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知她這么說是真心替自己著想,表情柔和了幾分,輕聲道:“此事我心中有數,會好好琢磨一二,你家里人打算怎么安頓?”
蔓青語調平緩道:“左不過等他們被發賣了,我求主子允我銀錢再贖回來,以后的事誰知道呢,說不定勝出的是三皇子呢。”
一切未塵埃落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發生,這事輪不到兩個身份低微的丫頭討論,二人沉默了一瞬,直到瞧見正房屋門打開,惠王妃從里頭出來。
蔓青這才站起身,顧不得同夏里道別,著急忙慌的往惠王妃身邊跑去,夏里往前走幾步,在惠王妃靠近時蹲身行禮,余光瞥見惠王妃臉色陰沉,想來她未能如愿以償。
惠王妃帶著仆從經過,夏里眼前刮過一陣香風,她剛直起腰身,忽聽到正房傳來茶盞落地的碎裂聲,緊接著就傳來國公爺的驚呼。
謝嬤嬤率先沖了進去,她大聲喊道:“快將鐘大夫請來,老太太暈倒了。”
夏里暗叫不好,老太太這個年齡段,最是容易中風,萬一癱倒在床那就完了,即便她身邊不缺伺候的人,那生存質量也會大打折扣。
謝嬤嬤話音剛落,就有丫頭往府醫住的院子奔跑而去,聽到動靜的大丫鬟們魚貫而入,都守在老太太跟前一臉焦急。
夏里瞥見國公爺雖緊張老太太身體,手中卻緊握著塊玉牌,想必那就是老國公爺留下的信物,夏里不敢多瞧,生怕國公爺遷怒。
謝嬤嬤抱著老太太用力掐人中,她臉上的驚慌失措不似作偽,在阿嬤心目中,老太太是她耗盡一生伺候的主子,哪怕對她有畏懼有提防,但始終占據著她這輩子最好的時光,兩人早就無法分割了。
鐘大夫來的很快,他把了脈后當機立斷替老太太扎針放血,待她情況穩定下來,方才開口道:
“幸虧施針及時,老太太得臥榻休養一段時日,切不可再受刺激。”
此時大太太和二房夫婦也都趕過來了,孫輩全站在門外侯著,宋氏聽鐘大夫如此說,轉頭看向陸簡行道:
“老爺,您究竟做了什么,老太太怎會被氣成這樣?”
陸簡風也跟著質問道:“兄長怎么如此糊涂,你也不看看母親多大年紀了,有什么事不能讓讓她,非要鬧得這般不可開交,真不知該怎么說你才好。”
羅氏還裝模作樣的拭著眼角的淚,痛心疾首道:
“國公爺好狠的心啊,母親這般寬厚仁慈,您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非把她氣成這樣。”
確實是陸簡行將老太太氣倒,但這事兒他不能承認,玉牌已經握在手里,他又是一家之主,沒什么好顧忌的,面帶薄怒道:
“你們在胡說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將母親氣倒,分明是你生的那個孽障氣的,她在老太太跟前擺王妃的譜,竟還妄想讓咱們府援助惠王,簡直不知所謂。”
羅氏不依不饒道:“國公爺這話可不對,惠王妃已經過繼到您跟大嫂名下,這都上了族譜了,跟我們有什么關系,沒有好事與我們不相干,壞事都由我們承擔的道理。”
陸簡行一甩袖袍,沉聲道:“我懶得與你打嘴仗,有那閑工夫,不如好好給老太太侍疾,如今朝堂上不安穩,我還有事要忙,無事莫來煩我。”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好似老太太于他而言,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外人,夏里看在眼里只覺諷刺。
大太太不恥他的行為,他連替代的齷齪事都能做得出來,其他就更沒什么好驚訝的了,她淡定自若道:
“老太太侍疾這事兒,咱們兩房分攤,今兒我們長房先來,大家不用全留下,省的屋內空氣渾濁,反而不利于老太太養病。”
羅氏覺得這安排可行,客套道:“那今兒就辛苦大嫂了,有情況隨時通知我們。”
待二房人都走了,陸陵川和陸卿禾才進來屋里,兄妹倆看起來有些憔悴,陸卿禾看老太太面色恢復如常,稍微放心下來,倒不是她有多孝順,只是不想在這關頭守孝耽誤期。
陸陵川則不著痕跡的看了夏里一眼,他好些日子不曾見到夏里了,一方面手頭事務繁忙,三皇子對他委以重任,另一方面則是他刻意淡化自己對她的關注,今日乍然見到,心里有著說不出的酸楚。
