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薷眉心微低,她邁著細碎的腳步上前道:
“蟬衣姐姐所言不假,我曾親眼目睹二人發生爭執,趙小茴的確有害人之心。”
盧娘子悲痛欲絕道:“她人都已經死了,自是任由你們隨意潑臟水了,退一萬步講,這事兒真是她做的,我也不信她一個人就有那么大膽子,背后必有人出主意,還請老太太查明真相。”
盧娘子這幾年本分當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太太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些說不過去。
她轉頭看向夏里,聲音慈和道:“夏里丫頭,你是受害者,你說說如何處置更妥當。”
謝嬤嬤拍拍夏里手背,示意她大膽說出想法,夏里朝老太太福了福身,然后語調輕緩道:
“婢子覺得這事兒肯定是要查個清楚的,若有漏網之魚,府中丫鬟豈不人人自危。”
此言一出眾人不自覺跟著點頭,事關身家性命可不能兒戲,夏里機靈果敢這才能虎口脫險,其他丫鬟柔柔弱弱,手無縛雞之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石蜜目露擔憂道:“這背后之人心狠手辣,這么輕易斷送兩條人命,不找出來令人寢食難安。”
其他丫鬟連忙附和,香薷也義憤填膺的參與其中,面上瞧不出任何不妥。
陸陵川摩挲著腰間玉墜,余光掃了夏里一眼,見她神色自若,沉聲道:
“祖母,此事還是交由孫兒來查吧,夏里這罪不能白受。”
老太太有些精力不濟,她微微點頭道:“這事就交由你來查,私下里悄悄進行,快過年了,別弄的人仰馬翻。”
陸陵川忙躬身應諾,眾人見老太太哈欠連天,紛紛自覺告退。
盧娘子在巧荷的攙扶下,掙扎著站了起來,她欲言又止的看了夏里一眼,此刻并非說話的時候,想到巧荷同夏里親近,與她說也是一樣。
從前廳出來,巧荷攙扶著盧娘子往她屋里走,盧娘子輕聲道:“這幾日我無法當差,灶房這邊只能辛苦你了。”
師徒二人相處久了,感情自是不一般,盧娘子從收了巧荷為徒后,盡心盡力教她廚藝,正是因為她的不藏私才贏得了巧荷的敬重。
巧荷語氣平靜道:“師傅盡管放心處理家事,灶房這邊我能挑大梁,老太太的口味我都清楚,只您別太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
盧娘子是真把趙小茴當閨女待的,她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盧娘子好似承受剜心之痛一般。
她見身后無人跟隨,壓低聲音道:“你抽空與夏里說一聲,小茴絕不是主謀,她曾同我透露過,說是有人想找她合謀干一件事,她那會兒看起來焦躁不安,我提醒過她安分守己,讓她打消念頭,她那時候明顯是有松動的……”
巧荷雖對盧娘子十分敬重,卻對趙小茴沒有任何好感,她私心里也更偏向夏里,語氣冰冷道:
“她若是真打消念頭,夏里今天就不會有此一劫了,師傅,趙小茴沒你想的那么聽話。”
盧娘子聲音嘶啞道:“我知道你對小茴有意見,但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是想不出這么陰毒的計謀的,背后肯定還有其他人,你若還當我是你師傅,就替我跟夏里傳話。”
夏里受傷這事兒巧荷比誰都氣憤,但盧娘子對她的恩情讓她無法視而不見,只得勉為其難道:
“您放寬心,我答應便是,至于夏里是否相信,就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了。”
盧娘子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了,她淡聲道:“你說了便成,旁的順其自然吧……”
與此同時,謝嬤嬤也正陪著夏里一道回屋,她是萬不會讓夏里單獨待著的,骨朵兒似的小姑娘,被逼到何種境地才會與歹人拔刀相向,她想想就心疼的直抽抽。
祖孫二人進了屋后,謝嬤嬤看著夏里欲言又止,夏里知她在擔心什么,靠在她肩頭,聲音低沉道:
“阿嬤,那朱大并未動我分毫,他還來不及動手就成了我的刀下亡魂,您會不會覺得我兇殘?”
