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今次能成功從喪門、吊客這兩道鬼神手中,奪得一道‘門神本源’,其實是諸多因素相加的結果。
其中首要根因,就是他已經化生出了傍鬼‘兇儺’。
且兇儺的氣息,會引得鬼門后的‘五色虎牛之尸’發狂,瘋狂頂撞鬼門,牽制住鎮守鬼門的喪門、吊客二神,令之面對周昌的手段,總是束手束腳。
他在踏足井下鬼門關之前,就已察覺到了五色虎牛之尸,與兇儺之間隱隱的牽連。
再有就是,喪門吊客二神不僅要鎮守鬼門,它們本身的狀態也很不對勁。
二神分明能化作天上大星,直接放射災殃邪穢氣息,把想魔狀態下的周昌兩把火都照映了出來,那兩顆星辰,端的是不祥災星。
可二神的本形,卻并不是這兩顆兇星。
鬼門上掛著的那兩道赤條條人影,似乎才是它們的根本。
兇儺周昌攻伐門上的人影,便令天上兇星投鼠忌器。
倘若那時周昌面對的喪門吊客二神,乃是舊現世中的‘俗神’的話,那他不會有絲毫遲疑,立刻會扭頭就走一一俗神神旌不滅,本身也就永恒不死,它們或有弱點,但那樣的弱點,也不是在極短時間內就能試探出來的。
相比起循出俗神的弱點,使之陷入沉睡。
還是發現俗神之后,盡快奔逃,不要被它的禁忌規律影響更實際。
兩顆兇星散發的威能,已經與俗神一般無二。
但兇星對應的喪門、吊客本形,又偏偏弱點太多。
這就是二神狀態不對勁的地方。
是什么讓二神不能徹底化為兇星,展現禁忌規律?
因為它們各自在試圖消化吸收‘門神本源’,還是那個‘道鬼之禍’?
若此中有道鬼作祟,那么究竟門上的二神是道鬼,還是天上的兇星是所謂的道鬼?
舊現世中的事物,一旦融合了神旌之后,就成為了俗神。
那些人或動物,在融合神旌以前,往往能保持自我的‘秉性根本’,但化為俗神以后,它們也會被神旌逐漸磋磨去秉性根本,‘自我’被磋磨干凈,不復存在,從此便成為不斷散發禁忌規律的工具。
譬如‘溫永盛’,譬如‘馮亖’。
它們具備的情緒,只是俗神的情緒。
它們的自我,已然逐漸消無。
而今下新現世中類似兇星一般的神位,在被人或物融合以后,對應人物本身,或許還能保持自我?就像門上的二神一樣?
周昌了解得愈多,便覺得此中涉及的謎團跟著變得愈多。
他的目光落在牽著自己左手的阿西身上。
阿西雖然面貌猙獰可怖,但在老父親眼里,還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也不知此間給你喂食什么,能加快你的成長?
“若是到了舊現世,彼處饗氣肆意奔流,聽說最能助力新現世的神靈成長,但采食饗氣對于天地萬物而言,都是一件利益愈大,風險愈高的事情……
“有什么東西是能叫你服食之后,得到成長,又不會有風險的?”
周昌向阿西詢問著,將腋下的那對門神畫在阿西眼前晃了晃:“好兒子,這個東西,你喜不喜歡吃?”
阿西看著那對門神畫,縮了縮脖子。
顯然它并不以此作食。
“那這個呢?”
周昌將手里的赤珠遞到阿西門前。
阿西看著那顆赤珠子,眼里微微閃動著亮晶晶的光。
這顆赤珠子,看來是對上了它的胃口。
“這對門神畫,也是門神本源所化,它不對你的胃口,這顆赤珠子也包含了門神本源,反而合你心意?”周昌揚了揚眉,這熊孩子倒是知道專撿好的吃。
就是個饞嘴娃兒。
阿西感應到周昌的心意,怯怯地低下了頭。
周昌想了想,赤珠子中不僅藏有神荼本源,也有許多鬼影。
阿西喜歡吃的東西,或許是那些鬼影也說不定。
他摸了摸阿西的頭,道:“等著,老子一會兒檢查過了這顆赤珠,看有沒有辦法,讓你吃上一點兒。”
聽到父親這番言語,阿西猝然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周昌手中的赤珠子,踮著腳尖,伸著雙手,像是在向周昌索要那顆赤珠子,當場將之吃掉。
周昌見狀笑了笑,把赤珠子真的交給了阿西。
瘟喪神能直接洞知他的細微心意,他卻只能憑著對方的神情舉動,來推測對方的心意。
他清楚阿西并不會是個吃獨食的熊孩子,所以眼下向自己索取赤珠子,多半是由于阿西本身擁有利用這顆赤珠子的辦法。
正如周昌所想——
阿西雙手捧住那顆赤珠,本就黑漆漆的破屋子,光線忽然變得更加晦暗,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
連周昌的感知,似乎都暫時穿不破這層黑暗。
黑暗中,一道墓碑聳立在了阿西的身后。
那道墓碑上,浮現出‘瘟喪神明尊位’這幾個赤字。
墓碑前,放著一個空空如也的香爐。
阿西轉回身,徑自將那顆赤珠投入了黑洞洞的香爐內。
“咕咚!”
