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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風起

  督師府。

  后山洞府。

  “老爺。”

  尚且未到卯時,天色還是灰蒙蒙的狀態。

  司琴便小心翼翼地喊道。

  “蘇燦蘇大人找你,說是有要緊的事情。”

  “我知道了。”

  陳三石緩緩睜開眼,收起靈珠離開洞府。

  來到府邸大門,就看到夏琮等候多時,一見到人,就急匆匆上前匯報道:“師父,出大事了,涼州城外有村民鬧事,要造反。”

  “造反?”

  陳三石問道:“因為靈禾?”

  北涼的土地。

  一般都是一年兩種,秋收之后還有和秋耕,秋天也會種植小麥,絕對不會讓土地荒廢那么長的時間,這也關乎到來年能不能有余糧,能不能吃飽飯,這兩年因為靈禾的事情,沒少起亂子。

  “是……”

  蘇燦講述道:“按照朝廷的律令,今年秋收之后秋種,每畝田需要再多種半成靈禾,可是百姓們死活不愿意配合,連朝廷發放的種子都扔了。

  “于是涼州衙門的知州吳大人,就親自去勸告百姓,過程中手下打死了清平村的村長,結果被村民攔住,一夜都沒能回來,只有捕快回來報信,說村民準備殺朝廷命官造反。

  “盞茶之前,大戟營的潘將軍,領著兩千兵馬平叛……”

  “等等。”

  聽到這里,陳三石將其打斷,而后一言不發,就騎著白馬直奔城外。

  知州這個級別的文官身邊,應該有煉臟乃至化勁境界的貼身護衛才對,他怎么會被村民攔住?!

  清平村。

  一間破瓦房外,堵滿密密麻麻的百姓,他們拿著鋤頭、鐮刀,群情激憤。

  領頭的漢子高亢道:“吳有德!你喪盡天良!”

  “鏟除靈禾!”

  “給我們村長一個交代!”

  “不然的話,你就別想離開這里!”

  瓦房內。

  在嘈雜的叫喊聲中,一襲青色官袍,上面繡著白鷴的知州吳有德,泰然自若地喝著茶水,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

  “大人真是妙計。”

  護衛贊嘆不已地說道:“這叫做謀士以身入局!”

  “本官也是被逼無奈啊。”

  吳有德搖著頭,嘆息道:“這些草民要是不按照朝廷的律令去做,最后是要責罰到本官頭上來的。”

  “大人放心。”

  護衛說道:“我已經通知大戟營的潘將軍,等他過來以后,用‘平叛’為借口,直接殺一批人,剩下自然也就老實了。”

  自從朝廷頒布律令以來,涼州的百姓就死活不肯配合,而且頗有“法不責眾”的意思,仗著人多就肆無忌憚。

  尤其是清平村的村長,吃著皇糧,結果帶頭鬧事,甚是棘手。

  偏偏涼州督師府又規矩甚多,還不允許隨便抓人。

  吳有德就只好設計了這么一出大戲。

  他先是讓手下“失手”,一鞭子把村長打死,激起群憤,故意讓他們把自己這個朝廷命官堵在這里,如此以來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從單純的不配合種靈禾,變成“造反”,就有正當理由殺人,見了血,事情自然也就好繼續辦下去。

  吳有德放下杯子,皺著眉頭問道:“外面那個領頭的叫什么來著?”

  “齊大柱。”

  護衛提醒道。

  “對,就從他開始。”吳有德說道:“等會讓潘將軍,先把這個出頭鳥宰了,我不信,剩下的人還不知道老實。”

  “大柱哥!”

  屋外,村民們說道:“不然咱們闖進去,把那個知州綁了吧!”

  “是啊是啊。”

  “他殺人在先!”

  “我們把他綁去督師府,如何?!”

  “這件事情,督師府肯定會管的!”

  “對對對!順便把靈禾的事情說出來,保不準就取消了。”

  天生身強體壯的齊大柱握著拳頭,一咬牙:“成!”