謝嬤嬤板起臉道:“我怎會如此想,我只慶幸你有還手的魄力,這樣將來我走了也能安心些,只你第一次見血,夜里必會做噩夢,今晚我就留下來陪你睡吧。”
從前謝嬤嬤有個頭疼腦熱,夏里夜里也會陪她一起睡,兩人各睡各的被窩,并不會有太大影響。
夏里本想說不用陪伴,她已經習慣獨自克服問題了,可朱大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模樣,她閉上眼就會出現。
她轉頭對上阿嬤關切的眼神,終究不忍拒絕,莞爾一笑道:“有阿嬤陪著自然再好不過,您放心,我很快就會調整過來的。”
謝嬤嬤從前并不相信神神鬼鬼那些事兒,可到了夏里身上卻不希望她有任何閃失,她沉吟道:
“明日老太太要去廣濟寺上香,你也跟著一道去,咱們給菩薩磕頭念經,去去身上的晦氣。”
夏里坐直身子,一臉驚訝道:“怎么突然要去廣濟寺,先前沒聽說過這事啊。”
謝嬤嬤面色沉靜道:“也是才定下來的事兒,與你說了也無妨,去廣濟寺實是為了讓世子爺同高首輔家的大姑娘相看。”
夏里眼神微亮,聲音輕快道:“那高姑娘可是素有京都才女之稱的高明鈺?這門婚事若成了,當真是門當戶對珠聯璧合。”
謝嬤嬤微微頷首,淡笑道:“老太太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格外看重,你明兒只管跟著我去,別到處亂跑便是。”
夏里語氣輕快道:“您放心好了,除了磕頭上香,我哪兒也不去。”
謝嬤嬤見她并無半點不快,聲調輕緩道:“我瞧著世子爺對你事事維護,你對他真就沒有半點想法?”
夏里好笑道:“世子爺與我天差地別,我怎會對他有想法,當小妾姨娘哪有在外頭過逍遙日子快活。”
謝嬤嬤滿眼欣慰道:“你如此想再明智不過了,我就怕你年輕氣盛,被富貴迷了眼,只要你不趟這渾水,咱祖孫倆日子必不會差。”
夏里表情松弛的躺在床榻上,事不關己道:
“阿嬤,世子爺的事與我無關,時辰也不早了,咱們歇息吧。”謝嬤嬤輕輕點頭,若不是這突發事件,她已經睡熟了,瞧夏里面露疲憊,她自個兒轉身去壁櫥里拿出被褥,而后鋪在床榻外側。
夏里在經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后早就身心俱疲了,她閉上眼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謝嬤嬤躺在她身側,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也放心睡了過去……
然而夜深人靜之時,夏里還是被噩夢給驚醒了,恐懼使得她渾身顫抖,心臟瘋狂的跳動著,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她起身的動靜有些大,謝嬤嬤本就淺眠,也跟著醒了過來,感受到夏里的驚恐,忙將她攬入懷中,聲音沙啞道:“事情都過去了,那朱大自取滅亡與你無關。”
夏里顫巍巍的靠在謝嬤嬤懷里,她喘著粗氣,一身冷汗,聞著阿嬤熟悉的氣息,方才稍微平復了心中的恐懼,有些歉疚道:“阿嬤,打擾你睡覺了……”
謝嬤嬤順著她后背,輕聲寬慰道:“無礙,等你好些了再繼續睡,我就在這里守著。”
夏里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拒絕的話來,她靠在謝嬤嬤懷里閉上眼,盡量不去想朱大的死狀,開始琢磨起趙小茴因何而死。
她出事前只同香薷和巧荷有過接觸,巧荷自不會害她,香薷無論解釋的有多合理,表現有多自然,夏里始終無法打消對她的懷疑,哪怕沒有證據,但她就是有這種直覺。
趙小茴死的太過湊巧,她又是礙了誰的道呢?除了與她共謀之人,有沒有可能還有其他人想要她死?
