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百年,不過是過眼煙云。”
一千七百年的苦等,梁岳早已不是初入東晉的自己。
歷史回到了原點,似又有些不同。
正如柳莊的門樓,形制與當初自己在世時相同,但不知修補了多少次,并非當年原樣。
梁岳雙眼似閉非閉,感悟澄明道心。
世界真空劫、自我真空劫。
雙劫合璧,在劫難逃。
梁岳現在的道法能力低得可憐,許多強力法術甚至用不了,當年廣達萬丈的神念,如今不過堪堪百丈。
按照之前的估算,他的法術能力最多防御普通槍炮,面對導彈、核武器,如果不提前預知且遁地的話,亦是難以招架。
這種平凡人的狀態之下,梁岳反而有機會感應道心。
外界,在兩人眼中,梁岳仿佛如云霧,時而隱去,時而顯形。
整個人散發著縹緲如仙的氣質,令人不忍打擾。
梁岳這是在悟道。
悟的是一千七百年的執念。
道人悟道于山川大澤、廟堂殿閣、乃至田園山水。
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在越野車內悟道,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良久,梁岳睜開眼睛。
車輛駛入柳莊。
梁岳卻叫停,說:“等等,先在這里逛逛。”
汽車重重一頓。
梁岳徑直開車門下車,宛如回到自己的老家,信步閑游。
柳莊內多了路燈、水電、水泥地、總體框架不變。
江邊,青山園主體建筑還在。
“這是柳莊青山園,不是蓬萊青山園的盜版,南朝宋時期,王凝之青山帖落成于此。”
來者是客,梁雪還是耐著性子為外人介紹起了家族的光輝歷史。
祝玉在一旁補充道:
“王凝之是才女謝道韞的丈夫,傳說王凝之長得十分俊俏,青山帖落成之日,建康無數閨中才女為其傾心。”
梁岳有些繃不住了,說:“以訛傳訛,王凝之是個大胖子。”
“你見過?南朝宋這么有名的書法家,怎么可能是胖子。”
“誰說胖子不能成為文人?”梁岳搖頭失笑,隨即停下腳步,在岸邊楊柳之下觀賞河水。
隨后又走向下一個地方。
青山園煉丹房。
第一代黑犬嘯天的狗窩、謝玄的住所、劉裕的居室。
不知不覺,來到后宅的梧桐園。
寂寞庭院,鎖住清秋梧桐。
“這里不能……”梁雪正欲阻止。
梧桐園一直是梁氏內宅,非邀請不得進入。
一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老人。
這老人正是梁長運。
梁長運搖搖頭,示意不要打擾沉迷于景色的梁岳。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人很眼熟。
依稀記得是蓬萊國的宗祠,有一張祖宗的畫像特別像此人。
梁岳進入梧桐園。
當年梧桐已不再,應當是后人新植,不過樹齡最少也有五百年。
對于普通人的壽命來說算是蒼老,但對于梁岳來說還是太過年輕了。
蓮花池邊的鴛鴦已不在,更別論當年人影。
梁岳繼續向前,心神沉浸于內心。
即便無五光十色,身后三人亦是感覺此人不凡。
“你們先回去。”梁長運示意兩人離開。
梁岳走向后方主宅。
這里是梁山伯與祝英臺住處,后人一般不住此地。
穿過回廊,兩側是小型花園。
大門已被封死,庭中兩棵老樹相照。
葉稀果落,樹干枯黃,已是半死不活之兆。
“這是英臺所植的枇杷樹?”
梁岳走向樹木,撫摸著來自一千七百年前的老樹。
一剎那,好似時空變幻。
人影重重,歡聲笑語。
日落西山,湖邊酒宴,水榭奏曲。
模糊的人影觥籌交錯。
時光開始倒流,人影漸漸變得清晰,五官變得熟悉。
那是在太元十七年的青山園。
青山之宴,群賢畢至。
所有人目光看向梁岳。
石泉子、謝玄、祝母祝父、祝英臺、王凝之夫婦、鮑乾蕭明、劉裕林堅。
小輩劉玨、景明鶴云、檀道濟、劉義符……。
他們都回來了。
“三弟,怎么還不過來?”劉裕舉杯示意,林堅在一旁微微搖頭。
“山伯小子,你又愣神了?”謝玄語氣帶著一絲嘲諷。
“山伯,看我作甚,我臉上有花嗎?”祝英臺面色微紅,瓊鼻微皺,叉著腰,頗有刁蠻氣質,好似當年太湖書院讀書時的假小子。
“來了來了。”
梁岳笑著上前落座,身上衣服不知何時變成高冠博帶,魏晉式的大氅。
這一刻,他不再是靈寶、玉帝、玄天上帝,又或是各種名號加諸于身的神祇。
拋棄一切外相,心外無物。
道心常自靜,世事任紛紜。
物我兩相忘,天人共一舟。
歷經紛紛擾擾,顛沛流離。梁岳還是忘不了第一世的繁華。
凡人百年,滄海一粟。
剎那間的永恒,或許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道家講返璞歸真,長生者的心態,正是那一顆渺小,但彌足珍貴的凡人赤子之心。
往事越千年,梁岳又重拾真心。
酒宴結束,眾人緩緩消失。
他們或許再也不回來了,徹底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所見所念,不過是過不不忘的記憶片段。
幻夢煙云,煙消云散。
梁岳回到現實,悵然若失。
這是真正的凡人心態,也是他歷練塵世想要追求的東西。
伴隨著幻夢醒來,雷劫鬼仙的真空劫煙消云散。
身體中隱藏的血脈再次復蘇。
尸解仙的真空劫,乃是失去一切外物的劫難。
越追求力量,反而收效甚微,一輩子不得脫劫,直到遺憾老死。
梁岳重游故地,歷練心境,反而重拾凡人心態,勘破真空之劫。
這些年,他背負了人族對抗神魔的責任。
上古神仙以及人族先賢全部隱去,所有重擔扛在自己身上。
靈氣復蘇宛如生命倒計時,不斷逼迫他追求力量。
不斷被外物異化,忘了內修自我之道。
如今亦是重拾赤子,再造道心。
前方一片坦途。
接下來則是妄心劫,這個劫難或許不會太強,畢竟有千年歷史經歷,把持本心即可。
“先生,請問您是……?”
這時,梁長運忍不住開口。
他有些好奇,為何這個外人對柳莊這般熟悉?
“我?”
梁岳伸出手指一點,真氣外溢,地氣匯聚。
咔咔……。
枇杷老樹煥發新芽。
“柳莊主人梁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