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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雕蟲小技

  夏里呼吸一滯,那種無力感又涌上了心頭。

  她想告訴巧荷這般想不對,可造成她們處境的原罪是這萬惡的封建制度,不是她們輕易能夠抗衡和推翻的。

  夏里垂下眼簾,聲音幽幽道:“你若這般想,那便會有受不完的委屈,即使長大成人也還是會受人欺辱,盧娘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巧荷手指微微顫抖,她強壓心中酸楚,認真道:

  “沒你說的那般嚴重,盧娘子脾氣是差了些,她分派給我的活計也不少,但她當這小廚房的掌勺,必有過人之處,我在她身邊總能學個一招半式,將來……總歸是有用處的。”

  巧荷以前性子憨厚老實,這并不意外著她傻,吃一塹長一智,環境造就人才,如今她也懂得為自己做長遠打算了。

  夏里看她的眼神多些不一樣的東西,巧荷將眼淚憋回去,她邊揉著面團,邊語氣平靜的敘述著。

  “我打從心底里感激你,當初你求謝嬤嬤這事兒,對我觸動很大,原來機會是可以自己爭取的,不怕你笑話,我就是想從盧娘子那兒偷師,我年歲小,唯有學個拿得出手的技藝,才能有所依仗,所以挨點打罵只當是交束脩了,我不虧!”

  夏里有些恍神,她竟不知巧荷這般通透,她唇角勾起一抹淺笑,認真提醒道:

  “那你得機靈點,偷師不易,平日里要多下功夫鉆研,若有機會可去市井酒肆轉轉,民以食為天,學在民間總不會出錯。”

  巧荷眼中滿是向往,她莞爾一笑,“還是讀書識字有用,瞧你說的多有道理,我就想不到這些。”

  夏里輕輕搖頭,并沒有沾沾自喜,她并不認為自己有多厲害。

  談話間面也煮好了,每人分得一大碗,趁著月色三人坐在石凳上,唏哩呼嚕全部吃下肚。

  夜已深,三人幫著巧荷一起干活,臨走前夏里不忘跟巧荷要幾根踢掉肉的牛腿骨,還有不少豬鬃毛。

  麥冬捂著口鼻嫌棄道:“你要這些腌臜物作甚,又不當吃不當喝的,拿來熬湯也沒甚滋味。”

  夏里搖頭失笑,“這可不是用來吃的,待我做好你便知道了。”

  麥冬想不明白她能做出什么東西來,倒是十分期待成品,她樂呵呵道:“那感情好,讓我也跟著長長見識。”

  在麥冬眼里,夏里就是個無所不能的強者。

  夏里笑而不語,回去的路上,她抬頭看著空中滿月,心境頓時豁達不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認真過好當下,才是最要緊的事。

  院里下人都知她們忙到夜深才睡,第二日晨起分派活計的婆子,不知是出于同情還是怎地,并未給她們分派太多,將灑掃庭干凈便可歇著了。

  夏里求之不得,并未深究原因,用過朝食她便開始折騰昨晚帶回來牛腿骨,這幾日氣溫升高,這些東西放久了會發臭,不能用就可惜了。

  麥冬和香薷陪她一起,想看她怎么做,夏里先從無人待的雜物房,翻找了個破舊的瓦罐,清洗干凈后當鍋來使,她又將帶回來的牛腿骨削成牙刷的形狀。

  剛開始刀用的不大順手,還弄壞了一副腿骨,夏里停下動作琢磨了一會兒,她換了個角度重新發力,這才慢慢找對感覺。

  麥冬拿著夏里削好的長條,遞到香薷跟前問道:“你能瞧出這是什么物件嗎?看著有些怪異。”

  香薷拿著琢磨半晌,搖了搖頭道:“我也瞧不出來,你去問問夏里便是。”

  夏里抽空回頭道:“你們先別著急,待我做好再跟你們解釋,這會兒拿著半成品也說不清楚。”

  麥冬閑著也是閑著,她又回屋拿了包蜜餞出來,同香薷坐在陰涼處看著夏里忙碌。

  夏里打算多做幾把牙刷,與她交好的姐妹,還有謝阿嬤和柴管事那里都要送,平日里熱絡些,總比有事才求上門要好。

  她將削好形狀的牙刷用小木錐鉆孔,看她做的十分吃力,香薷走過去道:“你同我說說怎么做,這么多根你一個人要鉆到何時,我來幫忙更快些。”

