始運用經脈!
肉身、氣血、勁力,都拔高到極致,為下一步玄象境界打基礎。
就像是練血和煉臟的區別一樣,之間的差距,不可謂不大。
這是實打實的三個境界!
而且……
賀先良是實打實的宗門天才,底子扎實,不是尋常山匪一樣的虛浮修為。
陳三石每次過招都需要承受劇痛,好在有蓄勁和玄元五臟傍身,他能夠撐得下去,只是隨著時間推移,赤眉軍身上的玄氣加持越來越明顯!
賊軍使出的陣法隱隱和這場雷電暴雨契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即便預備營的陣法同樣是日夜操練出來的陣法,也還是漸漸落入下風,繼而不斷擴大劣勢,傷亡數量開始不斷增加。
陳三石從鄱陽縣帶出來的嫡系憑借著默契還好,但其余人的手下,就沒那么幸運了……
再這樣下去。
他們這邊的陣卒很快就會全部犧牲,局面繼而轉化成敵方軍陣圍殺我方各個武將,又有玄氣加持,路書華他們能撐得住多久很難說。
不能再讓傷亡繼續擴大了,這一仗,死的人夠多了!
“鐺!”
陳三石的長槍再次被強悍的力量震開,他沒有繼續反擊,而是順勢縱馬拖槍而走,連續戳死幾名攔路的赤眉賊軍以后奔向雨幕當中。
“休走!”
賀先良沒有絲毫猶豫地追趕而來。
在雙方距離拉近到一定程度之后。
五虎斷魂槍驟然回擊。
回馬槍!
“雕蟲小技!”
賀先良早有心理準備,手里的長矛幾乎是同一時間就格擋下長槍,繼而將長槍直接挑飛向半空當中,然后以詭異的角度調整方位,直接朝著敵將的心臟刺去。
“咔嚓——”
恰逢此時,穹頂黑幕之上,劃過蜘蛛網般的可怖雷霆。
賀先良借著電光,看到敵將在失去兵器,陷入必死絕境之后非但沒有任何慌亂,反而一臉淡然的看著他,就仿佛自己早就防備對方用回馬槍,對方也早就料到會被擋下來。
那他為什么還要用這一招?
在他不斷放大的瞳孔中,映照出如下畫面。
這個在明州境內四渡洪澤,以三千兵馬把十幾萬大軍耍的團團轉的年輕將領,在這生死關頭不想著如何躲閃活命,居然是掐起手決來,看起來就像是一些神神叨叨的道士。
緊接著。
賀先良就親眼看見,對方的手指之上,凝聚出一道虛影,看起來……像是一柄劍,只不過這柄劍很小很小,簡直就跟繡花針一樣。
這是什么?!
“轟隆隆——”
電光閃過之后,雷霆轟然響起,年輕將領手上的虛影消失不見。
賀先良只覺得眉心一涼,而后再也看不清楚這個世界,筆直地從馬背上栽落到泥濘之中,眉心處涌出一縷縷的鮮血,又很快被雨水沖刷干凈,混雜著一起流入泥土當中。
這一切,都不過是瞬間發生的事情。
陳三石伸出手,接住先前挑飛到空中的五虎斷魂槍,一槍刺下在尸體的頭顱上,制造出一個巨大的血窟窿,來遮蓋劍氣術帶來的傷口。
他之所以把對方引到這里,可不是為了用回馬槍偷襲,當境界差距過大的時候,小伎倆是沒有用的,只是為了遠離主戰場,不讓其余人發現自己用法術罷了。
“賀先良已死!”