赤珠入爐,還有響聲。
響聲過后,就有一縷青煙筆直地從爐中游了出來。
阿西拉著周昌,走到香爐前。
他自己則圍著那塊墓碑轉了幾圈,形影一時消無。
周昌鼻翼翕動著,那一縷從香爐中飄出的青煙,就縈繞在他的鼻翼間。
這一瞬間,阿西那張丑陋恐怖的面孔,周昌的面容似乎重疊了起來,周昌嗅著那縷青煙,從中嗅探出了許多線索——
向鬼神上香之時,三根香為一炷。
一炷香是供養鬼神,傳遞心意。
但是上一根獨香卻有向鬼神討教之意。
當下阿西將這顆赤珠投入供奉他自身的香爐之中,使之煉出一縷獨香來向阿西討教,周昌借著瘟喪神的力量,也就正好探究這赤珠的線索。
這顆赤珠子,乃是一名叫‘風林’的人物心頭血聚集而成。
風林此人,自身殞命之后,便位列封神榜上,取得‘吊客神位’,為‘喪門星’之輔佐,同掌災禍不祥之氣。
其生前之時,用某種法門,將一身血液煉為毒血,以自身血液飼養諸般蠱鬼,凝聚于這顆赤珠之中。
在其死后獲封‘吊客神’以后,赤珠威能更增。
以其心頭毒血所化的赤珠,得神位浸潤,其中蠱鬼播撒出去,便能在人群中掀起諸多災病。
某些降頭師、草鬼婆設法采得蠱鬼病氣,專門用以害人。
風林此后遭逢變故,本源與神位兩分。
其一身‘吊客邪穢神血’,又再度轉為凡血。
因而束縛不住珠子內的諸多蠱鬼毒蟲,大半蠱鬼毒蟲反而與其神位合流。
今時的赤珠子內,多只留蠱鬼影子,不曾落得真形。
風林便是以這諸多蠱鬼影子,困住了神荼的本源。
赤珠之中,只有神荼本源,不見門神神位。
“你是想吃這些蠱鬼影子吧?”
繚繞在周昌鼻翼間的那道青煙里,隱隱有陰森鬼影盤旋。周昌一眼掃過那些陰森鬼影,便知道了阿西真正想要的食物是什么,是以向兒子如此問道。
周昌對面的那道墓碑佇立不動,對于周昌的話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回應就是默認了。
“鬼影子留給你吃。”周昌說道,“爸爸再傳你一門神通。
“這門神通叫做‘發燥神幡’。
“風林的毒血,以及那些鬼影,就留給你食用、修煉發燥神幡。
“以后要是再碰到這些瘟病邪穢之鬼,爸爸也都給你留著。”
在對孩子的成長教育上,周昌自認為已經有些稱職的模樣了。
如今既然知道瘟喪神的食譜,主要就是這些災晦瘟病之鬼,接下來他多多留意這些東西就是。
行瘟使者李奇所處的這個礦區之中,旁的東西或許稀有,但瘟病之鬼必然是管夠的。
隨后,周昌把神通‘發燥幡’的修行法門,也傳給了阿西。
這個法門,既是神通,煉成以后,亦是法器。
想將發燥幡煉成法寶,須要以一張罪惡不赦之人的皮囊,作為幡面,以此來承載那些厭神瘟鬼,然若沒有尋得合用的皮囊,暫時也可以自身承載那些厭神瘟鬼。
阿西本就掌持瘟喪神位,由它來約束那些厭神瘟鬼,也正合適。
——現世李奇一直在尋找瘟喪神,很大概率就是垂涎阿西的‘瘟喪神位’。
不過,話說回來,現世這個李奇本也名列封神榜上,那它的‘行瘟使者’神位又去向何處了?