香薷雖比趙小茴個頭高些,但她一個人的力氣,不足以將趙小茴勒死再吊回房梁上,若是個成年男性倒還有些可能。
夏里越想越覺得其中有貓膩,老太太將這事兒交給世子爺來查,她沒有任何意見,以世子爺的能耐,想必能查出些東西來,且他不會包庇兇手。
夏里越想越覺得事情復雜,恐不是輕而易舉能查探清楚的,她想了會子想不明白,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直到天亮方才醒來。
謝嬤嬤一大早便去了老太太跟前,出府去廣濟寺得帶不少物什,沒有她坐鎮指揮,難免會有疏漏。
此次出行三個大丫鬟并蟬衣一同隨行,如今老太太身旁離不得人,丫鬟們輪流著伺候也能輕松些,用過早膳便從府里出發。
陸陵川在府門前見到夏里伺候老太太上馬車,臉頓時黑沉如鍋底,大太太瞧見兒子不高興,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
“你作甚這幅樣子,此次相看我與你爹都很重視,你若能娶得高首輔家的姑娘,咱家也能更穩固些,切不可感情用事。”
方才他那眼神分明是瞧向夏里的,大太太又豈會看錯,陸陵川氣息微沉,面無表情道:“母親多慮了,我是在想昨晚之事。”
大太太想到昨夜連死兩個下人都與夏里有關,難免覺得忌諱,她面色復雜道:
“雖說夏里是為了自保才殺人,可這性子未免太強悍了些,若為妾室只怕不服管。”
陸陵川眉頭微蹙,語氣不耐:“母親,您別想一出是一出,此事我心中自有計較,您趕緊上馬車,祖母那頭在催促了。”
大太太回過神道:“是該走了,若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陸陵川攙扶著大太太上馬車,而后騎著馬在前頭帶路。
廣濟寺并非京都最大的寺廟,算不得香火鼎盛,卻是個極清靜雅致的地兒,它坐落在群山之間,被蒼翠的樹木環繞著,到處郁郁蔥蔥,馬車行了約半個時辰才到。
甫一進寺廟就能讓人心境得到平和,仿佛將喧囂的世界隔離在外,老太太聽了謝嬤嬤說夏里做噩夢的事兒,同她溫和道:“你不必陪在我身旁,自去佛像前虔誠跪拜罷,佛祖自會庇佑你。”
夏里有了穿越經驗后,對神佛起了敬畏之心,能在佛前尋求到內心的祥和,也是極好的事,她面露感激道:“婢子多謝老太太掛懷,待跪拜誦經完,婢子再去找您。”
老太太點頭應允,而后帶著大太太等人往東邊去。
陸陵川臨走前面色復雜的看了夏里一眼,見她面色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與他對視時流露出的從容與淡定也不似作偽,陸陵川嘴角露出苦笑,終是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了。
夏里內心無悲無喜,她邁步踏上臺階,腳步沉穩的走到佛像前,然后雙膝跪地,雙手合十,祈求著佛祖的庇佑。
到廣濟寺來的香客更愛去東邊的大佛像前參拜,因此在她虔誠跪拜期間,并無其他人打擾。
她并不關注陸陵川相看的結果,成與不成都與她不相干,她獨自在佛前待了很長時間,待誦經念佛完畢,那頭的事情似乎也辦好了。
老太太同大太太面上是顯而易見的喜色,想來這樁婚事十之八九能成,只世子爺那兒瞧不出端倪,不知他是否鐘意高姑娘,夏里謹守本分沒去探聽。
或許是白日里拜佛的緣故,到了夜里夏里沒再做噩夢了,她一夜好眠整個人狀態都不一樣了。
小茴之死原以為世子爺能查出些線索來,畢竟他是府中繼承人,沒有什么地兒是他不能查不能去的,然而等了三日,他才出現在樂壽堂。
陸陵川瞧著清減了些許,他給老太太請過安后,陪著一道用了晚食,然后才將夏里喚到前廳同她詳談。
香薷也在屋內伺候,看著二人相攜離開的背影,她眼眸十分幽深復雜。
二人到了前廳后,夏里先給世子爺奉茶,她舉止得體,聲音沉靜道:“不知世子爺查到了什么,還請您據實以告。”
陸陵川輕嘆口氣,有些無奈道:“我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線索,趙小茴自掌燈時分出去過一回,回來后并未踏出房門一步,且沒人瞧見有人來找她。”
夏里眼神微瞇,語氣不滿道:“難不成世子爺認為她是自殺?”
陸陵川搖頭道:“趙小茴頸部有爪痕,且未呈現青紫色而是淺淡的白色,舌頭不出也不抵齒,明顯是死后懸掛在房梁上的。”
這里頭有一條隱藏線,兇手后面才會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