  他正要去踹門。

  大地忽地震動起來,緊接著便是陣陣雷鳴般的馬蹄聲。

  只聽得村民驚呼起來。

  “官兵來了!”

  “有官兵來了!”

  只見。

  一隊人披著重甲,手里拿著大戟的重騎兵,裹挾著漫天灰塵,正是大戟營的將士。

  他們涌入村子之后,立即把鬧事的村民包圍起來。

  明明剛剛看起來還氣勢洶洶的村民,對比之下,頓時顯得極其渺小。

  “大家別慌,待我上前說個清楚!”

  齊大柱倒也不懼,他先前一步:“這位將軍,你來的正好,昨日知州吳有德來到我們村子里,二話不說,就把我們的村長活活打死,是不是應該給一個說法?”

  “說法?”

  只見大戟營主將潘落,冷冷一笑,而后陡然厲聲呵斥道:“一群刁民!”

  “朝廷養兵馬請仙師,護佑萬民!如果不是朝廷,你們早就死絕了!怎地只不過是讓你們多種些靈禾,你們就要死要活?!

  “吳大人好心前來相勸,結果你們非但不領情,反而襲擊吳大人,扣押朝廷命官,你們村子,難不成是想要造反?!”

  造反!

  村民們都是一愣。

  想不到,直接就被扣上這么大一頂帽子。

  “大家別怕!”

  齊大柱的聲音中帶著悲憤:“這位將軍,什么叫做‘只不過是種靈禾’?!”

  “你知不知道,我們本來就吃不飽飯,一畝田再多種半成毒草,我們就連來年的種子都留不下!”

  “亂臣賊子,還敢廢話?!”

  主將潘落大喝一聲,罡氣層層翻涌凝聚到大戟之上,就要殺雞儆猴。

  “住手!”

  也就在這時。

  陳三石領著夏琮趕到。

  “督師?!”

  潘落懸停大戟,回頭確認來人之后,臉上先是詫異,然后連忙翻身下馬,放下兵器抱拳行禮。

  不論如何。

  陳三石也是名義上的督師。

  是他們的上級。

  表面上的禮數,該維持還是要維持。

見到白袍之后  不光是將士。

  鬧事的百姓們,也立即安靜下來,恭恭敬敬地向后退了幾步。

  “吱呀——”

  破瓦房的房門推開。

  知州吳有德也連忙出來迎接:“下官,參見陳督師!”

  “吳有德,潘落。”

  陳三石坐在白馬之上,明知故問道:“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稟陳督師。”

  吳有德拱手道:“清平村村民抗令,本官勸說無果,反倒是被他們扣押在這里,幸虧潘將軍及時來救,否則的話只怕是性命不保啊!”

  “是啊督師。”

  潘落指著他們,狀告道:“這些刁民手里拿著兵器,儼然是要造反啊,如果不嚴懲,以后越來越多的人效仿,該如何是好?!”

  陳三石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百姓中領頭的漢子,語氣平靜地開口問道:“齊大柱,你要造反?”

  “督、督師大人知道我的名字?”

  齊大柱一怔,然后連忙說道:“督師大人,我們不是要造反,只是想討個公道啊!”

  “督師!”

  齊大柱帶頭,諸多百姓“嘩啦啦”跪倒在地。

  “督師!”

  “實在不是我們不愿意種靈禾,是真的種不出了啊!”

  “每逢戰事之前,都要先征糧。”

  “這一征,就是連續好幾年。”

  “涼州的稅比起其它地方要低一些,可、可小的們也實在是撐不住年年征啊!”

  此次西征邙山。

  不論是陳列在東境的北涼軍,還是西邊的督標軍,相當一部分糧草,都是從西北三州征調走的。

  “督師……”

  一名老漢跪在地上,帶著哭腔說道:“這兩年,涼州的收成也不好,俺們很多人,春天連種糧都沒有,需要去借錢買種子,等到糧食下來的之后,光是利息就要一大筆,冬天要買炭取暖,也得借錢……”

  許多農夫從自耕地變成佃戶,都是如此惡性循環得來的。

  借了錢,就要還利息,久而久之窟窿越來越大,就只能變賣田地,淪為佃戶。

  “督師……”

  “打仗俺們能理解。”

  “就比如那蠻子除掉以后,我們可以把土地開墾的更遠一些,也不用擔心有蠻子來劫掠。”

  “所以打仗征糧也就算了。”

  “可……”

  “可‘靈禾’是為什么?”

