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機上。
十九歲的馮福喜將臉貼在機窗上,呆呆的看著天邊不明生物的巨翼,看見一道巨大的門戶頂天立地,
看見有托著玉凈瓶的菩薩、背生雙翼的老虎、傳說中的鳳凰和龍.
她習慣性的拿起手機拍下照片,然后發給了周叔。
周叔只回了三個字。
“好可怕。”
自從前幾年開始,民航就普及wifi了。
伴隨機艙內不斷的驚呼聲,客機開始緩緩下降高度,朝著綠水市機場降落,馮福喜凝視著這座生她養她的城市,想起來周叔的話,
說是這座城在很久很久以前,叫做犬絕城——因為城市里頭不許有狗。
至于現在,綠水市雖然是三線小城,但也是出了名的‘愛狗城市’,還修建有一座專門的犬園,和東方市的貓島并駕齊驅,每年能吸引不少游客。
透過機窗,馮福喜最后看了眼天邊逐漸模糊的一個個龐大身影,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那些人或者說神,似乎,也在看著自己?
他們的目光好熾烈,像是渴求。
馮福喜縮了縮脖子。
飛機緩緩停止滑行,在一片嘈雜中,馮福喜提著行李箱大步走出艙門跑過廊橋,在人群中掙扎許久,這才擠出了綠水市唯一的機場。
“周叔!這兒!”少女大聲招呼道。
黑發中夾雜著銀絲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疼愛的揉了揉少女的腦袋:“這一次放假放多久?”
“一周呢,不過我估計,假期要延長了。”她拿起手機晃了晃,指了指剛才拍的照片:“好像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是不是書本上的妖怪?”
周牧搖搖頭,笑瞇瞇道:
“這誰知道呢?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晚上想吃什么?”
“糖醋排骨!”
馮福喜笑瞇起眼睛:
“對了周叔,我同學晚點要來玩,能在咱們家住兩晚不?”
“還有還有,周叔,我這兩天又開始做那個噩夢了,夢里面有好多妖怪,它們叫我陛下”
“鬧得我幾天都沒睡好覺,煩死了!”
少女絮絮叨叨,腰背有些佝僂的周牧樂呵呵的聽著。
“回家了,就可以睡好覺了。”
祂溫和的說著,將行李放進了出租車的后備箱。
“你暈車,坐前面?”
“好嘞周叔!”
‘咚咚咚!’
劇烈的轟鳴聲在一座座城市上空回響,九成九以上的民眾都茫然失措,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在天碑定下‘建國之后不準成精’,在天蓬引弱水分割五陸之后,中央人朝的平民百姓,幾乎接觸不到神鬼妖魔,
對于民間來說,妖魔鬼怪是只存在于書本上的傳說,近年來甚至有人公開質疑妖魔的真實性,認為是一場來自官方的騙局。
直到今天。
全天下伴隨那一聲又一聲的‘咚’而震動,大都市中,有人站在摩天大樓之上仰望南邊的天空,看見了一只巨大到無法言說的翅翼在,遮蔽天際線,根根巨羽上點綴太古星辰。
“那是什么?”
很多人問道。
與此同時。
東、西、北之三陸,鬼霧蕩起,佛陀睜眼,大月橫天。
北陸。
老邁的北皇咳了一口黑血,這是幾百年前他討伐中央人朝是,被那位人皇一指頭點出的傷,到現在也沒好。
“妖師。”
北皇朝著眼前的老人小心翼翼做禮,后者微微頷首,深吸了一口氣:
“凡間啊”
化作老者模樣的鯤鵬微笑,目光燦烈如兩盞大日金燈。
他背負雙手,道:
“十萬年時間,你卻寸功未立,看來當初帝俊道友看錯了你。”
北皇嘴唇動了動,苦澀道:
“妖師有所不知,本來一切安好,直到那個人出現.”
“你是說,那個新的紫微大帝?”鯤鵬微垂眼瞼,感知著天地間逐漸充盈的種種熟悉的恐怖氣機,淡淡道:
“那人的確有些許古怪,吾初入凡間,便已然洞悉歲月前后,但卻看不清他,也無法看到他的來歷不過不重要。”
說著,鯤鵬伸出一只手,摩挲著虛幻之日月:
“如今凡間諸事,與你們都無關了,包括那個新的北帝——這座妖朝,將由我接管。”
北皇沉默片刻,終究不敢違背,只是點頭。
頓了頓,他小心翼翼問道:
“人族又成了天地主角,您不去爭人主之位嗎?”