夏里卻像是沒瞧見他一樣,淡定的接過丫鬟端來的熱水,彎腰擰干巾帕遞到謝嬤嬤手中,謝嬤嬤動作輕柔的替老太太擦拭著額角虛汗。
陸卿禾主動上前道:“謝嬤嬤,讓我來伺候祖母吧。”
大太太阻攔道:“你來擰巾帕就行,你沒干過伺候人的活計,若是沒輕沒重的弄疼老太太怎么得了,我來擦。”
陸陵川沉聲道:“娘,讓我同卿禾一起侍疾吧,您去歇著。”
大太太擺了擺手,面不改色道:“你夜里再來,既有事就先忙你的去,你祖母已無大礙,用不著都耗在這里。”
兒子的忙碌大太太都看在眼里,自是無比心疼他的,陸陵川倒也沒有拒絕,他拱了拱手,而后轉身離開,夏里自始至終未曾看過他一眼。
屋內沒了用武之地,夏里就不杵里頭站著了,索性回自己屋里收拾行李,她出來時恰好遇到香薷,大抵是被夏里打怕了,香薷瞧見她眼神閃躲。
夏里壓根就不搭理她,視她若無物徑直朝前走,香薷何曾這般被人冷待過,她捏緊手中帕子,眼里滿是不甘,方才硯三爺又來警告她一番,她已經被逼的沒法子了。
她剛跨過門檻想要進屋,石蜜忙將她攔住,輕聲道:
“你不必過來了,夜里茜草同世子爺一道侍疾,明兒再安排你。”
香薷聽到世子爺幾個字,眸中精光一閃,乖順道:“那就聽石蜜姐姐安排,你們去莊子上伺候辛苦了,多安排我值夜也無妨。”
旁的姑且不論,香薷當差的積極性還是很高的,石蜜微微頷首道:“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辛苦,難怪連老太太都夸你好,行了,趕緊回去吧。”
香薷沒有遲疑,頭也不回的走了,石蜜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有些詫異,她是知曉香薷對世子爺的心思的,原以為她會據理力爭想代替茜草,沒想到這么輕易就答應了。
香薷這幾日守在院子里哪也沒去,老太太突然回府,她不明緣由,卻也沒有深想,滿腦子都是她自己那點小心思。
她并未回屋,而是先去樂壽堂的西廂房瞧了瞧,那邊臥房布置的干凈整潔,床褥被子一應俱全,平日里留作客房備用的。香薷以前過來灑掃過,所以對里頭情況很是熟悉,她摸了摸蓬松柔軟的被褥,嘴角不自覺上揚。
陸陵川處理好手頭上的事后,早早便去了樂壽堂,老太太人也清醒過來了,她心里雖憋著氣,對長孫卻沒有怨言。
陸陵川向來孝順,他哄著老太太喝了藥吃了兩口粥,老太太人雖救回來了,可留下了眼歪嘴斜的毛病,她話說不大清楚,開口容易流口水,她本就是體面要強的性格,又怎能接受這樣的自己,索性閉口不言。
陸陵川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耐心寬慰道:“祖母這樣只是暫時的,鐘大夫說了,只要您按時吃藥,放松心情,很快就會好。”
老太太眼神悲痛的望向他,口齒不清道:“好不了……你爹……氣的……”
陸陵川眉頭微皺,唇角抿成了一道蒼白的色澤,沉聲道:“祖母,我爹同惠王妃找您,到底所謂何事?”
事到如今,老太太也沒有瞞著他的必要了,她含糊道:“玉牌……被你爹……拿走了……”
陸陵川身為爵位繼承人,自然知曉玉牌之事,也立刻明白了老太太話里的意思,他雖得三皇子重用,卻并不認可他是靠譜的上位者,然而他卻不能左右父親的決定,無奈道:
“只怕玉牌已落到三皇子手里了,若是繼位的不是三皇子,新皇恐會容不下咱家。”
陸簡行無異于是拿滿府的人命來搏,陸陵川真搞不明白,他們府里爵位已經到頂,只要不作妖敗光祖宗基業,無論將來是誰上位,都不會有太大影響。
他苦笑道:“祖母,您不看好三皇子是么?可我爹他一條道走到黑,只怕無人能挽回了,只盼著真能如他所愿了。”
老太太心里對此嗤之以鼻,她不認為宋時宜那樣的女人,能教養出明君來,三皇子若有強有力的支持者,也不會緊巴著他們家不放了,惠王的勝算絕對比他高,可惜她放權的太早,已左右不了兒子的決策。
她緩慢吐出幾個字來,“有惠王妃……護住……性命無憂。”
陸陵川立刻明白過來,祖母是說有惠王妃相護,府中人不至于因此喪命,陸陵川不明白祖母為何如此篤定,他淡漠道:“惠王在朝堂已顯露頭角,確實很有執政的能力,只是惠王妃自身難保,哪來的余力護住咱們?”
