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芙臉色蒼白如雪,她身體微微顫栗著,待哭夠了,后怕的情緒發泄出來后,方才哽咽道:
“姐,沒人欺負我,是紅袖讓洪小娘給灌了藥,賣進暗娼館了……”
蔓青對這名字并不陌生,紫芙初到辰二爺身邊當差時,就常同紅袖別苗頭。
起初紫芙因外貌略勝一籌更得二爺喜愛,并未吃過虧,后來紅袖得寵那陣,她才受了些許委屈。
前兩天她還回來抱怨過,蔓青也只是勸她忍讓,那紅袖越囂張跋扈越招人恨,總有一天會被人收拾。
只是沒想到洪小娘動作這般干脆利落,蔓青拉著妹妹坐下,給她倒杯熱茶壓壓驚,而后才開口道:
“洪小娘給她灌了什么藥?”
紫芙將茶水吞咽下肚后,語氣輕緩道:
“灌的是落胎藥,若不是紅袖想生下二爺庶長子,洪小娘也不會這般發狠治她,那碗藥下肚,腹中胎兒當即就沒了,流了好多血……”
紫芙現在想起那滿目刺眼的紅,身體還有些發顫,這對未經人事的姑娘來說沖擊力太大。
蔓青看著妹妹如此模樣很是心疼,順著她后背道:“這會兒不怨我當初阻攔你了吧?”
紫芙輕輕點了點頭,鼻音濃重道:
“若不是聽了你的話,我這會兒只怕連命都沒了,沒想到洪小娘這么心狠手辣,那孩子好歹也是條人命,在她眼里就這么不值錢么?”
蔓青拿手指點了點她腦袋,沒好氣道:
“你想什么呢,咱們不過是低賤的奴婢,就算懷了身子又如何,二爺會缺給他生子的女人么?”
紫芙想到院里那些有‘上進心’的丫鬟,頓時啞然,正如洪小娘所說,辰二爺需要的是與他旗鼓相當的妻室,并非不值錢的通房丫頭。
如今蔓青經歷的事多了,看待事情也更透徹理性了,她將紫芙鬢角散落的發絲夾在耳后,語氣淡然道:
“辰二爺雖是主子,卻是最不得勢的庶子,他上頭有能干受器重的嫡長兄,下頭又有隔房充作嫡子養的庶堂弟,這國公府的權勢他不能繼承分毫。
他若想在府里有話語權,只能靠讀書出仕找個有能耐的妻族扶持。”
紫芙腦子終于清明起來,她苦笑道:“所以辰二爺自身難保,根本不是可靠良人,也對,洪小娘對紅袖那般下狠手,他連個屁都不敢放,本質上就是個懦夫。”
蔓青欣慰的笑了,她妹子以前遇事沖動,現在倒是穩當了不少,她聲音溫和道:
“你能想明白就好,辰二爺若是沒了國公府庇護,連寒門小戶的男兒都比不上,他沒甚了不得的,不過是會投胎罷了。”
紫芙點了點頭,她抬眸看向姐姐,沉聲道:“那姐姐愿給二姑娘做陪嫁,又是為了什么?難不成你也瞧上了王爺……”
蔓青搖了搖頭,她眼神堅定道:
“我只想伺候好二姑娘,將來能在王府當個管事嬤嬤或是有其他造化也不一定,靠男人終不如靠自己踏實,你瞧謝嬤嬤過的又比誰差?”
紫芙咬了咬嘴唇,面露不安道:“外頭人都說惠王遲早要被圣上清算,若真到那一天怎么辦?”