  夏里笑著點頭答應,叮囑她孔要鉆的整齊平滑些,腿骨已經被削薄,鉆孔倒也不是特別費勁,兩人不一會兒就全都鉆好了。

  夏里又將弄好的牛腿骨和豬鬃毛,分別放入草木灰水中煮沸脫脂,再用繩子綁住脫脂后豬鬃毛中間,穿過牙刷上的小孔,將牙刷小孔填滿,再用剪刀修剪整齊。

  夏里拿著成型的牙刷,想著不用再拿柳條清潔牙齒,心里很是高興,麥冬湊過來好奇道:

  “瞧著這玩意兒倒是挺精巧,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夏里神采奕奕道:“這東西叫牙刷,是用來清潔牙齒的,刷頭這里蘸上草木灰或是細鹽牙粉,清潔牙齒既干凈又省事兒。”

  麥冬皺眉道:“這豬鬃毛能往嘴里塞嗎?你不覺得惡心呀?”

  夏里直接將牙刷湊到她鼻下,“你聞聞看,有沒有異味兒。”

  麥冬將信將疑的輕嗅一下,驚訝道:“真的沒異味哎,你是怎么做到的?”

  夏里笑道:“方才我用草木灰水,已經將豬鬃毛上的臟東西給煮掉了,你就放心大膽的用吧,可惜我現在手頭拮據,不然還能做出能使口氣清香,牙齒美白的牙膏呢。”

  麥冬感嘆道:“你這腦子也不知是怎么長的,這般心思靈巧,我怎么就不行呢。”

  香薷揶揄道:“你若把心思少放在吃食上面,想來也能做成點事。”

  麥冬白了她一眼,絕口不提少琢磨吃食的話來,夏里將修剪好的兩把牙刷遞給二人。

  “這兩把你們倆先拿著用,這東西小別胡亂放,容易找不見。”

  麥冬寶貝似的拿在手里,她笑瞇瞇道:“你放心好了,我定會好好收藏絕不辜負你的心意。”

  香薷也很是喜歡,姑娘家哪有不愛潔的,這牙刷算是送到她心坎去了,夏里見她們喜歡也很是高興,她把所有牙刷都修剪整齊,忙活了大半天,總算是折騰完了。

  雖然做手工也得出力氣,可夏里心情是愉悅的,尤其看到成品時很有成就感,這同做粗活是不一樣的感覺。

  她心里很清楚,這些終究只是雕蟲小技,偶爾做做自給自足也就罷了,想在老太太跟前得臉,還得靠更精巧絕倫的作品,她繡技出眾,還會做各種手工飾品,不愁沒有出路,她年歲尚小,有的是耐心。

  到了下晌,夏里頂著烈日又去給花草澆水,吃了晚食才同香薷一起去針線房。

  繡娘們若無特殊情況,天暗了便不會再做繡活,此刻繡房只有陳娘子和幾個灑掃丫頭在,兩人進去時她們正清理無用的繡線和碎布頭。

  夏里瞧那繡線長的能有五六寸,就這么丟掉太過可惜,她忍不住出聲道:“陳娘子,這繡線扔掉太可惜,能否送給我?”

  她的聲音太過突兀,讓陳娘子和灑掃丫頭同時抬頭望去,陳娘子不悅道:“你是哪個院里的丫頭,到我針線房來有何事?”

  陳娘子眉梢高挑,看向她的目光很是不屑,香薷忙站出來道:“陳娘子莫惱,我們是樂壽堂的丫頭,過來就是想找您買些針線,奴婢聽院里姐姐們說,您最是照顧底下丫頭,知道奴婢們外出不易才有此善舉,所以我們才過來的。”

  陳娘子聞言面色緩和下來,她抬高下巴道:“我這里的確有針線布料賣,價格可不便宜,你們確定要買?”

  夏里聲音溫和道:“是要買的,可否先讓我挑挑繡線?”

  這送上門的銀錢,陳娘子豈有不賺的道理,她皺眉道:“你方才說要這斷線,這又不能用,你要了作甚?”

  夏里故作羞澀道:“我平日里愛琢磨些小玩意兒,瞧著這繡線顏色好看,想留著日后做東西用,不知陳娘子能否給我?”