“爾等叛逆,速速受降——”
在氣血的加持下,陳三石的咆哮聲一度壓過雷霆,震耳欲聾。
他看得到。
在賀先良死后。
盤旋在赤眉軍上方的霧氣以極快的速度散去,不出幾個呼吸的功夫就蕩然無存。
賊寇們看著在閃電下亮起又熄滅的頭顱下的猙獰可怖的面孔,心中的戰意瞬間全無,一個接著一個地轉身逃跑,先前的玄妙陣法自然也是完全崩潰。
戰局須臾之間扭轉,變成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眉山府城。
“大帥,大帥——”
一名赤眉軍踉踉蹌蹌地跑進來,渾身是血地跪倒在地,帶著哭腔說道:“完了,完了!賀將軍被那個陳三石割了腦袋,弟兄們死的七七八八,預備營剩下的人正在直奔府城而來,最多再有半日就能抵達!”
“這么快?!”
梁紀年好像被人抽了筋一樣癱坐在椅子上:“陳三石最多是化勁,怎么可能這么短的時間殺掉賀先良,更別說,我……我還給他們賜了法!”
性命攸關,他沒有絲毫保留。
最后這一戰,幾乎是把所剩不多的仙物,全部用出去了!
“我……我們也不知道啊大帥!”
又有幾名提前逃跑的赤眉軍回來,他們跪成一排:“那個陳三石根本就不是人,一打起來什么都不管,就直接奔著賀將軍去,就像是瘋子一樣!”
“大帥!”
“大帥怎么辦!”
“聒噪!”
梁紀年心如亂麻:“援兵,最快的援兵要多久能到!”
“大帥,最起碼也要十五日以后了!”
“你、伱們先收拾東西,帶上夫人,拿上一些金銀錢財,然后在這里等我!”
梁紀年步伐虛浮地離開府邸,騎上一匹快馬來到附近的一片樹林中,直接跪了下來,仰面對著天空懇求起來:“仙人、仙人救我!
“仙人!是梁某人無能,打輸了這一仗,辜負了仙人賜寶!
“還請仙人出手相救,再給在下一個機會,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吶!憑什么他們這些狗官整日耀武揚威,我們就要低三下四的活著!他們憑什么瞧不起我,我想報仇,我想殺光所有的舉人,仙人助我!
“仙人——”
然而。
無論他如何吶喊,也得不到半分回應。
梁紀年苦笑起來,重重地磕了個響頭:“看來仙人是對我失望了,在下告辭!”
回到府邸。
東西已經收拾完畢。
總共有七八名赤眉軍,再加上一名女子和一名花甲老人。
只是赤眉軍們,看著金銀財寶和容貌俏麗的夫人,眼珠子開始來回挪動。
“還愣著做什么?”
梁紀年下令道:“趕緊走,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大帥,沒了!”
一名留著絡腮胡的赤眉軍說道:“我們就算不懂得兵法,也知道接下來九成九是個死字,除非不帶累贅……”
“是啊大帥!”
另一人緊跟著說道:“還是說,大帥再用個厲害點的仙法!”
“對對對。”
其余人也附和道:“否則的話,他們就是奔著大帥你來的,你往哪去都跑不了。”
“你們……”
梁紀年暗暗握緊寬大袖子下的拳頭,最后硬生生遏制住怒火,做出一副鎮靜自若的姿態,淡淡道:“用不著仙法!方才我去請了天書,又一次得到仙人的指引,仙人告訴我,出南城門,往眉山方向去,自會有仙人庇佑我等!”
“當真?”
赤眉軍幾人互相對視,半信半疑:“大帥還能見到仙人?”
“混賬!你好大的狗膽!”
梁紀年瞇起眼睛:“你們也敢懷疑我?把他給我砍了!”
“這……”
幾名赤眉軍猶豫著,但看著書生底氣十足的模樣,又始終不敢違逆,最后真個忽然間一刀,把剛才發出質疑之人捅死。
“大帥!”
他們重新跪下來:“你下令吧,我們護送你和夫人出城!”
梁紀年指揮道:“你們先去挑馬過來,只要黑馬,今日只有騎黑馬能見到仙人,快!”
“是!”
赤眉軍紛紛離去。
廳堂內,只剩下女人、老人和他。
“吳伯!”