  “那毒草種下以后,會吃掉地力,要是種得久了,整塊地都會從良田變成劣田……”

  “就算是是非要種靈禾,能不能晚兩年?”

  眼下正是鬧饑荒的時候。

  哪怕是緩兩年,好賴不至于餓死。

  聽著眾人的苦苦哀求,陳三石平靜地說道:“都起來吧,不用跪著。”

  然而他這么一說。

  村民們跪得更重了。

  “我讓你們站起來,不許跪!”

  陳三石聲如雷震。

  這才驚得人們慌忙起身。

  他沉聲道:“既然沒有造反,還不趕緊散了?!”

  “督師……”

  齊大柱猶猶豫豫地說道:“我們村長沒有襲擊吳有德,他是……”

  “讓你們滾蛋,聽不懂么?!”

  蘇燦上去,直接將其推開,趁機在耳邊道:“真想當反賊掉腦袋么?督師在給你們平事,不要添亂了,快滾!”

  齊大柱這才恍然大悟,他們中了知州的奸計,連忙道:“散了,大家都散了吧。”

  村民們拿著鐮刀鋤頭,三步一回頭地慢慢離去。

  “不能讓他們走啊!”

  見狀,潘落連忙說道:“督師,不能因為他們嘴上說不是造反,就不是啊,要看他們都干了什么!正常情況下,半個月前就該開始耕種,可就是這個齊大柱帶頭,農夫們到現在都不干活,再這樣下去誤了時辰,我們怎么跟朝廷交差?”

  “你一個武將,稅收的事情輪得到你來管?”

  陳三石投去目光。

  潘落當即低頭,抱著拳彎腰道:“末將多嘴,末將該死。”

  “督師,下官總可以說吧?”

  吳有德苦著張臉,唉聲唉氣地說道:“下官也知道他們不愿意種,可明年的靈禾稅交不上去,休說是朝廷不愿意,就是那些仙師也不愿意啊。”

  “吳有德,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涼州知州,好自為之吧。”

  陳三石只扔下一句話,便領著弟子離去。

  潘落和吳有德恭恭敬敬地低著頭抱拳送別,直到對方消失在視野當中后,才不約而同的冷哼一聲。

  “撤我的官?!”

  吳有德冷笑起來:“哪怕是在以前,督師府也是打仗的時候才能統管一切,更別說是現在,現在的督師府算個屁!”

  “不用理他。”

  潘落眼角帶著不屑:“吳大人還不知道吧?京城的圣旨已經送到涼州,這位陳督師馬上就要進京,從此以后,督師府名存實亡嘍。”

  “好啊,真是太好了,咱們的好日子要來了,不過……”

  吳有德十分發愁地說道:“姓陳的這么一鬧騰,你我的計劃落空,眼瞅著秋耕就要結束,到時候完不成任務,吳某頭上這頂烏紗帽,可就真的要不保啊。”

  “實在不行,就來硬的。”

  潘落出主意道:“等秋耕最后兩天,我直接派兵到田里,誰不愿意種就直接流放,把他們田里的糧食罷了,全特娘的種成靈禾!到時候,看誰敢不聽話!”

  “蘇燦。”

  陳三石坐在馬背上,蘇燦緊緊跟在身后:“現在田地里,是一成靈禾稅,再加上三成糧食稅吧?”

