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種情況,怎么讓你媽恢復正常?”
周昌拉著纏在許向飛脖頸上的吊死繩,直接問道。
今下與許向飛面對面,仔細觀察下,周昌發現,許向飛雖然已是這般皮包骨頭的模樣,發出的呼吸里亦帶著腐尸的臭味,但他并沒有死亡,心臟仍在跳動。
然而,這人身上總有一種迥異于活人的‘鬼味’,同樣也是事實。
許向飛應該是用了某種方法,才能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他們一家人都牽涉著一個巨大的謎團。
“我不知道……”許向飛下意識地回答,才說出幾個字,他驀然看到周昌上揚的嘴角,心里陡地打了個突,嘴里跟著話鋒一轉,“在我媽的鬼蜮里,我本來就不受影響。
一直都是這樣,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許向飛眼神恐懼,似乎害怕自己不說實話,自己身上的零件就會再被周昌拿走一些。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周昌將許向飛拉到自己面前,他盯著對方那雙眼神游移的眼睛。
四周黑暗氤氳著,那種扭曲而不祥的預感 再度在周昌心底出現。
墻壁間的陰影里,開始浮出和周昌一模一樣的面孔,試圖對他發出‘死亡預言‘。
他同許向飛說道:“如果我必定要死在這里,那在我死亡以前,肯定先殺了你來墊背。
而且,你媽看起來是很在意你的。
在它喪失理智形成鬼蜮的情況下,你仍舊能在這片鬼蜮里行走,不受絲毫損傷。
可見它是專門給你開了后門的。”
周昌話語聲下,許向飛的神色更不自然。
“所以我現在還有一個辦法——
要是你真不知道該怎么破解令堂鬼蜮的話,我也可以先殺了你。
反正眼下我被困在鬼蜮里,既然出不去的話,情形只會越來越糟糕。
殺了你,可能會在這片鬼蜮里,激起一些變數。
或者也可以先不立刻結果了你,可以一點一點地殺就像剛才那樣,先把你剩下的手腳砍下來,展示給令堂來看,接著不斷切香腸,直至切到令堂忍受不了的某個限度。
也或者,切到我覺得事情無望,干脆結果你的時候。
你覺得呢?”
周昌喉結滾動著,在說話的間隙,咽了口口水。
看著他的眼神,許向飛神色悚然,他聲音顫抖著說道:“我我我我想起來,繼父最開始就是在母親身上,試圖開啟‘鬼門關’。
為了開啟鬼門關,繼父讓母親體驗了極致的痛苦。
他把母親分成了很多碎塊,沖進馬桶里。
很久以后,母親又把自己拼湊起來,又回到家里。
母親把舌頭放在家里的神龕下面,她……”
“說重點!”周昌忽地打斷許向飛的話,同時伸手抹除墻壁上一張試圖對自己發出死亡預言的鬼臉。
許向飛被周昌突然的聲音,嚇得一哆嗦。
他停頓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趕緊道:“母親之所以被分割成很多塊以后,還能把自己拼湊起來,回到家,是因為繼父在她的根性里,留下了自己的掌紋。
這道掌紋,會不斷借助母親自身重組時的力量,把鬼門關逐漸撞開!
母親因為這道掌紋,具有了現在這樣,忽然化作一片鬼蜮的能力!
這種變化,原本不受母親的控制。
后來,在母親的哀求之下,繼父留給了母 親一道符咒。
只要把那張符貼在任何一個活人的額頭上,讓他體驗種種極致痛苦下的死亡。
母親就能在這個過程里被逐漸喚醒,所有肢體在樓內重組拼湊,最終回到家里。”
“那個活人不會死嗎?”
周昌問道。
“會。”許向飛畏縮地點了點頭。
“符咒在哪?”周昌不曾詢問許向飛的這位繼父是何許人也,當下不是了解這些的時候,讓許母回歸正常,他挾持了許向飛,就有許多話題可以和許母聊。
“在我家鞋架第三排第五個鞋盒里。”
“你母親的鬼蜮還在不斷嘗試殺死我,你有沒有什么辦法?”