梁紀年一股腦地把金銀財寶全部塞給他們:“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你一定要帶著佩雯去西齊,那邊的張相會安置好你們!”
“小梁,這、這是打敗仗了,沒事,你別難過。”
吳管家有些糊涂地問道:“咋了這是,咱們一起走不行嗎?”
“是啊夫君。”
高佩雯輕輕握住書生的手:“你、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不行!”
梁紀年表情掙扎著說道:“大盛官兵目標是我,是我這個赤眉統帥,有我在的地方,你們一定跑不掉!只有跟我分開,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年郎!”
高佩雯梨花帶雨地哭泣起來,撲進書生的懷中。
“吳伯,拜托你了!”
梁紀年安慰過后,強行將其推開:“如果不是您老人家當初,從你們府里偷偷拿吃的和書給我,我恐怕大字都不會識一個,您的恩情,我來生再報!”
他說著,重重一揖,然后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小梁,你、你放心吧,我就算是豁出這條老命,也要把你娘子護送到西齊去!”
“夫君!”
“砰!”
吳管家從后面一棒子將其打暈,然后又喚來兩名丫鬟一起,從后門坐馬車離開去了。
“快走!”
梁紀年來到大門前,幾名赤眉軍果真湊夠七匹黑馬,他們紛紛上馬,直奔著東城門而去,可在逃出二十里之后,一匹白馬一騎當先領著千余人包圍而來,前后左右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帥,你……”
“姓梁的,你騙我們!”
此時此刻,幾名赤眉軍才反應過來。
梁紀年哪里是領著他們逃跑,更不存在什么去見仙人,而是純粹帶著他們送死,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給他家里的那個娘們兒爭取逃跑時間!
“哈哈哈哈哈!”
梁紀年癲狂地笑起來:“沒錯,你們這些匪寇,死何足惜!”
“操你娘的!”
“老子砍死你!”
“別殺他,拿他的命,換咱們得命!”
“砰!”
絡腮胡赤眉軍一腳踹出。
梁紀年當場倒飛出去栽倒在地,連著滾了十幾圈后才停下來,嘴里不斷咳著鮮血。
“娘的!”
赤眉軍紛紛上馬,沖上去將其死死按住,然后一起沖著大盛官兵跪倒在地。
“大人饒命!”
“我們都是良民,被逼無奈才加入赤眉軍!”
“對對對,我們絕對沒有造反的意思。”
“我們將功折過!”
“此人就是眉山梁紀年,赤眉軍的統帥,我們把他獻給大人!”
“天書呢?!”
“扒出來!”
赤眉軍又粗暴地搜身,最后從里面找出幾張金黃色的冊子,看起來就像是把黃金千錘萬打鍛造成薄薄的紙張一樣。
“此乃天書!”
“一并獻給大盛!”
“只求繞我們一條性命!”
“咻咻咻咻咻——”
話音未落。
只見騎著白馬的盛朝將軍沒有半句廢話,手里的大弓弓弦響如霹靂,一支接著一支的箭矢接踵而來,精準無誤地射穿他們的心臟,七個人眨眼之間就當場暴死。
“吁!”
陳三石勒馬而停,居高臨下地看著書生,平靜地問道:“你就是梁紀年?”
“是我……”
梁紀年用沾滿泥漿的袖子擦著下巴上的血液,抬起頭來:“你就是陳三石?陳兄!你我二人無冤無仇,何至于此?”
陳三石不語。
“陳兄!”
梁紀年掙扎著爬起來:“大盛腐朽,氣數已盡!你何必替曹家賣命,你有如此雄才大略,何不與我共圖霸業,這江山將來姓陳也說不定!”
沒有得到回答。
梁紀年撿起金色冊子,繼續勸說道:“陳兄!你看到了嗎,這是天書,仙人賜給我的天書!你要是把我殺了,天書是要獻給朝廷的,你什么都得不到,但你要是跟我合作,東西我可以給你!”
