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配合著表演了一出“君明臣賢”、“優勢在我”的戲碼。
接下來,問題依然要落在“究竟該如何做”上面。
按照新確立的中心思想,懷著滿腔恨意,追著敵軍緊咬不放,這就是放棄自身節奏,再次踏入敵人給他們預設的陷井之中。
當務之急,是將玄青海沿岸兵力,全部集中過來,聚在一起。
其次,便是那些真正的腹心之患——分散在玄幽二州的異族部落,在將這個問題解決,確認無后患之后,才是與敵軍堂堂正正擺明車馬之時。
雖然,敵軍因為籠絡了異族部落,從董觀造成了源自于根基層面的重創撕裂。
但當形勢至此,局面也變得越來越明朗,敵暗我明的劣勢正在消失。
敵我狀態,正在回到董觀君臣最熟悉的形勢之中。
也就是在這時,董觀昨夜緊急下達的命令,現在已陸續有消息傳回。
“我們先是去了最近的一處部落,一個活人都沒有發現。
可從其他渠道傳回的一些消息證實,前些天,部落中依然有人在正常活動。
部落族長甚至還帶著十余騎造訪了幾十里外的一處沙民聚落,交換了一些食鹽,正常得很。”
“抱著這樣的疑惑,我們又在部落內仔細查驗了一番。
這才發現,部落中九成以上的人口,早在一個月以前就離開了。
最后,只有一兩百人留在部落中撐場面,保持著一切正常的假象。
而這些人,也在兩到三天前,全部離開了。”
“我們又趕緊去了數十里外另一處部落探察,情況一般無二。
所有的生活痕跡,都在兩天以前,全部消失了。”
“……簡單商量之后,我被安排回來報信,將探察所得,盡快告與君上知道。
其他人則分做了兩路,一路在部落周圍尋找,看看能否尋找到那些人消失的痕跡。
另一路則去了其他部落,想要做更多的確認。”
聽著這樣的匯報,董觀及一眾心腹近臣,卻都一臉的平靜,看不出絲毫異常。
甚至,包括董觀在內,聽聞這樣的“劇變”之后,心中頗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便又有消息傳回。
“……雖然,那些‘穢血雜種’已盡力遮掩了痕跡。
可在咱們的仔細探察下,終究還是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我們立刻循著痕跡找了下去,便在距離部落不足四十里的一個隱蔽石洞中,找到了六十七人。”
“……這些人,年紀最小的,也超過了五十歲,而且,大多體弱有疾。
我們循著痕跡找過去的時候,那些人的狀態都很糟糕,大多離死不遠。”
“經過審問,才知道,這些人在離開不落后不久,就被單獨留下,安置在了那石洞之中。
其他人僅給他們留下了一些食物,這些日子,他們全靠這些食物和地洞中不多的滲水過活。”
“原本,有七十五人被留下。
……在我們找過去之前,有八人已經死掉,被草草的掩埋了。
若我們去得再晚一些,死掉的人還會更多。”
“其他人去了何處,他們都不知情。
有的在離開部落時,就與其他人分道揚鑣。
有的則在將他們安置好之后繼續前行。
不知道究竟去了何處。
……不過,通過審問所得,還有沿途尋找到的一些痕跡,我們有個猜測。”
“那些‘穢血雜種’,在離開部落之后,便立刻化整為零,分散遁入了荒原各處。
若是循著那些遺留的痕跡,找到他們不難。
可每一次收獲,都不會有多大。
要想將他們全部找出來,更是難如登天。”
而后,又陸續有消息傳回。
情形與董觀君臣剛才聽到的,大同小異。
當前局面,也越來越明朗的擺在他們面前。
部落,人去樓空。
只要是能搬走的東西,全都被搬空了,簡直比被狗舔了還干凈。
仔細尋找,也能尋找到一些痕跡。
一路追蹤下去,也能有些收獲。
可那所謂的“收獲”,除了發泄一下恨意,沒有任何價值。
為此投入進去的人手,以及玄幽馬,都和扔水里沒有任何區別。
是以,在短暫商量了一下之后,董觀君臣便決定將外派的玄幽騎手收回。
將尋找痕跡,報復那些部落的計劃,交給另一伙人——那些聚落的沙民們。
在董觀君臣的努力下,這兩個群體之間,本就積怨很深。
一方視另一方為走狗,跟在董觀身后,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一方視另一方為肥肉,有便宜就想上去撕咬一口。
“……把這任務交出去,讓他們狗咬狗去。
順便也給那些沙民找點事做,也省得他們沒事了瞎琢磨。”
“咱們將所有精銳兵力,全部捏在手中,盯著這個‘黑風軍’的動向就可以了。”
聽著這樣的建議,董觀輕輕點頭。
最后,卻輕聲詢問:
“玄州那邊,還好處理。
幽州這邊,有這‘黑風軍’攪局,下面有那些‘穢血雜種’做根基。
咱們要失掉很大一部分,落入對方掌控吧?”
