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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佛手化橘紅(八)

  一聽溫明棠是同林斐一道出去,原本待要出口的擔憂叮囑轉成了促狹同打趣,湯圓笑道“原是同林少卿一道出去啊確實是要偶爾一同出去逛逛街什么的,似我同阿丙若是下值早,總是逛完街才回去的呢”

  看著小丫頭湯圓面上的笑容,以及一旁阿丙、紀采買面上的了然,溫明棠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笑著“嗯”了一聲。

  “林少卿比阿丙忙多了,自是難得能抽出這空閑的,”紀采買想了想,問溫明棠,“那你今日還在公廚吃暮食嗎”

溫明棠搖頭“約了一道去近些時日總排隊的東門大街的那家新開的食肆。”雖說對自己的廚藝還算滿意,畢竟鮮少聽聞做菜的廚子不愛食自己手里做出的菜食的,可也不代表廚子便不會去外頭嘗旁的廚子做的菜了,舌頭品了新的菜食做法,手頭的廚藝融會貫通,才會更為精進嘛  雖眼下還在大理寺公廚里做廚子,可溫明棠并未忘記靜太妃那突然一出直接叫停了大理寺公廚去歲最為賺錢的外賣檔口引出的糟心事。眼下靜太妃只是去驪山踏青了,又不是不回來了,再者,就算沒有靜太妃,改明兒也不定又冒出個鬧太妃了。

  溫明棠還記得自己最開始被張采買喚去應聘隔壁國子監廚子的時候,是在隔壁國子監那位采買自己開的飯館里做了一道青梅排骨。

  既眼下還有旁的精力,自是要多環顧一番周圍,做好萬全的應對之策,以防突然冒出來的靜太妃,鬧太妃之流的。

  再者,趙司膳眼下在靖云侯府里當廚子也只是暫時的,很多時候,枝節總是突然橫生出來的,自是要防備不時之需的。

  “是那家西域大宛的王子開的食肆嗎”紀采買顯然對這家食肆也有所耳聞,說道,“那家食肆不僅總排隊,去里頭吃飯的聽聞還都是權貴。里頭還有藍眼睛的西域舞姬跳舞助興。”說到這里,看了眼溫明棠身上穿的灰袍子,紀采買提醒她,“那今日暮食得早些備好,一會兒備的差不多了,最好回去換身衣裳再去,不然便委實太引人注目了。”

  這句引人注目聽的眾人皆笑了起來,雖說鮮少出入那等權貴常出入之地,可去什么地方該穿什么樣的衣裳使得自己不過于出挑,眾人還是懂得。

  溫明棠聞言點頭笑道“人說入鄉隨俗的,吃飯也差不多。莫要太出挑了,反引來旁人注意便不好了。”

  再者,暮食時辰過后算得下值時辰了,換下耐臟的灰袍,穿上色彩妍麗的裙衫自也沒什么可供人詬病的。

  更何況她確實有好一段時日不曾穿色彩鮮艷的裙衫了,上一回穿裙衫還是同趙司膳、梁紅巾一道休沐,去城外踏青之時了。

  溫明棠雖說沒那么在意外表,大抵不管是現代社會還是大榮,老天在外表上都不曾太過苛待她。現代社會的她雖說比不上大榮的她這般即使不施粉黛卻也依舊冰肌玉骨,出眾非常,卻也同眼下的她有幾分相似,是以不曾有過容貌焦慮這種問題。可即便沒有容貌焦慮,愛美是人的天性,宮里是不得不為的低調,出了宮,不消擔憂那么多時,溫明棠也是會換上色彩妍麗的裙衫,如尋常女子一般享受大好年華的饋贈的。

  既是做好了打算,自不消再在穿什么上閑扯了,幾人轉而說起了那家食肆的東家那位西域大宛國留在長安為質的王子開的食肆。

  西域絲路上一眾小國同大榮關系有好有壞,自也間接關系到了留在長安為質的那些王子在長安的日子過的是好還是壞。常年為大榮進貢汗血寶馬的西域大宛國顯然與大榮關系不錯,若不然這位質子王子也不能如尋常大榮權貴子弟一般開食肆隨意走動了。

  “那王子聽聞是大宛國原來的王后生的,雖是王子、王后的帝王家事,可同尋常人家也沒什么不同。原來的王后死了,又來了個新王后,生下了自己的兒子,這爹不疼娘不愛的便被送到長安當質子了。”幾人一邊擦拭著食案一邊閑聊著長安城里那些各路聽來的消息。

  擦拭食案的空檔,溫明棠一邊接話一邊瞥了眼聊的津津有味的眾人倏地發現雖說長安大,居不易。要在長安城買房過活不易,可匯集了各路人馬的長安城對喜歡吃瓜閑聊的百姓們委實是太友好了,光是城里那些個各地傳來的消息,便永遠不愁沒有可談的話題。