死寂。
他總算是明白,如今真的是窮途末路。
“好吧,動手吧……”
梁紀年閉上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死亡遲遲沒有來臨,他睜開雙眼,質問道:“姓陳的,你還在等什么,想要羞辱我不成!”
陳三石沒有理睬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南方。
終于,一隊騎兵朝著這邊趕來。
一名女子和一個老頭被押送過來。
“大人!”
趙康抱拳道:“他的家眷都抓到了,兩個丫鬟殺了,其余只有這兩個!”
“娘子!”
“啊啊啊!!!”
“姓陳的,我殺了你!”
梁紀年撿起地上的戰刀就要拼命。
“跪下!”
趙康一腳上去,直接把他的右腿踢斷,疼得其在泥地里滾成泥人。
“啊啊!”
他掙扎著往前趴著,語氣從憤怒變成懇求:“陳三石、陳大人,我求求你,與我娘子無關啊,造反與她無關啊!禍不及家人,你放了她吧,哪怕是凌遲處死我也行啊!”
“禍不及家人?”
陳三石終于開口,他微微壓低身子,一字一頓:“梁紀年,你知道我們一路走來,看到你手底下的人屠過多少城么?你有家人,他們就沒有嗎?”
“我……”
梁紀年一怔,啞口無言。
“自己給你的女人體面吧。”
陳三石沉聲道:“不然的話,就要把她押走了,到時候負責看押的弟兄怎么樣,我就管不著了。”
“啊!”
梁紀年痛苦地抱頭嘶吼。
“年郎,我不怨你。”
高佩雯從地上撿起一柄刀,不等書生反應過來,就自刎而死。
緊隨其后的,還有吳管家。
“殺了吧。”
陳三石淡淡下令。
“咔——”
禾苗刀閃過,梁紀年人頭落地。
陳三石這才翻身下馬。
“陳千總,這、這不活捉嗎?”
路書華疑惑道:“活捉的功勞,比之前斬殺要更大。”
“后面還有追兵,帶著活人不方便趕路,咱們真正脫離險境,還需要一段時間。”
陳三石平靜地說道:“有他的首級和天書,就足夠擊垮所有叛軍的士氣,沒有必要再帶個累贅。”
“有理!”
無人有異議。
陳三石走上前去,彎腰將天書起來。
這東西拿在手里的質感,就像是金箔一樣。
他瞥了眼后面的幾人:“想看就過來看。”
“多謝陳兄。”
嚴長卿第一個湊上來。
路書華和和謝思述得到允許后也靠近。
白庭芝則是絲毫不感興趣,跑過去挨個檢查尸體,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大人,這上面的字,好像不是咱們中原的文字,也不像是周邊四國的!”
“對,真是仙人寫的!”
陳三石輕輕翻動著冊子。
他看著上面流淌的金色文字,發現和四師兄翻譯過的“詞典”,也就是記載“劍氣術”的文字相同,別人看不懂,自己卻看得懂。
里面寫著的,的確是一些陣法。
不光有軍陣。
還有一些真正的法陣。
但是這些法陣,需要各式各樣的神仙法器才能打造出來。
其余以人組成的陣法,有大型軍陣,也有小型陣法。
小型陣法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劍陣、法陣、鎮妖陣、誅邪陣等等,他確實看得懂每一個符文,但全部聯系在一起后就又看不懂了。
這些東西,都需要“修仙之人”一起,才能夠使得出來,凡人拿在手里根本就沒有什么用。
大型軍陣也是如此。
陣法的的確確能夠借助天地之勢,但前提是使用陣法的人,也有修為打底,習武之人不行,普通人也就是陣卒,更不行。
那么赤眉軍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股白色的,像是煙火,又像是霧氣一樣的玄氣加持,能夠一定程度上代替修為來形成陣法。
但是天書上面,沒有任何關于“氣”的記載。
“嚴兄,天書交給你保管,沒問題吧?”
