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顫抖著聲音勸道:“紅杏,別鬧事兒!”
巧荷怕極了,她們剛賣過來那會兒,院子里還養著個略大些的丫頭。
那丫頭不是作鬧就是逃跑,整日的不消停,李管事拿鞭子抽的她皮開肉綻。
最后一次逃跑被抓后,姜牙婆直接給她灌了一碗啞藥,連夜讓鴇母給帶走了。
那夜丫頭凄厲的慘叫聲,巧荷現在想起來還會心底發寒。
紅杏也見識過姜牙婆的手段,哪敢跟她叫板,順著巧荷的力道后退一步。
姜牙婆掃向丫頭們的眼神猶如利刃,讓人驚懼不安,見她們跟鵪鶉似的縮著脖子,臉部線條這才柔和幾分。
她惺惺作態道:“自你們入我家門,哪日不是好吃好喝的養著,如今家里舉步維艱,真真是養不起了,賣你們也是迫不得已……你們可不能怨怪。”
姜牙婆話音剛落,夏里便見站在桂花樹旁的丑姑,抽抽噎噎哭了起來,她情真意切道:
“婆婆莫要賣了我,自我來家里,就跟掉進福窩里一般,每日能伺候芃哥兒那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我若賣出去見不著芃哥兒了,怕是活不成了……”
丑姑悲從中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夏里抬眸去瞧姜牙婆神色,只見她微瞇著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顯然是對丑姑的表現格外滿意。
姜牙婆語氣寡淡道:“你倒是個知恩圖報的,難怪芃哥兒愿意護著你……既然如此……”
她話還沒說完,站在最后邊的三妮猛的推開夏里跑上前,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磕的砰砰響,哭天搶地道:
“婆婆,我也離不開芃哥兒啊,他病了幾日我就跟沒了魂似的,我若被賣出去了,以后誰盡心盡力照顧芃哥兒呢?”
夏里被三妮推倒在地,掌心蹭破了點皮,巧荷悄悄湊近將她扶起來,壓低聲音問道:“你還好嗎?”
夏里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作聲,巧荷立刻閉緊嘴巴。
丑姑眼見著心愿就要達成,豈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她咬牙切齒道:“三妮,你少在這里誆騙婆婆,芃哥兒與我最是要好,他壓根就不待見你,婆婆該留下我才對。”
三妮撒潑道:“憑什么留你?明明是我先到芃哥兒身邊伺候的,你算個奶奶腿兒。”
丑姑眼珠一轉,并不與她繼續掰扯,她轉身望向姜牙婆,言辭懇切道:“婆婆,三妮這樣言辭粗鄙的人,怎能留在芃哥兒身邊,若是將他帶歪,日后還怎么得了。”
姜牙婆摩挲著指腹上的厚繭,唇畔染上些許冷峭的弧度。
“不瞞你們說,我原是打算從你們幾個丫頭中,給芃哥兒挑個童養媳的,這樣養大了更親厚……”
大抵是發賣的經歷太過恐怖,紅杏聽姜牙婆這般說,也跟著跪了下來,她膝行至姜牙婆跟前,眼里滿是渴求。
“婆婆,您選我吧,我日后定會和芃哥兒一起好好孝順您老人家,什么都聽您的。”
姜牙婆高高在上,她俯視著搖尾乞憐的丫頭們,心底有種掌控生死的快感。
三妮見姜牙婆不作聲,以為她真動了心思,猛的沖到紅杏跟前,下死手朝她臉上扇,疾言厲色道:
“作死的賤蹄子,哪有你說話的份兒,我們都是伺候芃哥兒的老人,你算個什么東西。”
她下手極重,扇耳光的聲音讓人聽著臉疼,紅杏猝不及防落了下風,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巧荷想要上前拉架,夏里忙伸手將她拽住,聲音沉靜道:“你別過去了,她們打紅了眼,傷到你不值當。”
巧荷膽小如鼠,方才不過是頭腦發熱,夏里這么一提醒,她也就不敢過去了。
原本還穩坐釣魚臺的姜牙婆,著急的拍著大腿道:“哎喲,莫把臉打壞了,破相了哪個主家還要,都給老娘停手。”
三妮和紅杏打得不可開交,哪還能聽得進去話。
夏里拉著巧荷離遠些,轉頭卻見丑姑臉上閃過一抹竊喜,很快便被她用帕子將神色掩住,還裝模作樣的喊道:“別打了,這般鬧騰像什么樣兒。”
姜牙婆勸阻不了二人,見紅杏半邊臉頰紅腫起來,面上越發焦急,李老拐虎著臉二話不說,上前便薅住三妮頭發往后拽,一腳將紅杏踹飛老遠,隨手抄起一根木棍,兇神惡煞道:
“哪個賤蹄子敢與我找事兒,老子早早送她進暗娼館子去……”
他這話脫口而出,兩丫頭這才消停了下來,姜牙婆見她們臉上都有傷痕,心疼的不得了,青樓楚館的鴇母們最會討價還價,臉破點皮要損失不少銀錢。
她哪還有心情繼續逗弄,冷沉著一張臉道:
“除了丑姑,其余都給我回屋重新梳洗打扮,紅杏跟我去上藥,消不了腫,賣不出去,仔細我揭了你的皮。”
姜牙婆的話讓丫頭們又回到了被發賣的恐懼當中,唯有丑姑眼里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她乖巧道:“婆婆,我這就去伺候芃哥兒。”
姜牙婆眼眸中閃過一絲危險的精光,她審視的看了丑姑一眼,就在丑姑快繃不住時,才大發慈悲的揮揮手讓她離開。
夏里看著丑姑離開的背影眸光深沉,暗暗提醒自己,日后行事要更加周全。
三人回了倒座房,巧荷忍不住低低哭出聲來,三妮也眼眶濕潤,唯獨夏里最為淡定,她拿出昨晚丑姑給的雞子,小心翼翼的剝殼往嘴里塞。
三妮擦了擦眼角的淚,滿臉詫異道:“你這雞子哪來的?”