“貼上那張符以后,所有的死亡預言都會朝貼著符的那個人身上匯集。”
“那看來你就是天選之子。
貼上那張符的人,必定就是你了。”
許向飛沉默不語。
周昌看了看他,亦未再開口。
二者沉默著步入電梯內,此前在電梯里徘 徊的三只鬼,如今已不見影蹤。
對于許向飛的言辭,周昌心中并未盡信。
許向飛并不像是如今表現出來的這么容易被控制住,其對許母的殺人規律了解更多,暗下里說不定正在醞釀反攻周昌的計劃。
甚至于,在許家鞋柜里的那張符,未必就是沉寂許母殺人規律的‘鑰匙’。
說不定此物是許向飛用以掙脫周昌鉗制的‘鑰匙’也說不定。
不過,如今周昌也沒有其他辦法,他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萬幸‘無間謗法大術’仍然運轉無滯,掌握這一門術法,周昌就始終具備掀桌子的底氣。
電梯里。
周昌令許向飛按下去往第六層的按鈕。
他并未親自動手。
許母鬼蜮中,那種扭曲不祥的感覺,始終縈繞在周昌周圍。
由他按下電梯,這部電梯不知會去向哪個樓層。
而許向飛在此間不受影響。
其比‘惡生靈’更適合給周昌帶路。
所以今下失去一只眼睛的惡生靈,重新蜷縮在周昌腳下。
周昌手里吊死繩遛著的對象,變成了許向飛。
帶著斑斑血污的電梯內。
一張張和周昌一模一樣的慘白臉龐,開始加快彌生。
先前周昌數次不等這些鬼臉發出‘死亡預言‘,就將它們抹除,如此反而導致這些鬼臉生成的速度越發加快了起來,數量也愈來愈多。
“用你的手段,戳破這些鬼臉試試。”
周昌看著金屬壁障上重疊凸起的鬼臉,向許向飛說道。
許向飛眼神猶豫地道:“我戳破這些鬼臉的話,那你的死亡預言里,之后也會出現我的存在。
這對你來說,不是好事。”
“你不是說,只要貼上那張符之后,所有的死亡預言都會往貼著符的那個人身上匯集?
多謝你替我著想,不過當下你只管照我說的來做就行。”
周昌笑容和煦地道。
通過電梯的金屬門,許向飛看著周昌臉上的笑容。
他忽然打了個寒噤。
他不知道今下自己的計劃,是否已被對方 看透?
對方的眼睛,好似能看穿他的所有想法一樣。
許向飛垂著眼簾,不看金屬壁上彌生的鬼臉。
這短暫的停頓,令周昌瞇起眼睛,盯住許向飛道:“你撒謊了。”
“我來戳破這些鬼臉!”
許向飛壓抑著聲音里的慌亂,同時伸手拍向四周那些慘白面龐,試圖以此來轉移周昌的視線。
“嗡……”
一張張鬼臉在許向飛散發出靈異氣息的手掌下,紛紛被抹除。
看著這一幕,周昌笑了笑,徐徐說道:“其實你一直都是一個喜歡撒謊的人。
在你很小的時候,你的母親嫁給了阿西的父親,阿西的父親也就成了你的繼父。
那時候,阿西患有重病,而你和你母親配合著撒謊、表演,聲稱你自己出了嚴重的車禍,讓阿西的父親把原本募捐來的、給阿西的救命錢,用在了你的身上……”
聽著周昌的言語聲,許向飛仍在不停地磨滅著四周的鬼臉。
但他的呼吸逐漸變得粗重。
他肩膀微微顫栗,像是被周昌道出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亦或是因為這些往事里,有著讓他深覺惶恐的東西。
周昌觀察著他的表情,繼續道:“后來,阿西死了以后。
你聽聞向陽花小學師生為他募捐的事情,你也動了歪心思……你寫了一封和最初的‘祝福信’截然不同的詛咒信,你在信里說,要是不按照要求上交一定數額的金錢的話,阿西就會去找那些人。
讓他們一直背負阿西的詛咒。”
周昌的這些話,令許向飛心神劇震。
他陡然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周昌:“你一一你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詛咒信是我寫的?!”
在此以前,周昌結合諸般線索,只是有些朦朧的猜測。
他并不知道那封和‘祝福信’在前半段一模一樣,后半段截然不同的詛咒信,是眼前這個許向飛寫的。
許向飛直接跳到了他編織的語言陷阱里!
散播詛咒信,于許向飛而言,是一件很秘密的事情。
許母都未必清楚他的這個隱秘。
所以周昌直接道出此事,一下子令他亂了 陣腳。
而他之所以如此慌亂,是因為這件事涉及到了……阿西。
許向飛最為畏懼的那只鬼,是阿西。
當時在病房里,他那般發瘋狂叫、畏懼不已的表現,有大半不是偽裝。
周昌在宋佳和秦小葵的通話里獲知了一個線索秦小葵走出病房后,確實看到了一個長相恐怖的小孩,給她念著那封信的開頭。
那時許向飛很可能也感知到了‘阿西’的到來!
“是阿西告訴我的。”周昌盯著許向飛恐懼的眼睛,如是說道。
這句話帶給許向飛的沖擊,遠勝先前!