陳三石過目不忘,看過一遍之后,就把看得懂的和看不懂的全部深深鐫刻在腦海中,天書本身是沒有任何特殊作用的,他拿著也沒有用,反而會憑白遭到朝廷的猜忌。
而且……
就在梁紀年死后。
其余人身上陷陣死志的詞條還在,包括路書華和謝思述,這兩個一開始對他強烈不滿的人,仍舊愿意沖鋒陷陣。
反而是從在涼州開始,兩人表面上看起來關系不錯,在明州也還算支持自己的嚴長卿,身上的詞條消失了。
他,終究是朝廷排來的人。
是內閣首輔的孫子。
代表的是朝廷,是皇帝的利益。
大戰結束之后,兩人就不再是一路人。
“不妥吧?”
嚴長卿婉拒道:“我還沒化勁,此物事關重大,還是陳兄保管為妙。”
“好。”
陳三石對著眾人說道:“那就請弟兄們做個見證,東西我先收下,等到戰事結束之后,立馬上交給朝廷。”
“陳千總,那咱們接下來怎么辦?”
路書華和謝思述一左一右,在將軍的面前拉起輿圖。
“等。”
陳三石指著羅天大關的位置:“此處的兵力,這會兒恐怕還不知道眉山府的事情,再等十天半個月,來自朝廷的京軍也差不多該穿過大荒攻打羅天關了。
“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和京師前后夾擊,拿下羅天大關,然后以此為根基,穩住明州南方的陣腳,和其余呂將軍、榮將軍他們配合,徐徐吃掉其余叛軍和西齊國的兵馬。
“這幾天,大家可以在眉山府成好好休息幾日了,記住我們的規矩,不得擾民不得欺民,否則的話我見一個殺一個。”
“遵命!”
大軍緩緩入城。
陳三石的靈禾藥膏早就吃完,到最后千尋也一口都沒混上,他只剩下朝廷給的寶藥,吃下以后就繼續修煉,沒有片刻停歇。
功法:鎮國龍槍.化勁(小成)
進度:566/2000
直至深夜。
他沒有騎馬,徒步潛入黑暗當中,以觀氣術確認沒有尾隨后,離開城門后一路來到東城門外數十里,尸體堆積的荒野之中。
陳三石找到沒有腦袋的梁紀年尸體,拿出鎮岳劍剖開肚子,在里面翻找著什么。
他之所以殺死梁紀年,不僅僅是帶著活人麻煩,還有其它原因。
姓梁的藏了東西!
他沒有說實話。
天書是天書,白色玄氣是玄氣,兩者相輔相成,但實際上是兩碼事,兩樣東西。
從見到梁紀年開始,陳三石就注意到他體內的“氣”,猜測如果不是有修為傍身,就是在體內藏有什么寶物,如果是前者自然是沒辦法,后者的話則是能拿出來。
沒過多久,他就從血肉中摸到一個圓圓的手感冰涼的東西,拿出來以后,發現是一顆類似于水晶球的珠子,但是表面流淌著反復玄妙的符文,大霧般的氣息就蘊藏在其中,只不過珠子里面的氣已經很微弱,微弱到幾乎快要徹底消散。
“就是它!”
陳三石可以肯定。
梁紀年只是借用所謂“天書”上的兵陣來操練陣法,真正威能強大的東西,實際上是這顆珠子,只有它其中誕生出來的氣加持,才能夠發揮出奇兵陣法的部分威力。
如今看來,天書恐怕還真是書生編造出來的,目的就是掩人耳目,從而保護真正的寶物珠子!
只要沒有珠子,其余人就算是拿到天書,也看不懂,即便看得懂,也沒有個什么鳥用,久而久之,自然就會認為梁紀年是真正的天選之人,與眾不同,只有他才能操控天書,繼而臣服。
“倒是耍的一手好心機!”
