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陳三石騎著千尋一路向前。
在來到百姓隊伍中間位置的時候,發現前方的異常。
百姓們似乎遭遇到洪水猛獸,原本還算有序的隊伍一哄而散,近乎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步。
“怎么回事,蠻子不可能這么快繞到前面!”
陳三石加快速度,分明看見舉著的幾面旗幟,都是大盛朝的旗幟,將旗上面,還清清楚楚地寫著幽州總兵荊伏護的字樣。
“你是哪來的逃兵?!”
先前鞭撻殺死數名百姓的年輕將領迎面而來:“我看你身上穿的甲胄還是將領!云州告急,你怎么能當逃兵!”
陳三石甚至沒來得及開口。
“不殺爾等逃兵,難以立我大盛軍威!”
年輕將領說著就舉起手中的長矛,正要動手,被人叫住。
“住手!”
又有一名黑馬將領徐徐而來,他拿著一桿青龍偃月刀,兩側跟著許多身披全甲的將領,清一色都年紀不大,最多也就二十五六。
“世子!”
尹翰文對來人的態度極為恭敬:“此人是逃兵,不該斬嗎?”
“先問清楚云州的情況再說。”
曹樊瞇起眼睛,詢問道:“伱是哪來的?”
“安定府戍邊前衛鄱陽千戶所,承信校尉陳三石。”
陳三石自報姓名。
“你就是那個陳三石?”
曹樊略微詫異。
他身后的眾人也是互相對視,顯然都聽說過這個名字。
“就是你,活捉的宇文家那個廢物?”
尹翰文頗有興趣地說道:“戰報上面說,你被上千騎兵圍困,你一個練骨境界,怎么做到的?”
“僥幸而已。”
陳三石能感受到言語之中的輕蔑,他在心中暗暗記下,此刻也不是計較的時候,重中之重,是要先把追兵的事情解決。
可對方,根本就不給 “我就知道,多余問你。”
尹翰文冷笑道:“肯定是落單的時候拿下的吧?戰報是當地官員故意幫你夸大的。那宇文家的老九,是出了名的窩囊廢,抓他有什么可稀奇的,陛下竟然還親口夸過你。”
“你為何要逃?”
曹樊沉聲質問:“據我所知,云州全面告急,你才接過圣旨封賞不久,難道不應該死守所在城池,怎么棄城跑到這里來?過了浣溫縣,都快到幽州地界了。”
“我……”
陳三石心中煩躁。
他看出這群人恐怕都是高官子弟,高傲也算正常,怎么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不是潰軍,更不是逃兵!”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孫小姐?”
曹樊熟絡地打起招呼:“我怎么說在涼州沒有見到你,他們只說你是和不器兄一起去云州當選鋒官,想不到竟是去了小小的縣城,叫什么縣來著?”
“世子。”
臉色煞白的孫璃騎著戰馬靠到師弟身邊:“你怎么能不分青紅皂白,一上來就說三石是逃兵?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我和舍弟,再加上數萬軍民百姓,早就死在蠻子屠刀下了。”
“沒錯!”
孫不器也趕過來,他一口氣把鄱陽之戰,千余殘兵大破六千蠻賊的事跡講了出來。
“孫不器,你吹呢吧?”
尹翰文不信:“他一個練骨,殺蠻賊煉臟?”
“他是九龍之體,不比你們任何人差!”
孫不器不悅道:“說話客氣點。”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
尹翰文說道:“最后不還是棄城了嗎?”
“那是有特殊原因的!”
“不器兄,你這么護著他干啥?你這是徇私啊!私自棄城逃走,是重罪!”
“姓尹的,你想挨揍?”
“不器兄,你打得過誰?”
“行了,別吵了。”
曹樊沖著少年抱拳:“能不能請你告知一下,前方云州境內的具體情況?”