蔓青一臉坦然道:“二姑娘既然敢嫁給惠王,我又有何可擔心的,你以為國公府就屹立不倒了么?世事難料誰也說不準,不過都是在賭運氣罷了。”
紫芙嘆了口氣道:“你若去了王府,咱們這輩子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蔓青聽了這話心里很不是滋味,強笑道:
“我又不是遠離京都,真想見面跟二姑娘告假不就成了,哪有你說的那般夸張。”
紫芙也只能往好處想了,她淡聲道:
“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娘和小弟,絕不會讓他們有事。”
原本肆意張揚的小姑娘,終是在生活的壓力下,不得已長大了……
夏里自打應承了國公爺差事后,就一刻也不得閑。
她每日帶著丫鬟們做活計,忙的連喝口水的時間也無,謝嬤嬤瞧見很是心疼,卻也無能為力。
香薷她們抽空也會過去幫忙,不過幾天屋內就擺滿了通草牡丹盆景,不知道的還以為入了牡丹園。
茜草不知打哪兒過來,她邊拍打身上的塵土,邊朝夏里說道:
“前院那邊好生熱鬧,惠王請了宗室輩分最高的恒王來下聘,給足了二姑娘臉面,你也該歇歇出去瞧瞧熱鬧才是。”
夏里揉了揉發漲的眼睛,聲音略帶疲憊道:“我這有做不完的活計,哪還有心情去瞧熱鬧。”
她擔心惠王將她認出來,還是離得遠遠的安全些,沒成想茜草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她拉著夏里手臂道:“你耽誤一會兒時間能做出幾朵來,倒不如去瞧瞧熱鬧,放松會子,免得人都做傻了。”
夏里被她拉的差點摔倒,一臉無奈道:“你動作輕點兒,我把這插好了再去。”
茜草這才高興起來,待她忙好,二人手挽手有說有笑的往前院而去,兩人到時,只見前院擺放著很多貼著大紅喜字的聘禮,瞧起來各個價值不菲。
茜草湊到夏里耳旁嘀咕道:“惠王出手如此大方,瞧著不像是不樂意這門婚事的樣子,二姑娘真好福氣。”
夏里眼眸微閃,她嘴角輕輕一撇,似笑非笑道:
“這婚事乃圣上所賜,惠王無論是否樂意都不得輕視,且聘禮若是寒酸了,旁人也會笑話他本人,有些事兒不能光看表面。”
茜草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就在她想要開口說話時,就見眾人簇擁著惠王從屋內走了出來,夏里正盯著聘禮瞧。
忽然感覺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夏里下意識轉頭望去,見是惠王她心慌了一瞬,努力繃住表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惠王微瞇著眼睛看向夏里,陪同在側的陸陵川順著他視線瞧見夏里,忙出聲道:“王爺可是有事要吩咐?”
惠王搖搖頭,表情嚴肅道:“無礙,本王好似見到了個熟人,得當面確認一下。”
他說罷話,不顧陸陵川是何表情,徑直朝夏里走去,看著大步流星朝自己逼近的人,夏里有拔腿跑路的沖動,她裝作不解的看向來人。
等惠王走到近前,忙同茜草一起行禮,惠王臉色莫名的看向夏里,語氣陰沉道:“你可曾去過東陽侯府?”夏里心突突的跳,她低垂著眼眸,聲音溫和道:
“回王爺話,婢子乃是府中老太太的大丫鬟,前段時間的確隨侍老太太身旁去過東陽侯府一趟。”
惠王似笑非笑道:“難怪你瞧著有些眼熟,本王在東陽侯府見過你。”
夏里面色如常道:“當日婢子并未離開過老太太,也沒有見著王爺,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惠王面帶嘲諷,語氣森冷道:“本王過目不忘,絕不會認錯。”
陸陵川雖不知內情,卻毫不猶豫偏向夏里,他溫和道:“王爺有所不知,這丫鬟深得祖母喜愛,平日里幾乎不離左右,且她性格內向,大多時候都在做繡活,恐您真的認錯了。”
惠王當時喝了藥,腦中本就混沌不清,他也不肯定自己是否挨了打,更別談對方具體樣貌了,只是模糊有些印象。
見他表情遲疑,夏里略放松了下來,她不慌不忙道:
“那王爺記得當日婢子穿的是姜黃色夾襖還是鵝黃色夾襖?”
惠王一貫冷峻的臉上露出微微錯愕的表情來,他手背在身后,摩挲著指腹,沉聲道:“可能是姜黃色的夾襖……”
他話音剛落,茜草就忍不住笑出聲來,見惠王臉色不善的瞧向她,忙輕聲解釋道:
“王爺,去東陽侯府那日,夏里穿的分明是桃紅色夾襖,那是婢子穿小了送予她的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惠王面色一僵,夏里卻心下稍定,她一臉認真道:
“王爺要不再仔細想想,您見過的人真是婢子嗎?那人若是做了惡事,得盡快將人抓住才行。”
惠王雙眼定定看著她,夏里不閃不避就這么大大方方任由他看,說白了他也沒有任證據證明當日就是自己砸的他,他那會兒估計腦子已經迷糊了。
夏里越是坦然,惠王就越不確定起來,過了片刻,只得作罷,他淡聲道:“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本王記差了也是有的,你自去忙吧。”
夏里態度恭敬的福了福身,而后拉著茜草告退,陸陵川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惠王注意到他神色,挑了挑眉,聲音低沉道:“怎么,世子對這丫頭有意?”
