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是怎么嫁進方家的,她心里門清。
她爹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與族中其他女眷沒法比,因此格外敏感自卑,為了掩蓋這身自卑,她胡攪蠻纏無禮至極。
聽孫氏如此說,不服氣道:“難不成我說的不對么,咱們方家聲名赫赫,怎能讓她辱沒了門楣,嫡支有個做奴婢的姑娘,這事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彭氏望向夏里的眼神帶著無法掩飾的嫌惡,嘴角還浮現出輕蔑的笑,就好似她是什么臟東西一樣。
被人嫌棄是種很不舒服的感受,夏里沒有獨自咽下委屈的打算,她正要上前給這狂妄自大的女人一點教訓,就聽到榮氏怒喝道:
“彭氏你好大的膽子,在我府中竟敢編排我閨女,你婆婆和善從不與你計較,今日我就讓你知道為人婦多口舌該當何罪,給我將她摁在地上罰跪,宴席不散,她敢走,就給我打斷她的腿!”
彭氏臉上血色盡失,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榮氏身邊的仆婦給強制摁住了,她本就是個外強中干的東西,也就敢嘴上逞強,這會子毫無反抗之力,她身邊跟隨的丫鬟動都不敢動。
彭氏發髻散亂的跪在地上,她從未見過榮氏這般動怒,今日族親都在,若是她這幅狼狽樣被人瞧見,日后哪還有臉面出來見人,她顧不得其他,痛哭流涕道:
“榮奶奶,我知錯了,是我口無遮攔得罪了小姑姑,我這就給她道歉,您就饒過我這一回吧。”
榮氏看向她的眼神帶著冷漠與疏離,罰跪還是太輕了,敢欺辱她女兒,此事決不會這么容易善了,她凜聲道:“你既已知錯,就安心受罰,莫要哭哭啼啼有失體統。”
榮氏身為族長夫人,向來待人和善,從未如此大動干戈,彭氏如今后悔也無用,只怕回去后公婆和夫君不會輕饒她。
榮氏解決完彭氏立刻心疼的看向女兒,她走上前拉著夏里手輕聲道:“乖囡,你莫要生氣,她就是個糊涂東西,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娘罰了她,你就別將那些混賬話放在心上了。”
夏里向來有事自己上,這樣被母親護在身后的感覺還挺不錯,她嘴角掛著一絲甜美的微笑,聲音輕快道:
“娘不必擔心,她如何說是她的事,我要為了她那點話不開心,那才是真的傻呢。”
榮氏聽了這話放下心來,女兒性子豁達大度,這比什么都好,她拍拍夏里手背,又看了兒媳一眼,笑瞇瞇道:“大家伙都等著呢,咱們快些進去吧。”
孫馥雅也是第一次見婆母發那么大火,她倒是能理解,嫡親女兒在外受苦受累已經夠讓人心疼了,偏還有人不知死活拿這事來攻擊她。
那些難聽的話,聽在榮氏耳里只怕就跟拿刀扎她心似的疼,只能說彭氏不知死活,自己非要往鐵板上踢,誰也救不了她。
榮氏帶著夏里一露面,周大太太就笑容滿面道:
“不愧是母女倆,這站在一起長一個樣,單憑這長相,絕對錯不了。”
榮氏側頭瞧了瞧女兒,心滿意足道:
“我的女兒自是不會認錯的,這孩子還小,在外這些年自己摸爬滾打著長大,日后長輩們對她多包容些,若是她做錯事了,你們就來同我說,我定會好好教導她。”
與榮氏交好的廖三太太嗤笑道:
“瞧二嫂子這話,生怕我們欺負了孩子似的,你放心好了,夏里不僅是你的寶貝疙瘩,也是咱們的心肝肉,都會好好疼她的。”
廖氏這話一說出口,方棠梨就撅著嘴不依道:
“果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原先你們都最疼我的,難不成,我就真成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了?”
廖氏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打趣道:“那可不,你如今是曹家的人了,夏里可還是我們方家人,哪能一樣。”
方棠梨站起身道:“嬸嬸們好狠的心,話都說的這般直白了,我還待個什么勁兒,我這就家去,再也不來了。”
孫馥雅忙配合著拉她,“別呀~大妹妹若是走了,豈不是我們招待不周了。”
夏里忙也跟著附和道:“我來了,姐姐就要家去,莫不是你瞧不起我?”