陳三石不得不以大局為重:“正后方五十里,有三千蠻族騎兵,西南方向也有兩萬蠻賊,我的探子傳來的情報,貌似最高是煉臟統領,還有一個巫神教的通脈高手。”
“我不是問這個。”
曹樊微微搖頭:“此地的追兵不用擔心,前方不遠處,浣溫縣已經調來守軍三萬余眾,又有洪澤河作為天險阻隔,他們是不可能打過去的。
“我想問陳兄的,是云州境內的蠻賊兵力分布和具體戰況,尤其是安定、泰寧、凌峰三府。”
“我來!”
孫不器接過話,將他們所知道的情況一一告知。
“哦?”
曹樊招招手,立即就有兩人在他面前鋪開輿圖:“如此說來,現在的情況是三府還在,那就好辦!接下來,我們的兵馬只需要分三萬兵馬去安定府,兩萬去泰寧府,只要這兩府解圍,凌峰府自然得救,接下來就能夠配合西北三州的主力收復云州全境。”
“太好了。”
尹翰文面露喜色:“世子,咱們快快去跟荊總兵匯報,叫他給我們也分配一些兵馬用來指揮,選鋒還沒正式開始,咱們就要立下大功。”
“嗯。”
曹樊頷首,示意收起輿圖:“陳兄,既然遇到了,就跟我們一起吧。荊總兵會根據境界不同,各自分配兵馬給你指揮,可千萬不要錯過立下戰功的好機會。”
“這位世子。”
陳三石用長槍指著身后:“當務之急,應該先整頓兵馬,解決掉后方的追兵才是。”
“嘶,陳兄沒聽懂我的意思?”
曹樊挑著眉毛:“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后面就是浣溫縣,我等從最北方的官道走,也不需要遭遇蠻賊,直奔安定府,速度比他們目前所走的路要快得多。
“等到我們提前趕到安定府附近,再尋找地勢險要之處,他們只要敢回援,就是死路一條 “此為圍點打援。
“他們要是不回援,那更好說,安定府之圍彈指可破,這些人最后也只能退到安定府等死。”
“世子,不必跟他廢話。”
尹翰文不屑道:“他一個小縣城出來的,哪里看得懂‘大局’。”
“你們說的,我都知道。”
陳三石做最后的努力:“但要是不先打退后方追兵,從鄱陽縣一路流亡到此地的數萬百姓如何是好,豈不是要盡遭屠戮?”
“百姓?”
曹樊極為詫異:“什么百姓?”
“世子,他大概率是指這些賤民。”
尹翰文滿臉厭惡地說道:“他們難道不應該留在本地,死守自身所在城池么,跑出來作甚?到了別的地方,豈不是憑白浪費當地糧食?該殺,都該殺!”
“哦,是指這些人啊。”
曹樊看著附近灰頭土臉的窮人們,恍然大悟:“沒錯沒錯,他們也是百姓,趕緊派人,叫浣溫縣多派些擺渡船來,至于他們能有多少過河,大局為重,實在是顧不上了!
“多說一句話,就有可能貽誤戰機。
“孫千金、不器兄,還有這位……陳兄對吧,我們要趕緊去跟荊總兵匯報然后出發了,你們要是不一起去的話,就自己快馬加鞭過河吧,來得及。
“告辭!”
扔下幾句話后,他就領著身邊幾人匆匆奔向中軍。
“世子!”
孫璃想攔都攔不住。
五萬大軍迅速開動。
在數萬人的注視下,完全將他們無視,直接繞路最北邊的官道而去,不出一個時辰,就全部消失在視野盡頭,只留下漫天的塵埃。
等到塵埃落地,仿佛從來沒有來過。
百姓面如死灰!
“大人,這……這可如何是好!”
許文才目睹全過程,急得直跺腳:“他們怎么能連一兵一卒都不留下!這可如何是好?”
陳三石靜靜地望著大軍消失的方向,聽著百姓惶恐不安的聲音。
他面無表情:“最快還要多久過河?”
許文才脫口而出:“一天。”
“那我們就再拖一天。”
“拖不住。”
許文才篤定道:“此地平原,等到騎兵沖出山嶺,我等無一計可施,只能正面對陣,下場就是頃刻被碾碎,連三個時辰都拖不住。”
“誰說我要等他們追出來的?”