鯤鵬搖了搖頭,嗤笑道:
“人主之位?有何用?天定大勢,妖為第四紀的天地主角,無可更改亦無可逆。”
北皇聽的有些茫然,他雖為大羅,但卻并沒有資格接觸到永恒之碑,亦不知什么是天定大勢。
鯤鵬繼續道:
“誰能為妖主,誰就能做凡間之主——所謂人朝,根本不重要。”
緩了緩,老者的目光變得深邃,周身隱約間,有北海浪花激蕩之聲在奏響。
他道:
“而要做妖主,必須要用上一個人。”
“誰?”北皇忍不住發問。
鯤鵬所化的老者,神色變得無比肅穆,低沉道:
“人族第一位人皇。”
“伏羲。”
聞言,北皇臉上浮現出茫然之色:
“伏羲??他和妖主有什么關系?”
鯤鵬淡淡道:
“告訴你倒也無妨,媧皇棄妖主之位后,新的妖主,實際上便是伏羲——伏羲后來做了人皇,可實際上卻從未舍棄過妖主之位。”
說著,他將掌中虛幻日月捏的粉碎,繼續道:
“故此,要成妖主,需從伏羲身上取來那位格,取來承載妖主之位的事物——然,依大勢所昭示,伏羲之真靈,已入輪回,已至當世。”
北皇瞳孔微微一縮:
“伏羲投胎了?”
“嗯,大概率還沒有覺醒宿慧,然吾能洞悉見,伏羲之轉世身,就在人朝中。”
“那您為何不去擒了伏羲轉世?”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鯤鵬抬起眼瞼:“回來的又不只我一個,麒麟、鳳凰、祖龍、勾陳.”
“諸道友也都知伏羲轉世之事。”
“誰先冒頭,誰就會被所有人一同圍獵。”
“故此,當徐徐圖之。”
說話間,鯤鵬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過,我不能第一時間出面,你卻可以——你去一趟人朝,去一趟,那兒。”
他伸出手,遙遙一指。
北皇順著鯤鵬一指看去,極目遠眺,視線洞穿無窮遙遠之虛空,
透過人朝磅礴運勢,勉強能瞧見一座不算大也不算繁華的小城市。
感應天地,作為大羅的北皇被天地所回應,自然而然的知道了那座小城市的名字。
“綠水市”他念道。
“去吧。”
祖鯤鵬端于帝座之上,平靜道:
“其余道友恐怕也會遣人去到那兒,動靜小一些,人朝雖不值一提,但多少有些古怪,吾之目光,竟無法將人朝完全洞悉、觀盡.也是。”
“畢竟此時此刻,人族還算天地主角。”
說著,他伸手一點,一個虛幻身影浮現而出。
“天機與大勢所示,這便是伏羲轉世之身。”
“行事小心些,莫驚動人朝,也莫要太刺激伏羲轉世身,免得其堪破胎中之謎,覺醒宿世記憶。”
“是,妖師。”北皇做禮,抬起頭,將虛幻的面孔牢牢記在心頭——一個少女。
那位天皇伏羲,轉世成了一個女孩子。
看上去年歲還不大。
類似的一幕幕,在天地各處發生。
“妖主之位.”
很多強大者目光熾烈如火。
皆欲,搶占先機。
先近伏羲者,取其位格的可能,也就更大。
“伏羲!”大神通者們咀嚼著這個名字。
“周叔!”馮福喜笑喊道,回過頭看向似乎低頭打著瞌睡的中年人:
“到咯!”
周牧睜開眼睛,揉了揉長時間洞觀道爭棋局而有些發酸的眉心,用手機掃了掃收款碼:
“師傅,錢抓過去了。”
他帶著馮福喜下車,拉著行李站在一座小小的莊園外,莊園旁邊還立著一塊歪歪斜斜的牌子。
綠水養老院。
周牧是這家養老院的院長。
‘吱呀~’
伴隨鐵門那銹跡斑駁的刺耳摩擦聲,兩人并肩走進養老院,馮福喜大聲招呼道:
“金奶奶!”
“陸爺爺!”
“孔爺爺!”
養老院的院子里,三個老人正靠在躺椅上看著夕陽,此刻都笑著起身,招呼著小福喜。
馮福喜蹦蹦跳跳:
“趙爺爺呢?”
“他啊,后院釣魚呢。”金奶奶拍了拍馮福喜的腦袋:“讀書怎么樣?有沒有認真聽課?”
“金奶奶,我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馮福喜笑著道:“我是咱們綠水市狀元哩.對了金奶奶,晚些時候,我同學要來玩。”
“喔,玩,好好玩。”金奶奶樂呵呵的開口,看著這丫頭朝著后院蹦跳著去,失笑搖頭。
她道:
“這小家伙,就和趙老頭子親近。”
周牧拉著行李箱走來,平和的點了點頭:
“鎮元子道友為地仙之祖,可不像三位一般殺氣重,孩子喜歡他一些也正常。”
金皇微微執了一禮:
“仙佛們,回來了?”
“嗯。”
周牧淡淡點頭:
“從鯤鵬、祖龍等,再到原本的西極勾陳、南極長生之流,皆已重臨,不過暫還沒誰涉足人朝疆域,他們需要時間來‘了解’我。”
搖著扇子的陸大爺道:
“院長,要我說,直接將那些道友一掃而空,不就好了?”