方棠梨作勢要來掐她,夏里趕忙避讓,一時間屋內眾人笑的好不開心。
榮氏見女兒鬧騰的歡,知曉她是真沒把先前那檔子事放在心上,等她們玩的差不多了,趕緊招呼道:“菜都上齊了,大家趕緊入座。”
都是一家人,倒也不用刻意招呼,座位都是自己隨意坐的,女眷們攏共開了三桌,夏里陪著母親嫂子坐一塊兒。
孫馥雅提起酒壺,將夏里手邊的酒杯斟滿,壓低聲音道:“妹妹,這是去年釀的青梅酒,味道香甜可口,你端著去給各桌長輩們敬酒,咱們不能失了禮數。”
夏里忙聽話的端起酒杯挨桌敬酒,她一臉的從容自信,無論與誰閑聊,都能游刃有余的接住話,每一句話分寸都拿捏的恰到好處,不免讓人刮目相看。
周大太太有意無意的觀察夏里,見她應對自如,湊到榮氏耳邊說道:“你這閨女不簡單,瞧她這如魚得水的模樣,什么話該說什么不該說,人家心里門清。”
榮氏臉上揚起欣慰的笑容,低聲回道:“這樣才好呢,巴不得她厲害些,誰都欺不著她,我才安心。”
周大太太贊同的點頭,他們家可沒有女子柔順乖巧,賢良淑德的觀念,就是要把閨女往厲害了教,這后宅之中生存,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總之,她們家的閨女哪怕背上罵名,那也得把自己過痛快了。
青梅酒度數雖不高,卻到底是酒,夏里也只輕輕抿了幾口,不敢多喝,她剛給女眷們敬完酒,收獲了一堆見面禮,外院又來婆子喊,說是老爺要帶姑娘給叔伯爺爺們敬酒,讓她過去一趟。
夏里下意識看向榮氏,榮氏站起身將那青梅酒遞到石蜜手中,聲音柔和道:
“外院都是自家長輩,他們也都惦記著你呢,你去敬個酒也是應該的,不必拘束。”
夏里微微頷首,有她爹和大哥在,有何可擔心的,她雖不喜交際應酬,卻能洞察人微妙的表情變化,所以即便是去外院也能應付自如。
相較于女眷們送的見面禮,外院叔伯們準備的就更貴重了,看著那堆成小山似的金玉瑪瑙,巧荷笑的合不攏嘴,趕忙將東西送回翠華庭收著。夏里回到榮氏身邊時,卻見她身旁多了位面色蒼白的婦人,瞧見夏里,甘氏忙端起茶杯賠禮道:
“我家那不爭氣的兒媳讓妹妹受委屈了,真是對不住,她小門小戶出來,沒甚見識,還望妹妹莫見怪,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甘氏說罷,便將茶一飲而盡,夏里沒想到彭氏婆婆來的那般快,看起來是個性子軟和的,夏里也沒想為難人家,輕笑道:“嫂子客氣了。”
夏里沒有多說什么,畢竟不是甘氏的錯,爽快的將杯中酒喝完后,甘氏總算放下心來。
她又轉身看向榮氏,小心翼翼道:“榮嬸嬸,我將彭氏那不爭氣的東西帶回家教訓吧,免得她丟人現眼,旁的不論,我總得替俊哥兒考慮不是。”
甘氏瞧著比榮氏還要年長,因為輩分卻比榮氏矮了一頭,她也是可憐人,榮氏在女兒歸家的大喜日子,不想橫生枝節,淡聲道:“你將她領回家去吧,再有下回,這樣的媳婦兒不要也罷。”
甘氏苦笑不已,她又何嘗愿意要這樣的兒媳,如今已成定局,她只能盡力找補,她對著榮氏千恩萬謝,跟其他女眷打過招呼后,這才轉身離開。
待她人走遠了,廖氏才輕聲道:“那彭氏又發什么顛,莫不是背后有人搗鬼,故意給你們找不自在?”