許向飛一雙眼睛猛地瞪大,瞳孔緊縮。
他慘白的皮膚上,肉眼可見地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阿西是惡鬼!”
“它只會追著我,不停地詛咒我!”
“它不會說話!”
“它怎么可能告訴你!”
“它為什么會告訴你這些!
不可能!不可能!”
在許向飛劇烈的情緒波動中,墻壁上又開始彌漫一張張慘白人臉。
但那些人臉的五官,卻并不是周昌的模樣。
它們試圖模仿許向飛的模樣。
扭曲不祥的感覺從周昌身上脫離,轉而開始縈繞在許向飛身畔。
不過,那般詭異感覺,并非真正侵襲許向飛,是以四周墻壁上的人臉,始終被罩在一層氤氳的黑霧里,五官遲遲不能變化出。
周昌由此意識到,許向飛在其母的鬼蜮中,亦并非完全免疫。
只是他身上有什么東西,令他能對抗許母的殺人規律。
會是什么東西?
既然他并不能完全免疫此般殺人規律,那他之前說的那種消除許母殺人規律的辦法,又有幾分是真?
“阿西是個好孩子。
你不能明白阿西,我卻知道它,一直都是個秉性善良的好孩子。
但你害死了它,所以理應受到報應。
我代替它來讓你受到報應。“不論是留名于詛咒信,還是祝福信上的人,都能免除‘無心鬼’的‘遺忘’這是周昌根據此前得到的種種線索 產生的推測。
阿西之所以總是會跟在某些人身后,令他們去散播祝福信。
就為了讓那些人留下姓名在祝福信上,這樣可以免除被遺忘,成為‘消失人’。
不論是死去的沫沫,還是向陽花小學所有留名于祝福信上的人,無不說明了這一點。
沫沫被門后鬼陰生詭所殺,她并不曾出現遺忘的跡象。
反倒是許向飛、云天奇這些未有留名于祝福信上的人,紛紛出現了遺忘一些重要事件的跡象。
阿西的能力,可以抵抗無心鬼的殺人規律。
瘟喪神同樣能夠抵抗無心鬼的殺人規律。
那么,阿西有沒有可能就是瘟喪神?
周昌心頭忽然閃出一個念頭。
這個時候,在他一番言辭之下,許向飛的身體已經抖若篩糠。
他看著周昌,仿佛看到周昌身后真的站著那個噩夢般的丑陋小孩了。
許向飛恐懼不已:“我不是故意的!
繼父當著我的面,把媽媽肢解了他沒有殺我,他說我身上有‘瘟神’的氣味,他說吃掉‘瘟 神’,他也能獲得一尊神的殼子!
所以他一直養著我,對我很好,教給我厭勝術,讓我學會了‘造厭’!
可在不久之后,他又說我身上沒有瘟神的氣味了。
他說我沒什么用處,又養了這么久,殺了我,可以幫他把鬼門的縫隙推開更大。
他失去了很多記憶,丟掉了一個主魂兒。
他一直懷疑自己丟掉的記憶和主魂,就在鬼門后。
他說‘不是在鬼門后,也一定是在某扇不可知的門后,既然其他的門不能感知,就先從鬼門關后開始找尋‘……
我不想像媽媽那樣在白天被分成很多塊,然后在深夜又把自己組裝起來。
所以我不停回想,我想著,繼父第一次和我說,我身上有瘟神的氣味,是因為那天晚上,阿西來找了我它的模樣好可怕,它一直不停地念著那封祝福信的內容,讓我在那封信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我太害怕了,我只能簽。
簽了名字后,繼父就聞到了我身上阿西的氣味!
所以后來,我學著阿西那樣,在當年為阿西募捐的一封祝福信上涂改了一些內容,做成 一封詛咒信,把這封信散播出去。
我成功了……繼父又從我身上聞到瘟神的氣味了,這個味道保持了很久,直到最近,繼父又說瘟神的氣息從我身上完全消散了。
他準備拿我來‘造厭’,把我收進他的鬼幡里。
我沒有辦法了……”
“你又像上一次一樣,把沫沫、云天奇他們騙去了春天醫院。
故意讓他們找到你當年遺留的一封詛咒信,希望借此來重新獲得瘟神的氣息?“周昌向許向飛問道。
電梯此時已經到達了六樓,金屬門開合了數次。
兩人暫時都沒有走出門。
許向飛極度驚恐之下的這些言辭,讓周昌方才心中浮動的那個念頭,得到了些微證實。
阿西很可能就是瘟喪神。
因與他接觸,許向飛才會沾染其繼父口中‘瘟神的氣味’。
但其繼父似乎并未看出來,自己的親兒子就是瘟喪神。
也或者,許向飛口中的‘繼父’,雖然還頂著阿西生父的名分,但他已不再是阿西的生父,他在阿西死后,才出現在了新現世內。
就像周昌這樣,看似是‘何炬’,其實已不再是真正的何炬。
這個許向飛的繼父既然是在阿西死后,才出現在新現世內,他未與阿西產生過實質接觸,所以才未有察覺阿西其實就是瘟喪神的端倪。
“我不是故意的……”
許向飛還是重復自己先前的話:“你不知道繼父的恐怖。
他讓一個村子的活人,都變成了他幡上的‘厭瘟’。
春天醫院在四十七年前廢棄,是因為他把自己的器官和身體泡在福爾馬林里,被醫生目睹到所有器官的身體重新組裝了起來。
就是這樣,整個醫院都沒有一絲消息走漏出去。
整個醫院的人都進他的幡子里了。
他曾經用過很多個身份,醫生、老師、工人……每一個身份背后,都牽連著很多人的死亡!