“不是時候。”
周牧搖了搖頭:
“天庭無仙則不可稱為天庭,我要鑄天庭,就要讓這些道友們重歸于天庭仙錄”
緩了緩,祂繼續道:
“一兩個大神通者也就罷了,多了,我沒有把握一氣鎮壓,更遑論某些道友背后站著無上者。”
陸壓若有所思:
“所以,您是將小福喜做了個‘靶子’?”
“或者說,釣魚的餌?”
周牧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目光變得深邃:
“十五年前,我將小丫頭帶回來時,是這般想的,但后來發現有些不太對勁。”
“如何說?”穿著白背心的禿頂孔大爺好奇問道。
周牧思忖片刻,聽著后院馮福喜和鎮元子的笑談聲,這才道:
“小丫頭的前世是誰,諸位也都知道,可她前世,又究竟是誰呢?”
“伏羲可不只是伏羲。”
周牧的目光變得無比深邃:
“按照之前蒼生論斷,伏羲可是某位無上者的化身——我在她身上,卻并未看到相關的哪怕一絲一毫的無上者因果。”
三老微微一驚,金皇蹙眉道:
“莫非之前的論調是錯的,伏羲,就是伏羲?”
“不。”
周牧搖頭,斷然道:
“我懷疑,身化伏羲的無上者,是媧。”
三老神色驟然凝肅,有些驚悸起來,媧皇?
周牧呼了一口氣:
“媧皇失蹤這件事,三位道友也知道,媧是人族之母,更是凡間主——我也不瞞著諸位。”
祂微微瞇眼,身上流轉起一絲威嚴來:
“正如吾取九幽主之位,要借六道輪回一般,這么多年來我不取走凡間主的位子,便是發現,差了類同六道輪回一般的東西,差了承載那大位格的物件。”
“物件在哪?又是什么?恐怕只有媧皇知道。”
金奶奶、陸老頭和孔大爺彼此對視,而后也都一并將目光投向了后院的小福喜。
他們聽見周院長淡淡道:
“甚至說來,風伏羲轉世做馮福喜,是媧自救之法?祂應該在某個大困境中,在某位或多位無上者制造的大困境中。”
金皇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震動:
“您的意思是,那位或那些個無上者,察覺到小福喜,定會干涉?”
“嗯。”
周牧抬起眼瞼,眼中流轉的是道爭之棋盤。
祂淡淡道:
“無上者尚未脫困,祂或祂們之化身,亦或麾下的大神通者、大羅,會來尋見小福喜,我或可憑之逆溯根源,找到媧的下落。”
孔雀此時問道:
“不過麻煩的是,該如何分辨因媧而來和因小福虛身上妖主之位而來的生靈?”
周牧看了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做答,后者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眼前這位,是元始啊。
一切因果,元始皆察。
陸壓忽然道:
“不過,刨除伏羲轉世的身份,小福喜這丫頭,您本來也挺喜歡的吧?”
周院長不置可否。
與此同時,馮福喜拉著糟老頭模樣的鎮元子從后院跑了出來,
周牧身上那一絲壓的三尊大神通者有些喘不過氣來的威嚴,驟而散去,祂就好像一個普通的中年人。
“周叔,我小念姐呢?還有鐘山大爺怎么不見了?”
“老鐘啊,他回老家去了,過段時間才回來。”
鐘山大爺,便是燭九陰——直到今天去引仙佛歸之前,燭九陰一直居住在這兒。
“哎?鐘大爺老家在哪?”
“西邊。”周牧指了指西邊,那里是地上幽冥的方向,轉而笑道:
“你那朋友什么時候到?”
“我估計快了喔,她是我閨蜜,對綠水市興趣很深的,說是咱們這兒以前是皇帝陛下的故鄉!”
馮福喜撇了撇嘴:
“不過我覺得不太可能,真要是的話,咋會發展的這么差?”
說著,她看了看手表,笑道:
“周叔,我看也差不多了,我去接我朋友咯?”
周牧微微頷首,目視小福喜跑出了養老院,后者才離開,旁個兒的屋子里,才睡醒的糟老頭子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剛才是小福喜回來了?”
金皇、孔雀、陸壓,連同鎮元子在內,同時色變,執了一禮,悄然退去。
“是啊。”周牧則答道:“也就小福喜回來,您才醒來片刻了問題這么嚴重嗎?”
“咋了,我問題越嚴重,你這混賬小子越歡喜,是不?”
糟老頭子笑罵道。
卻沒想,周牧摩挲著下巴,思考了片刻,認真道:
“倒也沒有,我還是挺擔心您的.您可得挺住,免得以后我沒有對手,太寂寞。”
“滾!”
糟老頭子沒好氣的罵了一句:
“陪我下會棋!”
“不下,累了,我要去釣魚。”周牧打著哈欠扛起了魚竿:“你去的不?”
太上老君沉吟了片刻,痛快點頭:
“去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