榮氏擰眉沉思了一會兒道:“我想起來了一件事,前段時間潯之回來同我說,彭氏那胞弟去書院參加選拔考試,結果文章作的狗屁不通沒被選中,彭氏倒是找上門來求過情,我向來不干涉選拔事宜,自然就給拒絕了,她大抵記恨在心了。”
廖氏一臉諷刺道:“這彭家還真是沒臉沒皮的緊,把閨女硬塞進來不夠,連兒子也想送來討便宜,甘氏瞧著話不多,卻也不是好欺的,彭氏遲早得把自己作死。”
榮氏并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她輕笑道:“只要不危及族中利益,甘氏怎么教導兒媳都無妨。”
廖氏捂嘴輕笑道:“你說的在理,婆婆教訓兒媳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
方棠梨方才同孫馥雅閑聊,也知曉了外面發生的事,她對夏里有所了解,可老家的人未必知曉夏里有多出色,見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了,方棠梨略抬高聲音同孫馥雅道:
“嫂子,你不在京都不知道,咱家妹妹可不是一般姑娘能比的,她做的那通草牡丹,連宮里娘娘都贊嘆不已,還有國公府老太太身上的那些衣裳,但凡在重要場合穿出去,就沒人不眼饞的,她養的跟副小姐也沒兩樣,不信你問這兩丫頭。”
石蜜忙上前福了福身,聲音溫和道:“大姑娘說的沒錯,我們姑娘在國公府時不僅得老太太看重,連國公爺和太太都很喜歡她,平日里不是做針線活,就是讀書練字,老太太都舍不得讓她值夜。”
夏里知道她們說這些話是好意,但她卻覺得無所謂,語氣平靜道:“也是老太太慈愛,她老人家教了我不少為人處世之道。”
周大太太嘴角上揚,神態悠然道:“我在閨閣之中就聽說過,那位梁國公府老太太也是極精明能干的人,夏里能得她青眼可不易哉。”
方棠梨眼里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她語氣輕松道:
“我說太多,難免有故意夸大的嫌疑,要不然妹妹拿一副刺繡圖出來瞧瞧。”
夏里并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她,可方棠梨這份心意,還有母親眼中的期待,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她面色如常道:
“正好我那兒有給母親繡好的團扇,原打算等見面禮都做好了一道拿出來的,既然大家想看,那就先拿出來吧。”
巧荷上前一步道:“婢子這就去拿過來。”
方棠梨故作不悅道:“好你個沒良心的東西,知道給你母親準備見面禮,怎的沒有我的份兒?”
夏里哭笑不得道:“誰說沒有了,我這不是還未繡好么,你就不能耐心等等?”
方棠梨這才滿意,榮氏看過方靖直寫來的信,信中他也說過夏里有多出色,可這些東西榮氏并不在意,對她來說,女兒無論怎樣,都是她的女兒,當那把繡著喜鵲的團扇,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還是驚艷不已。
那喜鵲竟好似真的一樣,活靈活現的站在樹枝上,對刺繡頗為感興趣的廖氏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她驚嘆道:“丫頭,你這是用的什么針法,我不大精通,快與我說說。”
夏里倒沒有藏私的想法,她莞爾一笑道:
“嬸嬸,這喜鵲尾部用的是盤金繡的針法,其他地方則用的打籽繡,難度并不大,熟能生巧罷了。”
廖氏看的移不開眼,真心實意道:“難怪國公府老太太那般看重你,就憑你這手藝,就無人能及了。”
石蜜忍不住插嘴道:“其實這還算不得什么,我們姑娘給老太太繡過一副肖像畫,就好似老太太真人站在跟前一般,您若見了那個才叫震撼呢。”
廖氏好奇道:“那肖像是先畫出來,然后再用針線刺繡的嗎?”
夏里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我打算過些時日替爹娘繡一副畫像的,嬸嬸若是感興趣可來瞧瞧。”
廖氏迫不及待道:“那我肯定是要來看的,還想跟你后面多學著點呢。”
夏里點頭答應下來,榮氏對這團扇愛不釋手,聽聞女兒還要做肖像畫,既高興又心疼道:“有這團扇就夠了,沒得整日刺繡弄壞眼睛不值當。”
夏里語調輕緩道:“不會的,大不了多做些時日,刺繡本就是我的愛好,等空閑下來我先替您和爹畫肖像。”
榮氏不舍得拒絕女兒,她微微頷首道:“你別把自己累壞就行,娘都依你。”
夏里極有主見,榮氏這樣信賴順從她,也算歪打正著,若她管束太多,只怕夏里未必愿意與她親近,可見兩人注定有母女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