“不知道,珠子如何使用,里面的‘氣’如何積攢?”
“赤眉軍最開始開戰的時候,據說就像是天兵一樣,后來越來越弱,肯定是因為珠子里面的‘氣’用光了。”
“那梁紀年為什么不蓄氣?看來他也沒什么好辦法。”
“說不定,連他都沒摸索清楚東西的用途!”
“罷了,先收起來吧。”
陳三石找了個泥坑,用里面的積水把珠子表面的血液洗干凈,然后揣進懷里。
不管東西從何而來,有什么用,怎么用,總之,歸他了。
真以為他會給皇帝老兒白打工呢?
觀望四周,確認無人后,陳三石選擇小路回城。
雨過天晴,風停浪止。
劍門峽谷,玄武營大軍營寨。
三師兄聶遠灰頭土臉地走進營帳,來到呂籍面前后先抓起水囊狠狠地灌了一通,然后才開口說道:“這個鐘無心的水平,比二十年前高得多,咱們要想打進劍門峽谷,恐怕還要費不少功夫,不如還是徐徐圖之吧。”
“恐怕不行,世子和沙文龍就在他們后面等著咱們,不能再拖下去了。”
呂籍不急不慢地宣告道:“傳我的帥令,從玄武營挑選三千名陷陣軍,明日子時,隨我一起強攻劍門峽谷,不惜一切代價打開口子!”
“好吧,那我留下來鎮營。”
聶遠嘆息道:“這樣做損失還是太大,而且就算打進去最多也就是救下世子他們,西齊國的大軍后續仍舊可以在明州西方穩住,跟咱們打拉鋸戰,要是他們內部能混亂就好了。”
“聯系上董安手底下的那兩名副將了嗎?”
呂籍手指敲打著桌案:“告訴他們,這次反叛跟他們無關,全都是董安一個人的責任,只要他們能夠棄暗投明,朝廷非但不追究責任,反而會給他們加官授爵,賞賜資源。”
“這件事情,我早就試過。”
聶遠無奈地說道:“但是那幾個人,都是董安的死忠,再加上這些年,朝廷的資源大多數都往西北三州去,明州的武將們資源不足,早就心存怨念,對于造反的決心都很堅定,否則的話,明州的這場亂子也鬧不出來。
“想讓他們再次反水是不可能了,除非……除非董安暴死,不然的話,這場仗起碼還要打一年才行。”
“我知道,那也要再試試,哪怕他們當中有一個愿意反水,都會有巨大的幫助。”
呂籍沉吟著:“其余動向呢?”
“趙無極殘部上次傳來消息的時候,只剩下最后幾十個人,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聶遠說道:“還有咱們那位小師弟,八成……”
“啾!”
還沒說完。
就有一只海東青飛入營帳,落在大帥樹干般粗壯的手臂上。
“這不是九師妹給小師弟的那只嗎?”
聶遠不敢置信地說道:“都多久了,他還活著?真是無法想象,老大你快看看,他們這次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嗯。”
取下海東輕腿上的情報,打開看完以后,征戰多年,素有著神勇無二稱號的呂籍,竟然是如遭雷擊,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老大?”
聶遠疑惑道:“怎么了這是?小師弟又使出什么了不起的策略,把敵軍戲耍了?”
“戲耍?何止戲耍!”
呂籍展示著手中的情報,臉上的表情已然不是震驚,而是多種情緒糅雜在一起,有興奮、有驚愕、有憂慮,甚至還有一絲不悅,種種情緒全部融合,轉化成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表情,用有些發抖的聲音說道:
“咱們的小師弟非但沒有死在羅天大關,反而四渡洪澤河之后,搶渡烏水河,然后直奔眉山府,誅殺梁紀年,拿到了奇兵天書!南方大局,已定!”
“你說什么?”