  “對。”

  才離開偏院村寨不久的蘇燦,見得多,記得自然也清楚,他點頭道:“風調雨順的時候,鄉親們勉強夠吃,一成靈禾種了也就種了,無非是攢不下糧食。可一旦遇到收成不好的光景,這一成靈禾就是救命的口糧,要是再加半成……只怕是哪怕豐年也要過得緊巴巴了,就更不用說災年。”

  陳三石沒有說話。

  只是在腦海里盤算著賬目。

  不知不覺間,師徒兩人就回到軍營內。

  不出所料,監軍太監侯保,早已拿著圣旨,在他的中軍大帳外等候多時。

  “冠軍侯陳三石,聽旨!”

  謀定,而后動!

  大事之前,務必要做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方可一鳴驚人,出其不備。

  因此。

  陳三石緩緩下馬,最后一次撩袍跪在地上:“臣陳三石,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冠軍侯陳三石臨危受命,西征伐仙,挽狂瀾于即倒,扶大廈之將傾,絕境之中率騎兵火燒塢城,陣斬兵仙,大破西齊,收復西境三州,實乃天功蓋世,大盛之脊梁,朕心甚慰,特此,加封為魏國公,世襲罔替,另,授予一品特進光祿大夫,加封建極殿大學士,進入內閣參與國策,另賞賜國公府邸一座,良田千畝,黃金十萬兩,銀百萬兩,綢緞萬匹。宣陳三石即日進京領賞,不得有誤。欽此!”

  國公!

  而且世襲罔替!

  這是什么概念?!

  縱觀大盛朝建國以來,即便是孫象宗也沒有這般待遇。

  恐怕也只三百多年前的開國功臣中,也只有寥寥兩三位能夠得到此等殊榮。

  更不要說……

  還進入內閣!

  建極殿大學士,這個官職本身的品級不高,但是卻是進入內閣的象征。

  內閣是什么地方?

  處理國之大事的機構!

  權力之大,僅次于皇帝,尤其是當今皇帝經常閉關,在這個時候,他們加起來就是皇帝!

  最關鍵的是……

  年輕!

  陳三石不過是二十出頭,就已經位極人臣!

  不光是功勞巨大,同樣也是皇恩浩蕩啊!

  一時間。

  諸多文武官員都投來敬畏加上羨慕的眼神。

  但也有知情者明白,陳督師確實是位極人臣,但從此以后,北涼便再也沒有真正的督師府了,不禁還有些感傷悲秋。

  “臣陳三石領旨謝恩。”

  白袍說著,雙手接過圣旨。

  “陳大人。”

  涼州監軍太監候保笑呵呵地說道:“如今孝道盡完,大人也該進京,為大盛朝分憂了。車馬已經準備就緒,不如今夜就啟程,如何?”

  “今夜?”

  陳三石站起身:“是不是太急了些?我督師府上上下下也有百來號人,再加上各種東西收拾起來,怎么也要一些時日。”

  “五日如何。”

  候保并沒有給出拒絕的機會:“五日之后,陳大人就動身啟程吧,在此之前,涼州軍伍方面的事情,就不用你來操心了,會有他人代為接管,包括洪澤營在內。動身之后,也會有呂籍呂將軍親自陪同你進京,你師兄弟二人,路上也算是互相有個照應。”

  安排的嚴絲合縫,再也不給任何拒絕的理由。

  這一日終究還是來臨。

  “那就辛苦公公安排了。”

  陳三石領命。

  見到他如此配合,候保不禁松了口氣,他也不想和此人起什么矛盾,可謂是皆大歡喜。

  太監走后。

  陳三石“最后”一次巡視洪澤營。

  “大人,你真要走?!”

  趙康等人紛紛湊過來:“這次,你不能把我們也帶走?”

  陳三石沒有否認,但在他們看來,便是默認。

  “其實,弟兄們也不必如此難過。”

  楚仕雄接過話來,說道:“督師進京以后直入內閣,是高升,北涼雖大,但終究也不過是邊境偏僻之地,這對于大人來說,是好事才對。”

  “是啊。”

  蕭諍感慨道:“咱們大人,如今可謂是位極人臣,理應慶賀。”

  “再說了。”

  孟鼎新說道:“大人還是督師,將來如果需要,他還是會回來領著咱們上陣殺敵的。”

  “大人走了……”

  趙康困惑地說道:“以后洪澤營誰來管?”

