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的暖陽下,老太太的眼神顯得格外慈祥,她的話也讓晚喬心里倍感溫暖。
陸晚喬雖得到了羅氏全部的母愛與關懷,卻鮮少能感受到父愛,就因為她是女兒身,所以無論多出類拔萃,都比不過那個不起眼的庶子在父親心目中的位置。
陸晚喬依靠在老太太懷里,情緒漸漸平復下來,老太太抬頭看向陸簡風,語氣嚴肅道:
“老二,你身為一家之主,行事怎能如此糊涂,嫡庶不分規矩何在?硯哥兒若是銀錢不夠用,自有他母親操心,以往怎不見你這般關心二丫頭。”
陸簡風知曉老太太不喜庶出子女,哪怕二房只有硯哥兒一個男丁,她也未曾將他放在眼里。
陸簡行后悔將此事鬧到老太太跟前,先前他若是跟羅氏服個軟也就過去了,真是悔不當初。
若是讓他大哥知道,他房里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惹得母親不快,只怕又要挨訓。
陸簡風能力平平,靠著父兄庇護得了個中不溜丟的官職,這么些年也沒甚建樹,就這么湊活著過,他在外面也是許多人奉承巴結的對象,到了老太太和他大哥跟前卻只能伏低做小。
他畢恭畢敬道:“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子太過糊涂,正因為以往對二丫頭疏于照料心中有愧,如今她又過繼到了大嫂跟前,我想彌補都來不及,所以才格外看重剩下的孩子。”
他又抬頭看向陸晚喬道:“晚喬我也是疼愛的,待會兒回去給你也拿五百兩銀票,你覺得怎么樣?”
陸簡風雖在官場沒建樹,卻極會打理名下產業,每年進賬都很可觀,不等晚喬表態,羅氏先開口道:
“老爺大抵沒明白老太太話里的意思,硯哥兒是庶子一次能得五百兩,我們晚喬比他身份貴重,理應拿的更多才是,最少得八百兩。”
陸簡風聽到她獅子大開口很是肉疼,下意識瞥了眼老太太,見她面色如常,并不覺得羅氏這話不妥,只得耐著性子道:
“成,八百就八百吧,反正是給自己嫡親的閨女,又不是給外人,就當是替她攢嫁妝了。”
羅氏這才滿意,她余光瞥見陸陵硯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眼珠子一轉,陰陽怪氣道:“硯哥兒,你不會因為此事怨怪母親吧?”
聽到羅氏的話,夏里下意識望向這位硯三爺,這硯三爺并不常到老太太跟前走動,實際上二房的庶出子女,因著羅氏不待見,都極少出現在人前,因此夏里對硯三爺十分陌生。
硯三爺動作緩慢的抬起頭,他先是看了老太太一眼,而后才輕聲道:“母親多慮了,您是當家太太,理應由您做主,此事也是我考慮不周,父親給了我銀票我只顧著還書肆的錢和添置衣了,剩下的銀子兒子待會兒就給您送過去。”
陸簡風聽了這話,眼神跟刀子似的剜了羅氏一眼,他抬高聲音道:
“你這話何意,難不成堂堂國公府三少爺連買幾本書的銀錢都沒有?照規矩你每月有四兩月例銀才是,這銀錢哪去了?”
羅氏臉色立刻黑沉下去,咬牙切齒道:“老爺想什么呢,銀子我自是給他了,他自個兒要貼補他小娘,我又能如何,總不能攔著他盡孝吧。”
陸陵硯抬起清澈見底的眼睛,羞赫道:“回父親的話,此事不怪母親,我小娘自生了我后便患了體虛的毛病,她冬日里畏寒,屋里又沒有地龍,因此難免銷大些……”
陸簡風面色不滿道:“沒有地龍多添些炭盆不就行了,這事兒該找你母親才是,哪用的著你來張羅。”
羅氏最是厭惡陸陵硯的生母,沒好氣道:
“老爺說的倒是輕巧,府里一應用度都是有規矩的,您不妨去查查,我可曾苛待過桃夭,小妾該有的份例她一樣沒少,沒得我這當家太太還要私自掏腰包貼補她的道理。”
陸陵硯誠惶誠恐道:“父親,母親切勿動怒,兒子這點小事都解決不好,是兒子無能,只要您二人不再生嫌隙,兒子愿意受罰。”
他表現的越是有擔當,陸簡風就越是看重,他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滿意,朗聲道:
“你這般孝順有擔當,又有何錯?此事過去就算了,以后注意分寸便是。”
他話音剛落,便被老太太白了一眼,她語帶嫌棄道:
“難怪你這么些年在朝堂上沒甚作為,整日只知道盯著后宅了,連個好賴都瞧不明白。”
陸簡風不服氣道:“母親為何這般說,難不成硯兒孝敬他生母也有錯?”