隨著周昌向阿西傳下神通,同意其食用赤珠之中的鬼影后,
香爐里,一時飄出三股血紅煙氣。
蠱鬼影子混合著風林的心頭毒血,化作煙氣在黑暗中徐徐彌漫開。
黑暗深處,跟著響起一陣陣吸氣聲。
———這是阿西在服食三股香火煙氣了。
香爐前的那副墓碑紋絲不動,但墓碑上的那幾個字跡色澤在逐漸加深,艷紅的就像當初周昌以心頭血描摹瘟喪神位時的狀態。
周昌張開一只手掌,‘瘟喪神傳承符箓’在他掌心里浮現。
這道符箓的色澤也跟著逐漸加深,其上漸漸多出了幾個模糊的符號。
那幾個符號還太過模糊,周昌都無法分辨清楚,也就更不能探知符號的涵義。
他放下手掌,在黑暗里靜靜站著,看著香爐中飄散出的香火氣息由濃轉淡,最終完全消無。
傾蓋四下、屏蔽感知的黑暗消散了。
周昌聽到阿西發出的均勻呼吸聲———服食了毒血與鬼影以后,阿西暫時陷入沉睡。
而周昌跟前的地面上,出現了一道黑漆漆的牌子。
這塊牌子,應是木質。
早年前,萬姓為防備邪祟,便用桃木制成桃符,將之掛在門上。
此種風俗就是因為郁壘、神荼居于遍生桃樹的桃止山,在彼處攝拿鬼怪,所以桃木在人們眼中,便有震懾鬼祟的能力,以桃木制成桃符,可以引來郁壘神荼的加持。
現下赤珠毒血、鬼影被瘟喪神服食干凈以后,掉出來的這塊木牌,上面刻有神荼的畫像,很有可能也是桃木之質。
這塊‘門神桃符’似被烈火熏燒過,所以表面發黑,微微碳化。
盡管木牌上雕刻的神荼形象,仍舊活靈活現,歲月沖刷,并未斑駁了這尊門神的本形,但周昌手握桃符,仍舊感覺到這尊門神本源的力量,正在持續衰減。
它不能以神位寄托力量,便相當于一汪清水沒有了容器盛裝,這捧清水就會逐漸流失,消無。
對于此,周昌也毫無辦法。
喪門吊客二神的本形,只禁錮住了門神本源。
僅僅是兩道門神本源,便能修補鬼門,使鬼門后的五色虎牛之尸陷入沉寂,那與這兩道門神本源相匹配的‘神位’,又豈是等閑之物?
門神本源對應的神位,或許已經超越‘行瘟使者’的層次。
周昌面對不曾掌握行瘟使者神位的現世李奇,尚且 捉襟見肘,左支右絀,又何況是門神本源對應的神位?
他現下只想運用門神本源的力量。
并沒有為神荼本源負責,幫它找到神位的意思。
————哪怕是這樣,在他掌握這道門神桃符之時,他亦油然生出了一種‘天下各處,任憑通行,自身所在,固若金湯’的感覺!
門神本源對周昌開放了它的力量。
周昌可以直接運用!
他隨之拿出那對門神畫像,那對畫像中的神荼像立時化作一縷金光,融于門神桃符之中。
而郁壘畫像則急劇縮小著,落在了門神桃符背面,在門神桃符背面,形成了郁壘神靈的淺淺刻痕。
“有點兒‘任意門’的感覺……”
周昌手握門神桃符,感應著門神本源對自身放開的力量,口中喃喃自語。
他如是念著,腦海里浮現出那位傳授自身‘黃泉奪命招’的老者面容。
他要去尋找這位老人。
這位老人,與李奇必定存在某些牽扯。
周昌今下已把白河市這潭水徹底攪渾,他利用兇儺吸食諸同命人七性雜蕪之念的能力,將多個同命人,引到了白河市這片地域。
那些同命人身上有著與周昌一模一樣的氣息。
現世李奇想憑著煞氣,來鎖定它真正想找的‘周昌’,已經不太可能。
它循著氣息去找尋,大概率會碰到周昌的那些同命人。
所以周昌現下暫時安全。
但哪怕白河市這潭水已經攪渾,現世李奇尋找真正 的周昌已不容易,對方也絕不可能放棄————周昌掌握了‘瘟喪神傳承符箓’這個現世李奇極為垂涎的東西不說,他更吞服了瘟丹,獲得了李奇真靈遺蛻的全部記憶!
李奇真靈遺蛻之中,承載著一個秘密。
那個秘密,與一道火種有關。
現世李奇在陰礦礦區中盤桓如此之久,也是為了找尋那道火種。
對方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是以,周昌不可能一直這么安全下去,更何況,他所圖謀的,也不是一時的茍安。
他想解開攔在自己面前的‘行瘟使者李奇’這道難題!
傳授周昌黃泉奪命招的老人,就可能是這道難題下的線索之一!
“孟良市,三樂縣,九龍墳鎮,寺莊村……”
周昌回憶著那個傳法老人當時自報出的家門。
他身前的黑暗氤氳著,好似有道門戶聳立在了黑暗里。
周昌邁步走進那道隱隱約約的門戶中。
連帶著此間遺留的周昌等眾的氣息,都被吞沒進門戶內。
門戶倏而隱沒無蹤。
“哐當!”
一個‘人’驟地推翻搭在破屋子門口的木板。
陰慘慘的月光從‘他’頭頂傾照下來,將‘他’的面龐更映照得如死尸般蒼白。
隱隱的尸臭,從‘他’身上發散。
‘他’眼珠發青,瞳孔渙散,穿著一件黑底紅袖口的壽衣。
——這個穿壽衣的人,就是一具尸體!
這具尸體,下身佇立原處,一動不動,上身則猛地彎進了門框內。
它的頭顱在脖頸上以不正常的幅度扭轉著,掃過了破屋子里的一切陳設。
冰冷的話語聲,隨之從它腹部傳出:“這里沒有人!”
“這里沒有人!”
月光下,穿壽衣的尸體猛地挺直了身形,一步跳過高高屋頂,幾個縱躍之后,黑暗里就失去了它的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