  “不過雖是當質子,可因著咱們大榮同大宛關系一向不錯,這王子的日子也過的挺好的;反而是那新王后生的小兒子,雖是留在了大宛,可聽聞覬覦他那位子的后妃生的兒子們還有老國王的兄弟都不少,斗的可兇了。”湯圓說到這里,小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艷羨之色,“外頭人都在說與其如此,還不如來長安當質子呢當個富貴閑人多好啊”

  對于多少升斗小民而言,富貴閑人都是畢生的追求,能當一個不用為生計發愁的富貴閑人,那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

  當然,這想法也只是還不曾當上富貴閑人的升斗小民所想而已,一旦當真當上了富貴閑人,興許便有別的想法了。

想起謀反的裕王,他一出生就是無數升斗小民夢寐以求的畢生所求富貴閑人,卻想要更高的權勢在握;有想要權勢的,自也有旁的追求的,譬如林斐,總是想做些事,以求德行相配的。似林斐這等求德行相配之人,大抵縱使再挑剔的人也很難挑出他的不是來吧  當然,長安城里多的是形形色色的貴人,其性子、行為也各有不同,一樣的米食出的是百樣的人,管是尋常百姓還是王侯將相,無不如此。

  日暮時分,天色漸暗,與逐漸昏暗的天際截然不同的是長安城里那一盞盞升起的桔紅色燈籠,遠遠望去,好似一幅長長的夜行畫卷在天幕之下徐徐展開。

  溫明棠立在街頭,這種由長安城家家戶戶門前的燈籠所點起的美感,總覺得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美不勝收。也難怪文人墨客總喜歡描述那燈影之下的美景了。

不止看著美,那家家戶戶門前依次點起的燈籠,若非繁華奢靡、民風開化如大榮,又如何舞得起這樣的明燈如龍  身旁不再是方才在大理寺衙門門前時趙由的催促聲“快些快些,晚了那隊伍便要被旁人插隊插走了”而是換成了林斐悠哉悠哉,難得閑適的語氣,催促的趙由已被他打發去食肆了,自是不在這里。

  “很多人比起白日的長安,都是更喜歡入夜的長安城的,覺得燈火通明更顯大榮治世繁華。唔,這話便是載于那位圣主景帝的起居注中的,那位披紅袍的圣主不喜鋪張浪費,卻在宮中建起了一座九層的高塔,入夜之后,常獨自一人登上那九層高塔,俯瞰整座長安城,這般一看往往便是大半夜。記載起居注的小吏寫景帝看長安城的神情與目光是對著后宮那些個無論多絕色的美人都沒有的深情。”

  記載起居注的小吏自是知曉什么話能著重描述,什么話卻是要偷偷藏于字里行間,用春秋筆法記錄下那些隱晦的事實的。似這等明著歌功頌德的話自是記載的不遺余力,而一向并不喜好那些個恭維之語的景帝對這句話也尤為喜愛,這一句亦是記載于紙面之上的。

  “天子愛江山更勝愛美人,當然是一件能落于紙墨上大書特書的好事。”溫明棠抬頭,向身旁的林斐看去。

  不止她今日特意換了身色彩鮮艷的裙衫,如大榮尋常大好年華的小娘子們一般梳了個靈俏的發髻,簪了花簪出行,林斐亦是特意換下了日常那身緋色的官袍,穿了身泠泠清雅的素色白袍,如長安城里的尋常清貴子弟一般出行了。

  當然,自己換了這身衣袍出門遇上侯夫人鄭氏以及從衙門回來的兄長靖云侯世子林楠時,兩人詫異中帶著些許震撼的目光林斐也不忘告訴溫明棠,自是惹來了女孩子的幾聲輕笑同打趣。

  其實這些話說與不說,聰慧如女孩子都猜得到。可林斐還是選擇了說,有些看似無用的廢話,就如家人的那些體己話以及對女孩子說的這些她都猜得到的廢話,構筑起了日常溫馨的同時,也讓對方不再惶惶誠恐,有所擔憂,更會讓對方心安。

  家人也好,戀人也罷,好似心安這一點都尤為重要。林斐由己及人,只覺自己是需要女孩子一遍又一遍的同他重復那些其實兩人皆能心照不宣的話語的,若是她不說,即便他猜得到,心里卻也總覺得好似缺了什么一般空空蕩蕩的。

  “其實,宮里好多老人都說雖然那位圣主景帝愛江山更勝愛美人,難得選一次妃,反觀先帝則是個好美色的,每每選秀都不落空,還時常接受各國進貢送來的美人,可觀后宮之中那些美人的姿色、歌舞技巧之流,景帝后宮中的美人可比先帝后宮中的那些美人妙了不少。”溫明棠同林斐一道走入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安夜色燈龍之中,邊走邊說起了那些年宮中聽來的瑣碎閑事,“聽聞先帝在世時也常感慨觀昔年景帝后宮中美人如云,怎的到了他上位了,這宮中的美人與各地送來的美人就越長越歪了呢”