陸陵川耳朵尖泛紅,一臉尷尬道:“王爺誤會了,臣是在想旁的事,并非您想的那般……”
惠王不甚在意的擺擺手,“那丫頭容貌不俗,你有心思倒也正常,聽聞刑部出了樁駭人聽聞的大案……”
二人邊談正事邊往外走,與此同時,二姑娘身邊的來喜,急匆匆跑了出去……
夏里在回樂壽堂的路上被來喜給攔住了,說是二姑娘有事要問她,夏里猜測定是跟惠王有關,她示意茜草先走,而后跟著來喜去二姑娘院子。
陸知遙聽聞惠王找夏里問話立時嚇得魂飛魄散,她以為惠王認出夏里來了,夏里若暴露了,那陸知遙也得不著好,畢竟她才是始作俑者。
等惠王走了,她便迫不及待差人去喚夏里,二姑娘自成嫡女后,就搬到了府里最東邊的梧桐苑居住,這里比她從前住的地方大了不止一倍,連伺候的下人也多了很多。
蔓青并不知曉二姑娘同夏里之間的淵源,瞧見她過來微微點頭打個招呼,而后同來喜一起退出屋外守著。
夏里進來朝二姑娘福了福身,陸知遙忙把她攙扶起來,待門合上,方才壓低聲音道:“王爺可曾為難你?”
夏里搖了搖頭,輕聲道:“王爺自個兒也記不真切的事,我稍微插科打諢兩句,他就被繞糊涂了,此事您不必放在心上。”
陸知遙苦笑道:“我哪能不放心上,稍有丁點風吹草動,我便坐不住了,你也知道我這王妃之位怎么來的,始終心里不踏實。”
夏里能瞧出她是沒有安全感的人,可這東西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勸慰的,她只淡笑道:
陸知遙聞言微微挺起胸膛,臉上重新帶上笑容,她感慨道:“你若能做我的大丫鬟多好,我夜里都能睡得安穩些。”
夏里挑眉輕笑道:“難不成蔓青不合姑娘心意?”
二姑娘搖搖頭,實話實說道:“蔓青自是好的,對我也忠心耿耿,只眼界謀略到底不如你……”
夏里卻不這么認為,她輕聲道:“您這么想可就錯了,蔓青才到您身邊幾日,至今也沒碰上什么大事,哪能看出好歹來,她各方面都不比我差。”
陸知遙輕笑道:“我并不是說她不好,只是終究不是你,我多少會有遺憾……”
她這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傳來動靜,蔓青揚聲道:
“給大姑娘請安!我們姑娘在屋里有事兒,請您稍候,待婢子通傳了您再進去。”
陸卿禾聲音慵懶道:“我同二妹妹是嫡親的姊妹,用不著這么客套,她跟夏里在里頭說話,我有什么不能聽的。”
說罷,就要伸手推門,蔓青上前阻攔,態度堅決道:
“大姑娘且慢,我們姑娘好歹是圣上親封的王妃,您這樣未免太不懂規矩了。”
陸卿禾在老太太跟前,在父兄眼皮子底下,愿意壓著性子行事,可陸知遙她卻是從不放在眼里的,她一巴掌扇在蔓青臉上,抬著下巴道:
“憑你個丫鬟也敢教訓我,你主子不過是個庶孽,別跟姑奶奶擺王妃的架子。”
蔓青臉頰立刻紅腫起來,她卻堅決不退讓,直到屋內陸知遙淡聲道:“蔓青,請大姐姐進來……”
蔓青這才轉身開門退后一步,陸卿禾理了理衣襟,輕蔑了看了蔓青一眼,而后跨過門檻入內。
甫一看見夏里,陸卿禾便沒好氣道:
“我竟不知,你倆何時狼狽為奸勾搭到一處了,真是讓人意外。”
夏里朝她福了福身,語氣平靜道:
“當日大姑娘在東陽侯府中了藥,二姑娘找不到人幫忙,只得來找婢子,所以才有了交集。”
陸卿禾想到自己最無助的時刻讓夏里瞧見了,頓時臉色難看起來,她語氣森冷道:“所以真是你倆合謀算計惠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