其他人聞言,紛紛默然。
在此之前,“黑風軍”就只是一群流寇。
是一群“賊”。
可現在,當其與幽州境內的“穢血雜種”們完成合流之后,“黑風軍”就相當于有了穩固的根據地。
原本,玄幽二州全在董觀手里捏著。
現在,幽州部分,生生被切去一塊,落入敵軍手中。
這時候,若再稱“賊”,就有些拎不清了。
這已是真正軍鎮征伐的模樣。
也是當下九州,真正的主流。
除了元州,其他八州,都是這般模樣。
董觀眸光深沉。
因為在這“黑風軍”出現之前,天下九州,只有六州是這般模樣。
玄幽二州,則因為他的存在,以另一種形式脫身泥潭,用一種更超然的視角,超然旁觀。
長達數十年之久。
而現在,這種“例外”,結束了。
玄幽二州,連帶著他本人在內,再一次跌入到了“泥潭”之內。
片刻之后,董觀這才忽然開口,問:“我手中,現在還有多少可用之兵?”
而就在董觀盤點家底之時,劉牧也在給耿煊算賬。
“董觀手中,最具威脅的力量,無疑是規模龐大的玄幽鐵騎。”
“對其規模影響最大的,不在騎手,而在玄幽馬。”
“譬如此前咱們分散行動,固然也給敵騎造成了不少損傷。
可那些玄幽馬,咱們并沒有全部殺死。
還有咱們這邊同樣有不少陣亡者,因時間倉促,來不及收拾,玄幽馬也遺留在了戰場上。
這么算下來,咱們雙方鐵騎雖然陣亡了超過一萬人。
可敵騎的數量,在那一戰中,并不會有明顯的損失。
很快,他們就能從其他渠道將這缺額補足。
那幾千匹玄幽馬,也會被重新武裝起來。”
“可能熟練度上會有些欠缺,但只需稍稍適應一下,各方面就都會恢復過來。”
“這么算下來,董觀麾下兵力,折損最厲害的兩次。
一是黃葦島,一次就折了玄幽馬兩萬五千匹。
再就這一次,又搭進去兩萬匹。”
“其他幾次行動,全加起來,又折了大約一萬五左右。”
“也就是說,咱們‘黑風軍’的歷次行動,總共從東莞身上砍走了鐵騎六萬。”
“而董觀麾下,無論良莠,水平高低,原有玄幽馬二十一萬。
現在砍掉了六萬,就還剩十五萬。”
“而按照歷來慣例,在‘蒼嵐山’還有‘血鬃灘’專門的馬場之中,另有規模五到八萬的玄幽馬存在。”
“只不過,真正的成年好馬,不會超過萬匹。
絕大不會,都還是馬駒,以及每完全長成的半大馬。”
“便是殺雞取卵,最多從馬場中抽出兩到三萬的玄幽馬。”
“不過,我猜測,董觀便是真把這些玄幽馬抽了出來,也不可能調來戰場。”
“‘蒼嵐山’,‘血鬃灘’這兩處地方,若不安排兵力駐守,董觀睡覺都不會踏實。
‘赤鏃原’,‘瀚海鹽池’,這些地方同樣很重要,不可能一點兵力不派。
還有‘咽喉水道’,才從咱們手里奪回去,又是連接玄幽二州的要地,同樣也分些兵力過去。”
“再就是沆河一線,董觀這段時間毫不顧忌,完全是賊匪習氣,對沆河南岸大肆征兵,劫掠船只。
現在,風水輪流轉,他若不安排一些兵力駐守,致使沆河一線空虛,必然會被南面元、皓二州之人反過來劫掠一把。”
以前,董觀強勢,大家都怕他,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現在,董觀開始倒大霉,不落井下石都對不起九州“漚”了五百多年,才“漚”出來的優良風氣。
可以說,董觀越弱,盯上他的目光,便也會越多。
“黑風軍”固然是那個最強、最顯眼的威脅。