  這話成功的引得身旁的林斐的笑了兩聲,雖是在與身邊人說笑,可那看人看事一針見血的習慣是融于骨子里的,林斐說道“大榮百姓這些年數量并不減少,雖說每個人的相貌不好說,可人數足夠多之后,一般而言,生的好的美人數量當不會差異太大的。”

  雖不曾聽溫明棠提過現代社會的統計學,可有些事,看得多了,知曉不知曉統計學的也不打緊,結論總是差不離的。

  “能上貢至皇城中籠絡貴人的美人是有不少,可美至讓見慣了各式美人的天子也眼前一亮,驚為天人的,到底是少見的。”溫明棠笑著說道,“雖拿人與物相比不好,可實則是那等美人確實屬稀罕物了,自是好物要用到刀口上,發揮最大用處的。景帝如此雄主,在手頭有這等美人的擁有者看來,將之送到景帝身邊,才算是物盡其用,不浪費了。”

  “且景帝還不好色,那等尋常進貢的美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如此一來各方自是只能拼了命的尋出最美的美人送入其后宮,試圖讓這些嬌花入得其眼了。”溫明棠說道,“反觀先帝好色,還不挑嘴,好養活,尋常的美人就能打發了,上貢之人自然就懶得費心搜尋網羅各地美人了。便是當真搜尋出來了,一看尋常美人便能將先帝打發了,那自是將稀罕些的美人扣在手里,或自己享用,或送給更挑嘴之人了。”

  這挑嘴的說法聽的林斐又笑了,他點頭說道“如此聽來,那更愛江山的天子當真是即便不求美人寶物什么的,卻依舊還是什么都有;而反觀更愛美人的天子卻只能得些尋常美人搪塞一番了。”

  “大抵天子的本職便是坐穩江山,只要江山坐的足夠穩,自是什么都有,所有人也都足夠敬畏他了;若是江山坐的不夠穩,那便什么都沒有,旁人也敢搪塞糊弄一番了。”溫明棠說道,“我是同趙司膳一同聽說的這些事,聽罷之后,趙司膳轉身便回了御膳房,說要鉆研新菜食了,畢竟只有做好了本職行當,旁的才有,若是做不好本職行當,連立都立不住,便是貴為天子都得不到真正的尊重,更遑論尋常人”

  林斐聽到這里,面上笑容收了起來,偏頭看向身旁的女孩子。她日常在灶臺邊忙碌,總是穿著灰撲撲耐臟的袍子,鮮少穿著這等顏色妍麗的衣衫出現。卻不得不說,每每穿著這等裙衫出現時,都能讓他眼前一亮。

  或許是她麗質天成,本就不可多得,若不然也不會被溫秀棠百般刁難與嫉妒了,也或許林斐想起女孩子同自己說過的那個灶臺里燒火的外域灰袍姑娘嫁外域王子的故事。原本只是當成哄孩子的故事聽的,且聽聞這故事本就是說給孩子聽的,可看到身旁的女孩子之后,卻讓林斐覺得這或許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

  就如眼下即便她并未描眉涂脂,身上的裙衫也只是街邊成衣鋪子里隨處可見的,可就是這般隨處可見的成衣加上那并不復雜的靈巧發髻與不貴價的簪花,走在自己身旁,卻引來了不少旁人的窺探,方才她同趙由過來時,便有不少人在看她,美人如斯,自是自成風景的。

  日常那灰袍丫頭亦是俏麗的,不過同難得穿了一身妍麗裙衫的她相比卻是恰如綠葉襯紅花,令人更覺驚艷。

  當然,比之那故事單薄的皮相美麗的外域灰袍姑娘的故事,眼前的她更是立在他身邊那個活生生的人,除卻相貌之外,其自身境遇引人憐惜,可性情卻又十分堅韌。林斐想起母親說過的鄭幽同她遇見之事鄭幽與其母以為這些事他并不會知道,畢竟母親亦是鄭氏女,想是會幫著她們隱瞞的。可鄭幽與其母卻是忘了,于母親而言鄭氏女有很多個,兒子卻只有兩個。這些事他自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可說這些事被母親知曉了,便是沒有身旁的女孩子與涂清這些事,母親亦會主動出手阻止鄭幽同他接觸的。

  “我覺得她同那嫁高門的豆腐西施是不同的,”這是母親關起門來說的體己話,“她好似本就是一塊璞玉。不,是一塊已成形的美玉,不消雕琢了,只是在等一個機會,若是等不來那個機會,她是美玉之事只你一個懂,若是等的來那個機會,那么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是一塊價值連城的美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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