  “許先生。”

  楚仕雄顯然是早就接到通知,他抬手指著演武場另一端:“這不,來了。”

  只見。

  演武場另一端。

  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一輛四輪車徐徐駛來,上面坐著一名羽扇經綸之人,不是許文才,還能有誰。

  “他?!”

  趙康等人,頓覺像是吃到蒼蠅一樣惡心。

  “怎么是這個狼心狗肺的!”

  遙想當初,大家也算是過命的交情。

  這廝忽然得到朝廷重用,本來是好事。

  可……

  這廝當天晚上就來了一場“切割”酒宴,和他們劃清界限!

  簡直是把“小人得志”這四個字,詮釋得再通俗易懂不過。

  許文才就這么坐在四輪車上,一直來到中軍大帳前,才派頭十足地起身,敷衍地抱拳一禮,開口道:“陳大人,辛苦你把軍伍卷宗等整理一下,然后交付與我,從今天開始,洪澤營就歸在我的帳下。”

  “好,我待會兒就讓人給你拿過去。”

  陳三石淡淡道:“那我就告辭了。”

  “懶漢!受死——”

  也就在此時。

  陣陣勁力突然爆發開來。

  只見朱仝不知何時騰空而起,舉著雙錘就要上去教訓此人。

  “鏗——”

  幸虧兩名侍衛眼疾手快,慌忙拔刀格擋,然后很快就被人制服住。

  “陳大人!”

  許文才驚慌失措,瞪著眼睛說道:“你、你手底下的人是不是有些過于目無法紀了?!許某人好歹也是朝廷冊封的武鄉侯,更是洪澤營的新任鎮營主將!陳大人,我問你,襲殺上官,該當何罪?!”

  “又是你!”

  楚仕雄大怒道:“那廖方先強搶民女在先也就罷了,今日你想做什么?!”

  “朱仝!”

  陳三石在趙康等人做出反應之下,做下定奪:“你死不悔改,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秋后問斬!”

  秋后問斬!

  這次。

  是實打實的下了殺令。

  眼看著大人似乎真有些生氣,趙康等人也不敢違逆,只能親手把朱仝押了下去。

  “許文才,你不得好死!”

  朱仝破口大罵。

  鄱陽的弟兄們,也都眼神帶著怒意。

  楚仕雄等人說得好聽。

  但他們清楚。

  自家大人這一趟進京,哪里是受封?

  分明“軟禁”!

  從此以后,就要徹徹底底給朝廷賣命,永世不得翻身!

  許文才好歹也是曾經和他們一起走出來的,就算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也不至于針鋒相對,幫著朝廷架空大人,這讓他們怎么能夠不憤慨,怎么能夠不殺意騰騰?!

  “一群蠢材!”

  許文才用羽扇指著他們罵道:“蠢材!”

  鬧劇結束之后,陳三石沒有逗留,徑直從軍營返回督師府。

  途中路過集市。

  到處都張貼著關于他的封賞,以示皇恩浩蕩。

  鬧得如果他不去京城,就是徹徹底底的抗旨再加上不知好歹。

  “師弟!”

  不等陳三石進門。

  幾位師兄師姐就暫停閉關迎了出來。

  練武之人的閉關也是需要休息的,故此并不影響進度。

  “還真跟你預料的一模一樣。”

  程位忌憚地說道:“這次朝廷只說你,沒提我們,想用這種方式分化大家,可謂是用心險惡,歹毒至極啊。”

  “師弟。”

  榮滟秋問道:“他們就給你五天時間?來得及嗎。”

  陳三石正要說話。

  就又有一人闊步走進庭院,行走之間好似山岳挪動,偏偏又步伐輕盈,難以聽到動靜。

  “喲”

  榮滟秋撇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不是三姓家奴嗎?”

  “九妹真會說笑。”

  呂籍直視著她,調侃道:“我姓呂,何來三姓家奴之說?”