可其他的威脅,也全都不可小覷。
威脅不論大小,只要在恰當的時機爆發,結果都可能是致命的。
是以,隨著董觀的虛弱,他需要承擔的防守壓力,相比于以往,反而變大了,不降反增。
“……一來二去,真能被董觀投入一線與我們為敵的鐵騎數量,我估計應該在十二萬到十四萬之間。
其他兵力,包括鐵羽衛,以及規模龐大的護衛軍,全部加起來,應該在十五萬到十七萬之間。”
耿煊輕輕點頭。
經過劉牧的分析,他對當面之敵的分量,終于有了一個切身的感受。
頓了片刻,待耿煊消化得差不多之后,劉牧繼續道:
“再說咱們手上,原本在登岸之時,有鐵騎三萬左右。
登岸后的第一戰,雖然殺得有些太狠,玄幽馬的折損過于嚴重。
可畢竟雙方投入的多,戰后清點,咱們還是新增了六千匹左右。”
“我的想法是,趁著這次整合的機會,干脆將三萬六千匹玄幽馬,全部用來組建鐵騎。
另外四百余騎,則用來充當信使和哨探。
盡可能馬盡其用。”
聽著劉牧講解,耿煊心中思索,不時便輕輕點頭。
劉牧見狀,以為他同意了,便要繼續往下說。
耿煊反應過來,趕緊打斷道:
“別忙……我還有些話要說。”
“啊?!”劉牧愣了一下,這才趕緊道:“您請說!”
“將全部的玄幽馬都編入戰斗一線,我沒意見。
不過,將他們全部編為鐵騎,我卻不同意。”
“啊?!”劉牧再次沒忍住喊出聲來。
和上一次帶著沒反應過來的疑惑不同,這一次他是真的驚訝了。
耿煊解釋道:
“雖然玄幽馬力量和耐力都很驚人,可人馬所需的全套甲胄,還是很沉重的。
再加上還要馱個人,幾件趁手兵器。
全加起來,對玄幽馬的負擔還是很大。
最直觀的體現,速度會變小,無法真正爆發出巔峰速度。
再就是單次行動的時間和距離范圍,也會受到影響。
行動時間變得更短,行動范圍也變得更小。
最后就是一時看不大出來,可影響同樣巨大的一點。
即對玄幽馬生命狀態的保持……”
持續同樣的時間,同樣的活動強度,負重越大的玄幽馬,壓力顯然也越大,玄幽馬的健康狀態,乃至壽命,都會變得更短。
“……而據我所知,給玄幽馬額外負擔最重的,就是人和馬都會武裝的全身甲胄。”
按照董觀的規定,為了避免夜襲、突襲之時忙中出錯,為敵所趁,無論白天晚上,哪怕是休息之時,都會有很大一部分人和馬始終全副武裝,隨時都準備出擊的狀態。
這樣的狀態,不僅人得不到很好的休息,玄幽馬同樣如此。
看似不起眼,可方方面面的負面狀態全加起來,對玄幽馬的影響非常巨大。
而眾所周知,馬遠比人嬌貴。
更別說馬中之馬的玄幽馬。
這樣的時間持續得久了,不出問題才怪。
“……所以,這三萬六千匹玄幽馬,我只打算編六千為鐵騎。
其余三萬,全部輕裝上陣。
不僅人馬所穿甲胄全部拆掉,武器也盡量少帶,特別是那些重量太大的重武器,能不帶就盡量不帶。”
“盡量將玄幽馬的最強優勢,充分的發揮出來。”
玄幽馬的最強優勢是什么?
當然就是速度啦!
聽了耿煊的話,劉牧目瞪口呆。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句話:“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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