老太太嗤笑道:“咱們府里又不是只有他小娘一個妾室,其他人也是相同的吃穿用度,為何只他小娘銀錢不夠用?你媳婦兒又未曾故意苛待過,他母親好好站在這呢,孝敬也輪不上她,規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羅氏見老太太向著自己,心里很是高興,她覷了陸陵硯一眼,嘆息道:
“我這輩子大抵是不能生下嫡子了,二房總得有個拿得出手的繼承人,老太太,我尋思著從外頭聘個良妾回來,生下兒子就抱到我跟前充作嫡子養,您覺得行嗎?”
陸簡風面露錯愕,不相信道:“你向來善妒,又怎會這般深明大義,你又想玩什么把戲?”
羅氏苦笑道:“老爺何必這般貶低我,如今我都多大歲數了,自己生不了兒子,總得給老爺教養個優秀兒子吧,此事您若沒意見,年后我就開始操辦起來。”
老太太瞥了陸陵硯一眼,淡聲道:
“二房子嗣確實不豐,這良妾要找就找個好的,最好是耕讀人家出身的姑娘,孩子落地就抱到你跟前養,難為你能想通。”
羅氏眼神清明,笑容輕淺道:“晚喬遲早要出嫁,我身邊養個孩子正好聊以慰藉,老了也能有個依靠不是。”
陸簡風裝模作樣道:“你這般賢惠體貼,我也不好推辭,待人進了府,你莫要拈酸吃醋才好。”
羅氏掀了掀眼皮,淡聲道:“新妹妹由我挑選,必是個乖順懂事的,只要她懂規矩知進退,我自會待她好。”
陸晚喬微蹙著眉頭看了母親一眼,她不知母親有這打算,看來父親指望不上,母親也死心了,與其日日盯著他嚴防死守,倒不如養個繼承人出來,那孩子無論如何都比陸陵硯貼心。
無人在意陸陵硯的想法,他前面十幾年被父親當做嫡子教養,從未將嫡母看在眼里,想不到有朝一日會被當成棄子丟掉,他看向陸簡風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陸簡風與兒子對視,方才意識到當他面說這個話題不合適,他清咳一聲,轉頭朝夏里道:“你替我送三少爺回去,他身體不適,免得路上出事。”
夏里看向老太太,見她點頭方才躬身應諾。
陸陵硯心中的怒火已成燎原之勢,卻只得默默隱忍,不讓自己失控,臨走前他深深看了父親一眼,而后大步朝前。夏里緊隨其后,暗自祈禱這位小爺別鬧出事來,相較于辰二爺的老實懦弱,這位心思似乎更深些,有些讓人琢磨不透。
陸陵硯因為怒氣上涌,使得步伐越走越快,夏里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
待出了樂壽堂他腳步猛的頓住,夏里不明所以,微微喘息著問道:“硯三爺,可是有何吩咐?”
陸陵硯沒了先前的溫潤謙遜,面色憤然道:“你方才是不是也在笑話我?”
夏里一愣,低垂著眼眸恭敬道:“婢子不敢,您是主子,再不濟也輪不到婢子笑話。”
陸陵硯冰冷的雙眸望向夏里,語氣淡漠道:
“早就聽聞老祖宗身邊的夏里姑娘,獨一無二,蕙質蘭心,方才發生的事你都聽見了,你替爺分析一下,爺還能成為二房的繼承人嗎?”