  “這個我懂。”

  汪直接過話來:“你本身姓呂,但又跟著師父,此為兩姓,等到師父年邁,你又私下里聯系太子,成為太子黨的一員,結果后來發現形勢不對,又押注在皇帝老兒的身上。要不是太子和皇帝老兒都姓曹,你應該是四姓家奴!”

  “呵呵,有意思的說法。”

  令眾人萬萬想的是,遭受如此羞辱,呂籍的臉上也沒有露出半分怒意,他只是伸出手,拍拍白袍的肩膀,開口道:“師弟,恭喜啊,我在軍中混跡半生,也不過是個威武侯,而你已經是魏國公了,此番進京還能夠進入內閣輔佐朝政,可謂是位極人臣。

  “今日我來,是想告訴你,最近幾天好好準備,到時候我會親自陪同你進京,到時候咱們也好去找老四敘敘舊,有陣子沒見到老四了。”

  聽聞此言。

  諸師兄弟俱是大怒!

  “呂籍!”

  榮滟秋的手中悄然多出一條鐵刺鞭:“你不要太過分了。”

  大師兄的話。

  有兩個言外之意。

  首先,是他明確表示會站隊朝廷。

  其次,還拿尚且在京城的四師兄房青云當做人質來要挾。

  “老大,你過了。”

  葉鳳修懷中長劍嗡嗡作響:“不幫忙我能理解,可好歹同門一場,不至于真的替朝廷賣命吧?”

  “廢話作甚!”

  “三姓家奴,受死——”

  五師兄蒙廣信率先出手,月牙鏟罡氣似海。

  七師兄葉鳳修驟然出劍。

  九師姐榮滟秋的鐵刺鞭緊隨其后。

  二師兄程位槍出如龍。

  六師兄汪直陌刀劈山裂地。

  五人從四面八方,幾乎是同一時間出手。

  “嗡——”

  陣陣氤氳紫氣,陡然從呂籍身上爆發開來,好似煙霧般將他籠罩其中。

  五位師兄師姐的攻擊落在煙霧之上后,便再也不能寸進。

  “真不愧是修煉妖法的,提升就是快啊!”

  蒙廣信面容扭曲地說道:“灑家今日非要替佛祖收了你這妖人!”

  “師弟!”

  汪直大喊道:“快動手啊,這里也只有你能傷他!”

  “諸位師兄師姐,住手吧。”

  陳三石卻是說道。

  香火神道。

  第一個境界叫做“通靈”。

  他通過觀氣術,看到大師兄如今的在香火神道方面的修為。

  香火神道、仙道、武道,三種道的氣各不相同。

  仙道、武道雖然都需要天地靈氣,但仙道是儲存在丹田當中,觀察法修的境界,就看他的丹田,只有調動法力之后才會融入周身。

  而武道的靈氣,則是繚繞在四肢百骸,時時刻刻淬煉著肉身。

  兩者肉眼來看會比較相似,但儲存的位置不同。

  當初陳三石第一次看到師父他老人家時,就是周身運轉“青玄之氣”,而不是丹田繚繞,只是當時他修為尚淺,不懂這些。

  而此時……

  他看大師兄呂籍。

  在天靈之上!

  赫然有著一尊難以形容的神龕!

  從散發出來的力量強弱來看。

  大師兄已經是通靈境界圓滿,相當于煉氣圓滿,真力初期。

  邪神法的提升速度,不可謂不快。

  這也是陳三石讓師兄師姐們住手的原因。

  他們除去汪直之外,還都是玄象大圓滿,大師兄真要是想動手,沒有人是一合之敵,只防御不出手,就已經說明沒有殺心,起碼……

  此時此刻沒有。

  “轟!”

  大師兄呂籍抬手一揮,紫氣翻涌,就將諸位師兄師姐全部震倒在地。

  他身上的香火之氣也漸漸散去,看著咬牙切齒的蒙廣信,不疾不徐地說道:“老五,你不適合練武,所以遲遲不能突破到武圣境界,不如跟我走,我傳你香火神道。”

  “灑家豈會跟著你一起造孽!”