現在他變成我的繼父,這個身份,也只是他暫時的身份而已。
那些讓我們忌憚不已的門后鬼,在他身邊,都和狗一樣聽話……
對他來說,門后鬼反而是‘造厭’的好材料……
但他一直找不回自己的記憶和主魂……
只是最近,他收服了自己的身體。
他說他找到了一點與自己記憶有關的線索,那些線索,好像也和‘門后鬼’有關,所以他準備徹底推開鬼門關……”
許向飛提及其‘繼父’時,聲音雖然恐懼,但亦有一種崇敬的意味在其中。
親眼目睹繼父肢解其母親,這個人的靈魂已被徹底擊穿,變成了其繼父的模樣。
而他的這位繼父,周昌越聽越覺得耳熟。
這個‘人’,在最近找回了他自己的身體。
這個‘人’一直找不到自己的記憶和主魂。
這個‘人’有一道恐怖的幡子。
同樣掌握和‘瘟疫’相關的能力。
這個人是誰?
他有沒有可能是舊現世里,拱衛著‘黑荒山陰礦’的那三個瘟疫村村民共同的祖先,首個進入黑荒山陰礦之內的‘李奇仙師’?
周昌忽然寒毛直豎。
好似此時只是念及這個名字,就有可能引來某些不可測度的事情發生。
他立刻掐住了念頭。
環視四下,那些鬼臉在扭曲不祥的黑氣里 朦朦朧朧,五官依舊不曾顯化出來。
它們如今的目標,完全集中在許向飛身上了。
但又因許向飛無法被它們鎖定,所以當下就保持了這種僵持的狀態。
周昌搜查過了許向飛,未在其身上找到甚么有價值的東西。
那么導致許向飛能‘免疫’許母殺人規律的根因,第一可能就是如他所說的那般,他與許母血脈相連,所以本來就不受許母殺人規律的影響。
第二,則是許向飛在阿西的祝福信上留了名字。
阿西的力量,同樣可以對抗許母的殺人規律。
周昌遛著許向飛出了電梯,往603號房走去。
他還試圖從對方口中套出更多線索,鑒別許向飛所說的消除許母殺人規律的辦法的真假。
但許向飛看到603號房門臨近,口中便始終只有一句話了:“貼上那張符,就能讓我媽回歸正常,我沒有騙你,這是真的……”
先前此人看起來已極端恐懼,透漏了很多線索。
但他的心理防線,并未真正被周昌擊破。
他有一張周昌不能拒絕的、可令自身‘絕處逢生’的底牌。
“叮……”
此時,只剩周昌兩個腳步聲的樓道里,忽然響起了一陣手機鈴音。
許向飛站在603號房門口,聞聲立刻看向周昌。
周昌聽著熟悉的電話鈴音,將手機從衣袋里拿了出來。
顯示屏上,浮顯通訊人‘宋佳’的名字。
看著這個名字,周昌有些意外。
她怎么忽然打電話過來了?
周昌看了眼肩上的靈異偵測器,轉而接起了電話:“喂?”
“羊!
是羊嗎?太好了!
靈異偵測器接收不到你的信號,沒想到電話竟然可以打得通!”宋佳慶幸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她語速飛快,生怕電話信號忽然又斷開,“羊,你要趕快撤出A2棟樓!
我們現在觀測到,有一只鬼進入了A2棟樓。
那只鬼是小孩的模樣,面容非常恐怖,留 有很多疤痕。
極可能就是你說的‘阿西’!”
“那它來了不是正好嗎?”
“什么?”
“不用擔心,繼續偵查。
有情況隨時向我匯報。”
周昌掛斷電話。
許向飛看著他,眼神猶疑。
“阿西要來看看。”周昌笑著向許向飛道,“我們先等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