陸陵硯說這話時情緒穩定,似是有意為難夏里,在此之前夏里同他是沒有任何接觸的。
夏里抬眸審視的瞧了他一眼,措辭嚴謹道:“婢子身份低微,不敢妄議主子之事,還請三爺見諒。”
陸陵硯似笑非笑道:“連世子爺都高看你三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況且爺是在問你話,你只管正面回答就是,別想敷衍了事。”
夏里只覺這話聽著有些陰陽怪氣,既然糊弄不過去,她只好直言道:
“三爺是二房唯一的男丁,只要您能科舉入仕踏入官場,二房的人脈自然會緊著您先用,哪怕后頭再有男丁出生記作嫡子,也得一二十年才能長大成人,介時您早已羽翼豐滿,又有何懼?”
陸陵硯眸光微閃,聲音沉靜道:“你的意思是,爺不必將嫡母放在眼里?”
夏里破罐子破摔道:“三爺并非關在后院討生活的幼童,您住在前院,讀書求取功名之事二太太插不上手,面上敬著,偶爾讓她罵兩句發泄怒火又能怎樣?”
陸陵硯還真未朝這個方向想過,每次看到生母被嫡母奚落作踐,他胸中戾氣就止不住的上涌,聽夏里這么說,竟覺得豁然開朗。
他看向夏里的眼神多了幾分鄭重,聲音低沉道:“你這丫頭果然不凡,怪道如此遭人惦記。”
夏里聽著這話感覺怪異,迄今為止,惦記她的只有世子爺一人,這事她未曾對外吐露,想來世子爺也不會同硯三爺提起,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夏里眼眸深邃,她耷拉下臉,平心靜氣道:
“三爺過獎了,樂壽堂的丫鬟各個都有主見,這是老太太調教有方,婢子算不得什么。”
陸陵硯似是想起什么,他嘴角輕勾,意有所指道:“你這話不假,樂壽堂的丫鬟主意都大著呢……”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香薷著急忙慌的追了出來,她眼中閃爍著焦慮的光芒,瞧見二人一副長談的模樣,刷的一下臉色蒼白。
她先朝硯三爺福了福身,哆嗦著嘴唇,聲音干澀道:
“夏里,老太太喚你進去伺候,你趕緊回去吧。”
不等夏里回話,陸陵硯先不悅道:“你有什么好著急的,老祖宗身邊丫鬟仆婦那么多,夏里耽擱一會兒又能怎樣。”
香薷眼神四處游移,手捏著衣角,怯生生道:
“硯三爺勿怪,婢子只是奉命行事,老太太喜愛夏里,身邊離不得她。”
夏里覺得香薷反應過激,猜測她可能知道硯三爺表里不一,對他有畏懼感,她本就不想過多搭理此人,順勢道:“那婢子就將三爺送到此處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老太太要責罰了。”
陸陵硯雖不高興,卻也沒有強留,他皮笑肉不笑道:
“下次有時間再來請教,不為難你了,你回去當差吧。”
夏里聞言如釋重負,她福了福身,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香薷瞧了陸陵硯一眼,然后快步跟上夏里腳步,同她一道進去。
待遠離了陸陵硯的視線,香薷一把拉住夏里手腕,面露不滿道:
“你招惹了世子爺不夠,連硯三爺跟前也要顯擺,是不是府里主子爺都對你動心你才滿意?”
夏里眉頭緊鎖,嘴角帶著一絲冷笑道:
“先搞清楚你在跟誰說話,我沒有麥冬的好脾氣,你若沒帶腦子,就別出來亂噴糞。”
香薷面色一僵,下意識松開手,她抿了抿唇,放輕聲音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告訴你,硯三爺不像表面那么簡單,他不是善茬,你若是招惹了他,不會有好結果,我都是為了你好。”
夏里目光灼灼的看向她,毫不客氣道:
“為了我好?開口羞辱我是為我好?還是不分青紅皂白潑臟水為我好?你這人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香薷嘆了口氣,壓抑著情緒道:“硯三爺這人可怕的很,我真的沒有騙你,若是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夏里朝香薷逼近,身上的壓迫感就像一座無形的山,讓人喘不過氣來,她咄咄逼人道:
“你怎會對硯三爺那般了解,他看你的眼神也不陌生,可見你倆早就相熟,你私下里到底做過多少不為人知的事?”
香薷心顫了顫,她側身躲過夏里視線,低垂著眼眸道:“你胡亂猜忌什么,我本就是家生子,在府里盤根錯節的關系多著呢,我有我的消息渠道,知道這些不足為奇,我好言相勸,你不信拉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