  蒙廣信目眥欲裂:“誰又稀罕你的狗屁香火神道!”

  “罷了。”

  呂籍話鋒一轉:“話我已經帶到,小師弟,我不管你在和老四謀劃些什么,為兄奉勸你一句,老老實實奉旨進京,大家方可安然無恙。”

  “有勞大師兄提醒。”

  陳三石平靜地說道:“既然來了,不如就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吧。”

  大師兄呂籍封侯之后,就不在督師府內居住,而是住在自己的侯府里。

  “不了。玄武、白虎、天獅三營剛進城不久,還有一些軍務需要處理,告辭!”

  呂籍再次以兵馬威脅之后,便轉身離開。

  “豈有此理!”

  “簡直豈有此理!”

  蒙廣信惱怒不已。

  葉鳳修閉上眼睛。

  “師弟。”

  汪直拄著刀站起身:“他礙事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陳三石看著督師府的大門:“諸位師兄師姐安心閉關即可。”

  “好吧。”

  方才交手,對于葉鳳修等人都頗有挫敗,紛紛憋著一口氣,回到各自的住處繼續練功。

  陳三石則是讓吳管家吩咐下去,全家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

  吳管家也有所耳聞,但他十分清楚自己身為管家的職責,沒有因為自己跟著老督師大半輩子的“長輩”身份提建議,也沒有多嘴半句,只是下去照辦。

  搬家的消息,很快就傳遍督師府上上下下。

  “三石。”

  練武練得滿頭大汗的孫不器得到消息后找了過來:“我們真要去京城?”

  孫象宗去世之后。

  孫不器寡言少語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從官渡回來之后,性格才重新變得和之前一樣活潑,每日領著陳渡河姐弟兩人到處去玩,但是習武仍舊保持著刻苦。

  他的資源。

  自然是需要多少,作為姐夫就給多少。

  “你來的正好。”陳三石示意對方坐下,帶著些許歉意說道,“不器,我記得以前你說過,你想隱居過太平日子,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跟著我以后不僅不會太平,反而可能波折不斷,你會不會怨我?

  此言一出。

  孫不器頓時了然。

  “三石,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想要過太平日子。”

  他的神色帶著決絕:“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太平。你也不必過于保護我,需要的時候,大可以讓我露面,我孫不器沒什么能耐,但身上流著孫家的血脈,涼州城還是有不少老人認的。”

  “好,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

  陳三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而后才朝后院走去。

  瞞誰都可以,唯獨沒有瞞孫不器的必要。

  一晃。

  便是四日過去。

  這四日。

  督師府居家搬遷。

  光是日用物品,就堆了大大小小裝了幾十輛馬車。

  這些。

  都被候保看在眼中。

  這四天。

  陳三石沒有再過問過涼州內外的任何軍政事務,就好像他真的下定決心要走一般。

  以至于督師府不知情的下人們,情緒都很是低落。

  直到第四日的黃昏時分。

  “啾——”

  一道尖銳的鷹唳劃開金黃色的天空,打破督師府的平靜。

  盤膝坐在后山湖泊小船之上陳三石陡然睜開雙眼,從青鳥的腿上取下一封密信,看完以后,手上燃起火焰,將紙張點燃。

  恰逢此時,一陣秋風拂過,信紙所化的灰燼紛紛揚揚的飄舞著,直到落入湖水當中,漸漸消失不見。

  “喂,到底還去不去京城?”

  跟在旁邊蹭靈氣的昭昭忍不住問道:“我怎么看你一點兒也不著急的樣子?”