聶遠一把奪過情報,逐字逐句地反復觀看起來。
西齊國大軍營寨。
武圣鐘無心幾乎是同一時間拿到眉山府附近傳遞回來的消息。
他根本就無法相信上面的內容:“梁紀年死了?誰確定的!就算他們直奔眉山府,也只剩下一個陳三石,不過化勁修為,梁紀年手里不是還有天書嗎,他怎么會這么容易就死了,荒謬!這消息是真是假?!”
“大帥,是、是真的!”
“十日前,羅天大關收到梁紀年的求救信,然后就再也沒有了消息,派過去在烏水河一帶打探消息的斥候,可以肯定陳三石他們在臨河縣附近和眉山府最后的兵力打過一仗而且大獲全勝。”
“如今,梁紀年的人頭就懸掛在眉山府城的城墻之上示眾。”
“還有一句口號,叫什么‘赤眉無德,天兵來收’,幾乎傳遍烏水河南北兩岸,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
“所以……肯定是真的!”
鐘無心胸有激雷,但面如平湖,只是聲音冰冷地說道:“想不到,我大齊謀劃五年,本該必勝的一仗,居然會毀在盛朝一個小小的千總手里,簡直是奇恥大辱。”
“大帥,如何是好?”
“不要慌!”
鐘無心鎮靜地說道:“我們在明州的根基尚存,無非是要丟掉南方和東方,立馬傳令董安,讓他率領部眾火速向西撤退,我們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在明州西部和盛朝打持久戰,進可攻明州,窺涼州、雁州,退可返回長城以西!
“這一仗,只是沒有辦法必勝,但不是不能繼續打下去,無非是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罷了。
“而且董安的八萬明州部眾必須保住!
“沒有這八萬兵馬,這一仗就真的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了。
“我聽說,這家伙被姓陳的四渡之后搞得一蹶不振,務必穩住他!”
“是!我這就去傳令董安。”
陽春府,叛軍大營。
一連半個月,董安都在臥榻之上極少起來,鬧得人心惶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報!”
一名將士進入營帳,他單膝跪在地上,張了張嘴,又猶猶豫豫沒有敢開口說話。
“是眉山府的情報吧。”
董安撐著坐起身:“念吧。”
“是!”
將士這才把情況詳細讀了一遍,最后說道:“梁紀年的人頭掛在城墻上,奇兵天書大概率也、也落在那個陳三石的手里了。”
他至今記得上一次羅天大關放走敵軍后,前來匯報的將士的死狀有多慘,一邊說這話,一邊流了滿身的冷汗,嘴里更是不停地咽著唾沫。
出乎意料的是,董安在聽完以后表現得格外平靜,平靜到……像是一潭死水,他只是接過情報拿在手里,用嘶啞虛弱的聲音說道:“知道了,下去吧。”
“報!”
“鐘無心將軍來信,說希望大帥立即領著我們西撤!”
“你也下去吧。”
“這……”
兩名將士對視一眼,不得不暫時退下。
“呵呵”
董安看著手里的信箋,露出一個凄慘的笑容,這笑意里面包含著絕望,也包含著釋懷,他輕輕松開手,任由紙張緩緩飄落,然后起身走向掛在將軍座位后面的將軍劍。
“大帥這是怎么了?”
“想必是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贏了,心里過不去這道坎吧。”
“咱們大帥哪都好,就是個死心眼。”
“快去勸勸他吧。”
“這個節骨眼上,誰敢去?”
“可是西齊國那邊下令,叫咱們即刻西撤!”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去!”
最后,是一名副將鼓起勇氣走進營帳。
“大帥——”
然后,就是一聲愕然的大喊。
眾人慌忙沖進營帳。
只見一身內襯長衣的董安,頭發蓬亂地坐在主座之上,手中握著將軍劍支撐身形,腦袋宛若無骨般自然垂落,殷紅的血液從他的脖頸位置不斷滴落,在腳下匯聚出一灘血泊。
董安,自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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