夏里沒什么好隱瞞的,她將雞子咽下肚,方才解釋道:
“這是丑姑姐姐昨兒送我的,待會兒不知會被賣到哪里去,我先填飽肚子就不害怕了。”
這話讓兩人止住的淚水,又奪眶而出,三妮恨恨道:
“她腦子倒是好使,留在芃哥兒身邊,熬個幾年總能出頭,比咱們不知要被賣到何處強百倍。”
巧荷抽抽搭搭的問道:“你們可知是哪家來買人?與婆婆打交道的都是高門大戶嗎?”
恰巧紅杏上完藥回來,聞言冷笑道:“若是高門大戶采買,合該帶著咱們上門任人挑選,那兒的管事可不會屈尊上這來買丫頭。”
紅杏說的是事實,只是她們不愿承認而已,她臉上了藥看起來不那么嚇人了,說完話便開始翻找衣裳,特意挑了件鮮亮的換上,而后精心拾掇著自己,一副認了命的模樣。
三妮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怎么說,巧荷面如死灰,眼里一點光彩也無,夏里只覺胸口沉悶的透不過來氣,她不自覺抓了抓手臂,強忍住撓臉的沖動。
到了日頭偏西的時候,姜牙婆使人來喚她們到前院去。
夏里縮著腦袋跟在最后面,剛到前院就見姜大娘滿臉堆笑的正和幾個婦人說話,那些婦人看著都有些年歲了,穿著很是體面。
姜牙婆一臉褶子的笑道:“我這幾個丫頭可人疼的很,買的時候千挑萬選,帶回家都是作女兒養的,若不是手頭拮據,我是萬舍不得賣的。”
說罷,回頭警告似的瞪了幾人一眼,低聲喝道:“你們還不快上前讓媽媽嬤嬤們瞧瞧。”
巧荷心里害怕,便想往人后面躲,夏里被她踩了腳后跟,兩人差點摔倒。
紅杏大大方方站到前頭,她小臉雖有些瑕疵,卻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三妮則戰戰兢兢的站在她身側。
夏里剛站定,只覺一股香風撲面而來,一位穿著泥金撒花褙子的婦人走至跟前。
她用指尖挑起紅杏的臉,端詳片刻,用帕子捂著嘴嬌笑道:
“小模樣長的倒是不錯,就是皮子忒粗糙了點,買回去還得調理兩年,姜牙婆若是要價太高我可就不合算了。”
另一個穿著紫綃翠紋裙的婦人附和道:“可不是,瞧這手指粗的,還沒我們樓里奉茶的丫頭白嫩。”
姜牙婆趕忙陪笑道:“話不是這么說的,我家丫頭模樣出眾,這臉蛋可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你瞧瞧,三妮長得也極標志,一般人我可舍不得賣。”
話落,她便將三妮拉了出來,三妮面色慘白,低著頭不敢動彈,姜牙婆又伸手指著夏里和巧荷推銷道:“這兩個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大妹子不妨多看看……”
夏里原本低垂著眼眸,聞言微微抬臉,讓她那長滿疙瘩的臉顯露了出來,穿泥金撒花褙子的婦人看個正著,她嚇了一跳,捂著口鼻嫌棄道:“姜牙婆,你家丫頭該不會得了臟病吧,臉怎么這般駭人。”
夏里一直低頭縮著脖子,額頭被厚厚的留海遮住,姜牙婆根本不知她臉長疙瘩,知曉她故意耍花招,惡狠狠瞪了夏里一眼,趕忙解釋道:
“晨起她臉還好好的,定是吃了不潔之物,不過是個添頭,大妹子瞧不上再看看巧荷。”
巧荷被嚇得眼淚鼻涕糊一臉,穿紫綃翠紋裙的婦人滿臉嫌棄道:“真正是上不得臺面,要我說也就前面這兩個丫頭稍稍能看。”
穿泥金撒花褙子的章鴇母微微頷首,她眼神游移片刻后道:“姜牙婆,這兩個我要了,你開個價吧。”
姜牙婆原就不打算全賣出去,能要兩個也不錯,她眸中閃爍著精光,腆著臉道:
“這兩個丫頭得三十兩銀,我家養了好些時日,吃的穿的都是我掏錢,總不能虧本賣不是。”
章鴇母可不是善茬,豈會當冤大頭,她嗤笑道:
“這兩個丫頭現在可沒什么看頭,少不得要調教幾年,姜牙婆要價忒高,我可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