  “小呆瓜。”

  陳三石望著南方的天穹:“要起風了。”

  京城。

  大盛朝有兩個太廟,一個在京城外,一個在不久前收復的紫薇山。

  每隔一段時間。

  大盛朝的皇帝陛下,都會前往昆侖山閉關修煉,動身之前,會在城外的太廟附近開壇祭天,為江山,為萬民祈福。

  這一日。

  就連京城的普通百姓,也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九五之尊,萬壽帝君。

  因此。

  街頭官道,都是人潮攢動,川流不息,熱鬧非凡。

  百姓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都十分期待見到這位陛下。

  據說,陛下求仙成功,百歲有余卻頂生黑發,能夠御劍飛行,兩年前親自出手,接連斬殺數名古魔妖人,和陳將軍一起解決天下之危。

  又說,皇帝陛下為人節儉,四季常服不過八套,還曾經寫下過“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可謂是千古明君。

  終于。

  前方傳來動靜。

  是陛下來了。

  沒有華麗的隊伍,也沒有過多的裝潢。

  隨行的不過是朝中文武百官和一些錦衣衛,他們行走之前不會粗暴地驅逐百姓,皇帝陛下的龍輦也十分質樸,準確地說根本就看不出是皇帝的龍輦,從表面來看,就是用木頭打造的,沒有雕紋也沒有鑲金鍍銀,就連坐在上面的皇帝陛下,也沒有穿著奢華的龍袍,而是披著一身道袍,盤膝在上面,朝著上天祈福,為萬民求一個好收成。

  真可謂是“四季常服不過八套”,這恐怕是大盛朝建國以來,德行最好的皇帝陛下。

  不好!

  有一個稚童不懂事,趁著爹娘不注意,沖到街道中間攔住龍駕,還拿手里的沙球去砸最前面的白臉太監。

  太監的帽子被砸歪,面容當場變得陰森無比。

  攔截圣駕可是能夠被視為刺客的誅九族大罪!

  稚童的爹娘已經嚇得面無血色,比太監的臉還要白,跪倒在地上只顧磕頭。

  但也就在錦衣衛準備上去拿人的時候。

  龍輦之上的陛下開口了。

  他非但沒有責怪稚童,反而居然差人把孩子抱到龍輦之上,陪孩子嬉戲說話,如同慈祥的仙人一樣。

  萬壽帝君!

  目睹此幕。

  百姓再次發自內心地由衷敬畏,只覺得有個明君。

  可……

  他們的內心有一點直想不明白。

  既然皇帝陛下如此節儉,為人又如此慈祥,大家的日子為什么還是一日比一日難過呢?為什么還是家家干凈,年年無余呢?

  是為什么呢?

  就在百姓們沉思間。

  前方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青衫儒生,相貌堂堂,就是有些病弱之相,而且雙腿殘疾,只能坐在輪椅之上。

  在他的身后,還跟著幾名官員,以及一些神色怯懦的男男女女。

  這一次。

  是真的有人要攔截圣駕!

  “房青云?”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瞇起眼睛,很快就認出來人,他開口道:“房將軍,你這是何意?”

  “鏗——”

  西廠的太監們更是接連不斷地拔刀。

  “陛下!”

  房青云清亮的聲音響徹方圓數里之地,讓一眾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臣房青云,有本啟奏——”

  百官隊伍最前方,拄著拐杖,老態龍鐘的嚴良耷拉的眼皮一跳。

  “房將軍!”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說道:“今日大祭,有什么事情還是等到改日朝會上再說吧。”

  “今日不奏,恐我大盛朝將要亡國!”

  房青云語出驚人。

  黃鴻示意錦衣衛上去拿人。

  這時,龍輦之上的隆慶皇帝沉聲開口:“準奏!”

  “臣有三奏!”

  房青云聲音鏗鏘。

  “一奏,仙人不仁,逼迫蒼生種下靈禾,危害黎民!”

  “二奏,陛下昏聵,縱容奸佞之臣禍亂朝綱。”

  “這第三奏,是要為云州百萬生靈的怨魂,和險些喪命在官渡的十五萬將士,討一個公道!”

  他的聲音振聾發聵。

  這一日,伴隨著秋風響徹京城。

  與此同時。

  大盛一京三十六州,每一座城內都下起“狀雨”,紙張上面詳細闡述了云州十日的發生過程,以及官渡之戰三府叛亂的真相。

  于是。

  在京城的朝野之上,一場“倒嚴”的風暴開始席卷。

  隆慶七十六年八月十四日。

  這天下。

  起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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