陳三石提起長槍,一字一頓:“傳我號令!全軍,反攻!”
洪澤河東岸,有幾個鄉野小村。
只是聽說蠻賊入境,早早逃空,往河對岸的浣溫縣當流民避難去了。
一顆老柳樹下,有村民遺留下來的石刻棋盤。
空空蕩蕩的村落中,竟然還有兩人在對弈。
一個看起來五十歲左右,面白無須,穿著青衫長袍,書生儒雅。
只是他的雙腿殘缺,坐在木質的輪椅上面。
對面。
有個粗布麻衣的老頭坐在石頭上,銀發夾黑,蓄著山羊胡須,手里拿著黑子,猶豫不決,久久沒有落子,引來中年儒生的不滿。
“師父,你老人家快點吧。”
“你急什么!”
老頭慍怒道:“你還下不下?”
中年儒生立即住口。
半晌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你真的不管鄱陽?師弟師妹可都在那里。”
“哪里有多余的兵馬調過去?”
老頭兒皺著眉頭,不動聲色地挪動一顆白棋的位置,再以黑棋占之,終于心滿意足地說道:“好了,該你了。”
中年儒生幾乎沒有思考,就落下一子,嘴里繼續說道:“師父,我的意思,是你一個人去,把師弟師妹帶回來,總歸是沒問題的。”
“我走?好啊,你去打巫神教主?”
老頭再次陷入苦惱,舉棋不定:“至于不成器的和丫頭,萬一真出什么意外,剛好跟那位算一算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賬,也不用再活得這么窩囊。”
“師父。”
中年儒生養眸底閃過不忍:“師弟師妹畢竟……”
“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頭落下一子,打斷道:“放心吧,他們要是真有福氣活著回來,我還是會按照之前說的,給他們鋪好后路。窩囊點,就窩囊點吧。”
“師父,這些年……你有些瘋魔。”
“怎么跟師父說話呢?”
“師父……”
“嗯?”
“你輸了。”
中年儒生重重落下一子,白棋鎖定勝局。
“你不知道讓著我點?”
老頭氣呼呼地站起身:“我看你是想氣死我!”
“師父,不是我,是陛下贏了……”
中年儒生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我們都被騙了,西北三州是假,他們的真實目的是云州,如今就算調幽州兵去解圍,起碼也還要七日。
“算下來十天的時間,夠他們完成血祭了。”
“呵呵”
老頭忽然自嘲地笑起來,蒼老的聲音中帶著悲涼:“看來,我是熬不過他了。”
“整個云州,近百萬的百姓啊!”
中年儒生眼眶發紅,敲打著棋盤,聲音顫抖:“在他的眼里,子民算什么?我們算什么!
“還有最后一批選鋒預備將領,要么是為功成名就,要么是為師父你手中的仙法,哪里有一個是為天下蒼生,是為百姓進入八大營?
“這大盛朝,還有救嗎!云州百姓,何其哀也!!!”
“老四啊。”
老頭雙手背后,望著遠方:“要是三日之內,把他們從西北主戰場趕走,我再趕過去,還能救下多少人?”
中年儒生搖頭嘆息:“除去三府之外,必定一個活口都沒有……”
“參見督師——”
一道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單膝跪地。
“韓承。”
中年儒生急忙問道:“師弟師妹如何?”
“安然無恙!”
韓承抱拳道:“在鄱陽縣那位陳大人的保護下,已經快到洪澤河畔了!”
“好。”
中年儒生臉上露出少許安慰:“快,派人把他們都接回來,這位陳師弟,救下師弟師妹,是頭等大功。”
“陳大人恐怕,回不來了……”
韓承低著頭:“有件事情,督師大人還不知道,陳大人離開的時候,不單單是就帶走少爺小姐,他……他還帶了三萬多百姓!
“為了能讓百姓安全渡河。
“他剛剛,領著千把來人,朝著兩萬余蠻族大軍,反、反攻去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