  陳娘子確信地上的繡線是繡不出成品來的,她大方揮手道:“你既喜歡,那便拿去吧,灑掃丫頭還能省些事兒。”

  夏里很是高興,少不得說幾句感謝的話,陳娘子這里的繡線倒也全乎,她與柴管事一樣,做的都是獨一份的買賣,價格屬實有些太高。

  夏里買不起太貴重的繡線,只挑了些尋常顏色,就這還花去了五百文錢,香薷倒是想勸她少買些,可她要做繡活,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材料,壓根沒法省。

  她能帶走那么多斷線,倒也不算太虧,付過銀錢后,陳娘子少不得警告兩句,叮囑她們別在外胡言亂語。

  兩人連連點頭答應,她們不過是府里最低等的丫頭,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多管閑事。

  從針線房出來,外面都黑透了,耳邊響起蟲鳴聲,香薷好奇道:“這些斷線你用來做甚?我可不信你方才那套說辭。”

  夏里倒也不想隱瞞,她實話實說道:“我想留著做絨花頭飾,斷線也無妨,整理起來總歸有能用的,能省則省。”

  香薷滿臉不解,“這絹花我知道,絨花又是什么樣的?”

  夏里淡笑道:“我也是在書上看到過,得研究一番才能做得出來,待我做出來了,再給你瞧。”

  香薷笑著點頭,她感慨道:“怪道你有那么多巧思呢,原是書看得多,還是識字好。”

  夏里隨口道:“這還不容易,日后有空,我教你和麥冬識字便是,不求多有學問,能看懂簡單的信件即可。”

  香薷聞言激動道:“你真的愿意教我們識字?這事可沒有反悔的余地。”

  夏里哭笑不得道:“多簡單的事啊,有什么好反悔的,只我也才讀了幾年書,不是所有字都識得,只能盡力而為。”

  香薷熱血沸騰,她實誠道:“我們又不是為了考狀元,能識得幾個字已是有大造化了,怎會在意那許多。”

  那倒也是,這府里不識字的丫頭小廝比比皆是,但凡識得兩個字的,在主子跟前也更有臉面些。

  她倆回屋后,夏里便將針線仔細收好,這屋里人來人往,稍微放些貴重物品都不安全,夏里那點銀錢只敢揣在身上。

  她聽聞院里一二等丫頭都有單獨的房間,概因樂壽堂丫頭少的緣故,就算是為了換個好些的住處,她也得努力升等了。

  夏里先前說要給謝阿嬤做抹額并非說謊,每次看到謝阿嬤,她都有見到祖母的親切感,這是她在這異世唯一的慰藉,不管阿嬤如何想她,都不妨礙她盡孝。

  夏里日以繼夜的忙活幾日,總算是繡好了一副花卉紋抹額并一套雪青中衣,她要將牛骨牙刷和這些東西一塊送去給謝阿嬤。

  夏里記憶力不錯,她去過謝阿嬤的廂房后,便記住了位置,只是不巧,她過去時謝阿嬤正在老太太跟前伺候。

  她這樣的三等丫頭自是進不了正房,只得在外等候,也不知候了多久,謝嬤嬤才終于姍姍來遲。

  夏里看到她人影,頓時來了精神,她不敢大聲喧嘩,忙加快腳步走到她跟前,喜笑顏開道:“阿嬤,我來看您了。”

  謝嬤嬤原本情緒不佳,瞧見夏里那張小臉,不知怎么就繃不起來了,她冷聲道:“你不好好當差,跑我這里作甚?”

  夏里厚著臉皮道:“自是來找阿嬤送謝禮來了,我能有此造化,多虧阿嬤心善,我也沒甚值錢的物件,就親手做了抹額孝敬您。”

  謝嬤嬤向來不近人情,可對上夏里那雙眼睛她怎么都說不出狠話來,瞧見有丫頭伸頭張望,謝嬤嬤無奈道:“你先同我回房再說。”

  夏里哎了一聲,樂顛顛跟著她一道走,兩人進了屋后,謝嬤嬤自顧自端坐在羅漢床上,夏里將手里東西放在炕幾上,笑瞇瞇介紹道:

  “阿嬤,這是我做的花卉紋抹額,這個是雪青色中衣,尺寸不大精確,也不知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替您改改,這個是牛骨牙刷,您可以蘸了細鹽或是牙粉清潔牙齒。”

  謝嬤嬤面無表情的拿起抹額,她眼里閃過一抹驚嘆,這花卉紋路雖小卻極精致,看起來栩栩如生,十分鮮活。

  她不可置信道:“這是你親手繡的?”

  夏里微微頷首,從容不迫道:

  “同屋姐妹都看到我繡了,近日粗活做多了,手略有些生疏,不敢繡大副圖樣,怕糟蹋了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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