老太太勉強說道:“銀錢……資助……”
陸陵川瞳孔瞪圓,顫聲道:“難不成祖母暗中……”
他猛的意識到了什么,話鋒一轉又住了口,輕輕吁出一口濁氣,待冷靜下來方才重新開口道:
“有祖母事先鋪路,咱們不至于跌的太慘,孫兒這心里稍微踏實些,罷了,聽天由命吧。”
老太太艱難的點了點頭,她同陸陵川交流一番已耗費了大半精力,這會兒著實疲憊的很,屋內又回歸寂靜,陸陵川貼心替祖母按摩著身體,讓她能睡得更安穩。
直到老太太呼吸綿長,人睡踏實了,陸陵川才退后拿出卷宗坐下看。
茜草守在外間,隨時等候差遣,不知過了多久,窗欞外突然傳來聲響,是有人在故意敲打。
陸陵川眉頭緊鎖,下意識瞧了老太太一眼,見她睡得沉,未被吵醒,這才放下心來。
他狐疑的站起身,腳步極輕的往窗欞走近,陸陵川自幼習武,一般宵小之輩難以近其身,所以并無畏懼。
他動作緩慢的推開窗,只見窗臺上放著張字條,他猜測必是府中人所為,他打開字條,只見上面寫著:“西廂房一見,有事相談。”
落款人竟是夏里,陸陵川呼吸微滯,他緊緊握住那字條,雙手顫抖著,面上是無法掩飾的激動和期待,他沒有任何懷疑,關上窗戶毫不猶豫往外走。
臨走前不忘叮囑茜草,好好照看老太太,茜草雖不明白他為何莫名其妙的亢奮,卻并未多言。
陸陵川借著廊檐下的燈籠,大步流星往西廂房而去,走近才發現里頭有微弱的燭光跳動,他猜測夏里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告訴他,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她身旁。
然而站在門外他又膽怯了,生怕再次聽到她冷若冰箱的拒絕,他遲疑半晌,到底還是上前將門推開,甫一入內,他便聞到了異常香甜的氣味兒,那股甜膩讓他腦袋發暈,眼神渙散。
他迷迷糊糊間,瞧見夏里朝他走來,他下意識露出溫柔至極的笑,嘴里呢喃道:“夏里,我來了……”
說罷,他便栽倒在地,只覺渾身火熱,急需途徑發泄。
香薷面無表情的看著陸陵川痛苦喘息,眼淚不受控制的順著臉龐滑落,她蹲下身主動將手遞到他跟前,輕聲細語道:
“世子爺,此刻陪你的是我,是婢子讓你圓了這場夢,她不在乎你,我要你……”
說罷,她順著陸陵川的力道俯身而下,投進他炙熱的懷抱,屋內激情似火,燃燒著香薷的靈魂,讓她無畏向前……
夏里一夜好眠,她睡覺向來不老實,在莊子上與阿嬤同塌而眠太受拘束,回來睡自己屋才自在些。
她拾掇好便去正房當差,想著茜草伺候老太太沒法合眼,她早些去換她回去補眠,她輕手輕腳的進屋,見里頭只有茜草一人,壓低聲音道:“世子爺走了嗎?”
茜草疲憊的打著呵欠,聲音沙啞道:“昨兒夜里就走了,到現在都沒回來,可能是有急事……”
她話音還未落下,就聽到外頭傳來嘈雜聲,夏里轉身往外瞧,只見羅氏帶著二房子女過來了,那硯三爺竟踹開了西廂房的門,他高聲道:
“世子爺就是這般侍疾的嗎?竟拉著祖母身邊婢女進了被窩,實在有辱斯文。”
羅氏也跟看戲似的嚷嚷道:“世子爺已經同高姑娘定親了,何必這般急不可耐,你若真喜歡這丫鬟,讓老祖宗賞給你便是,年輕人就是愛瞎折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