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陳慶之會那么驚訝,以他低微的出身,目前能干到個雜號將軍,就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在常人看來,他這種人敢圖謀刺史之位,就已經屬于癩蛤蟆吃天鵝肉了。
更不要說統率北伐大軍的大都督,那可是一般要統轄數州,地位遠在刺史之上的。
陳慶之雖然志向遠大,但遠遠沒有異想天開到,想當北伐主帥的程度。
“嘴巴別張那么大。”朱異笑道:“你儒帥的形象全毀了。”
“我還儒帥呢?”陳慶之苦笑道:“那你也別胡亂尋我開心。”
“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朱異笑瞇瞇道。
“夢想也得有個邊界,過了界就是癡心妄想。”陳慶之無奈道。
“我不覺得是癡心妄想。”朱異卻搖頭,屈指數算道:“你有三大優勢是別人無法企及的,首先你是陛下的頭號心腹,這份信任是誰也比不了的。”
“其次,你出身無根無基,陛下不用擔心把大軍交在你手里,會尾大不掉。”
“這確實。”陳慶之自嘲一笑。
“還有第三,陛下非常的看好你,認為你沉著過人,有勇有謀,有大將之材,唯一的顧慮就是你從來沒有帶兵的經驗,生怕再來個紙上談兵的趙括。”朱異接著道:
“所以這次派你帶兵接應元法僧,就是陛下對你的一次考驗。既然你已經完美的完成了考驗,我再多幫你美言幾句,保準陛下不會再有任何顧慮。”
“就算你說的都對,我該如何服眾?”陳慶之苦笑一聲道:“你可能不知道,就是這兩萬禁軍,一直都不服我。”
“現在服了嗎?”朱異問道。
“現在大概是服了。”陳慶之道。
“那不就得了?”朱異笑道:“其實兩萬大軍和十萬大軍管起來是一樣的,無非就多管幾個將領嘛,又不用你管到每個士兵頭上去。”
“不用說那么遠,皇上這一關就過不了——他再信任我,也不可能放心,把這千斤重擔壓在我身上的。”陳慶之卻依舊搖頭不已。
“我說過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朱異有些生氣了,一拍桌子道:“實在擔心資歷不夠壓不住場子,那就找個個高兒的頂著,你在下頭忙活就是。成了都是你的功勞,不成,還可以甩鍋,說個高兒的掣肘你。”
“哎……”陳慶之不禁苦笑。“這確實是個辦法,就是有點損。”
“你不是只想建功,不想立業嗎?”朱異拿他的話反駁他。
“確實,掛不掛帥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說了算。”陳慶之點點頭。
“放心,保準讓你說了算!”朱異拍著胸脯道:“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知道嗎?!”
“行行,我行,但是你能行嗎?”陳慶之舉手投降。
“我行不行你看著就知道了。”朱異這才重新笑道:“你只要保證一件事,我就一定如你所愿!”
“什么事?”陳慶之呷一口茶水。
“保證拿下壽陽來。”便聽朱異幽幽道。
“噗……”陳慶之險些一口茶噴到他臉上。“壽陽要是那么好拿,皇上至于當年費那么大勁兒筑浮山堰嗎?那不是實在沒辦法,才發的狠嗎?結果還沒成功……”
“就因為別人都不敢打這種包票,你卻敢立軍令狀,你說皇上會不會動心?”朱異便笑道。
“老天……又成軍令狀了。”陳慶之無語道:“不坑死我你是不算完啊。”
“我就問你,給你十萬大軍,能不能攻下來吧,你要沒那信心,全當我沒說。”朱異沒好氣道。
“其實我心里盤算過不知多少遍了,現在確實是攻下壽陽的最佳時機。”陳慶之想了想,緩緩點頭道:
“方略我也做過,把握我也有一些,但還沒到能立軍令狀的程度。”
“幾成把握?”朱異追問道。
“一半一半吧。”陳慶之謹慎道。
“凡事有五成把握就可以上了!我們這種人,就得闖別人不敢闖的關,干別人不敢干的事兒。四平八穩,一輩子都沒有出頭機會!”朱異沉聲道。
“好,聽你的!”陳慶之端起杯盞,以茶代酒道:“那就拜托季文了。”
“你就靜候佳音吧!”朱異信心滿滿地笑道。
朱異沒有吹牛,陳慶之在徐州鎮守了一個月,便接到旨意,任命他為假節、總知軍事,隨安西將軍元樹出征壽春。
接到旨意后,他將防務移交給副將,立即帶一萬兵馬趕赴合肥。
任元等人自然也跟隨陳慶之一同前往。
大軍在淮南郡,下蔡縣停留數日,等待與主帥元樹匯合……
元樹是北魏宗室出身,他父親咸陽王元禧是獻文帝拓跋弘的第二子,孝文帝元宏最年長的弟弟。孝文帝死后成為輔政大臣之首,后來因為圖謀叛亂,被宣武帝賜死。
元樹自幼便失去宗室屬籍,窮困潦倒,衣食不濟,幸好被六叔彭城王元勰收養接濟,這才重新過上好日子。
成年以后,元樹容止可觀,善于談吐,具備將帥的謀略。孝明帝時期,累遷宗正卿,終于重新重振了家門。
然而這時候,宣武帝又聽信奸臣讒言,把他六叔,北魏一代名臣元勰賜死了。這下元樹徹底心灰意冷,于是毅然投奔了南朝。
南歸之后,他受到蕭衍格外器重,被封為鄴王,多次帶兵討平南蠻,至今已經二十年了,累遷為使持節、督郢司霍三州諸軍事、安西將軍、郢州刺史,可謂南投元氏第一人。
元樹對南朝的忠誠,是不用懷疑的,但他對北朝的仇恨,已經隨著宣武帝死去,魏室衰落,煙消云散了。
這也正常,只要是正常人,看著自己曾經強大的故國,一夜之間內亂四起,接連數年愈演愈烈,已經有亡國敗相,都不可能不難過。
現在蕭衍又命他去攻打壽春,往奄奄一息的故國背后捅刀子,元樹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他自幼累遭大難,性情十分謹慎,唯恐拒絕皇命,會被人污蔑心懷故國,別有二志,遭到皇上的猜忌。
所以他還是領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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