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瑾玉表情僵硬的看著嚴沛之。
這老家伙剛才還口口聲聲的說,抱上了姜家的大腿,早晚要和陳墨算總賬……結果扭頭就給人家跪下了?!
變臉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嚴沛之,你腦子壞掉了?!”
馮瑾玉大步上前,扯著他的衣領,咬牙道:“這個節骨眼,服軟有什么用?你的靠山呢?趕緊他媽搬出來啊!”
如今這種情況,越是示弱,就越會被拿捏!
要是落到陳墨手里,他們兩個就真的完蛋了!
“你懂個屁!”
嚴沛之一把推開馮瑾玉,抬頭看向陳墨,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陳大人,方才外面人多,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對,還望陳大人能多多海涵。”
陳墨眉頭微微皺起。
此前他設想過嚴沛之的種種反應,卻沒想到會是這種場面。
前兩次大張旗鼓的打上門來,還抓走了嚴令虎,明擺著就是在打嚴家的臉……嚴沛之要是死撐到底也就算了,可這說跪就跪,反倒讓他心中多了幾分警惕。
為了保全自身,什么都能出賣,包括親生兒子和尊嚴……
這種沒有底線的敵人,往往才是最危險的。
“嚴大人怎么說也是三品大員,膝蓋未免也太軟了,這要是被其他人看去,還以為我是在仗勢欺人呢。”陳墨坐在椅子上,搖頭說道,話里卻絲毫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
嚴沛之就這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連連擺手道:“哪有的事!陳大人秉公執法,持平守正,何來仗勢欺人一說?咳咳……我就是覺得這么跪著說話比較舒服。”
陳墨嘴角扯了扯,對這人的無恥程度又有了新的認知。
怪不得能坐到刑部侍郎的位置,還真是底線越低,官位越高啊……
嚴沛之此時心緒如浪潮翻騰。
原本在看到那枚玉簡的時候,他還抱有一絲僥幸,畢竟這是樁陳年舊案,當年能壓下,如今一樣可以。
可當聽到陳墨提及莊景明時,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妙。
“既然陳墨知道我和莊首輔的關系,肯定已經把后路堵死了。”
“事實上,自從莊首輔那日入宮后,便再沒了音訊,姜家給我的那枚通訊符也沒有回應……”
以嚴沛之敏銳的嗅覺,瞬間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很顯然,莊景明不想趟這個渾水,他又被當做棄子了!
現在想要脫身,只能靠自己,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
無論如何,先把眼前這一關扛過去!
只要人在外面,就還有運作的機會,要是被打入詔獄,那可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陳墨搖頭道:“嚴大人這樣我有點不習慣,我還是更喜歡你剛才桀驁不馴的樣子。”
“陳大人說笑了。”嚴沛之一本正經道:“大人公務繁忙,還因為這點小事讓你跑一趟,在下實在是深感抱歉……”
陳墨眸子瞇起,問道:“嚴大人覺得這是小事?”
嚴沛之清清嗓子,低聲道:“大事還是小事,還不都是陳大人一句話的事?”
“陳大人要是真想抓我,剛才就直接動手了,哪里還會等到現在?”
“既然還在這跟我說話,那就說明一切還有回旋的余地……”
“聰明。”
陳墨豎起大拇指,贊嘆道:“看來嚴大人除了貪污行賄、結黨營私之外,悟性還是很高的嘛,怪不得經歷這么多風波,還能穩坐侍郎之位。”
面對陳墨的譏諷,嚴沛之面不改色,拱手道:“大人謬贊。”
“不過,我剛才也說了……”陳墨語氣不咸不淡,道:“機會是要靠自己爭取的,而不是指望別人施舍,二位這官帽能不能保得住,還得要看你們自己啊!”
嚴沛之反應極快,當即說道:“全憑陳大人馬首是瞻!”
馮瑾玉此時也回過味來,兩人的性命都攥在陳墨手里,躬身道:“陳大人盡管吩咐,在下當盡心盡力,效犬馬之勞!”
陳墨雖然心中不屑,但卻沒有表現出來。
抬手輕輕一揮,一道清風涌現,將兩人給托了起來。
“二位還是坐下說吧。”
“多謝陳大人。”
嚴沛之和馮瑾玉半個屁股搭在椅子上,腰桿挺的筆直。
陳墨翹著二郎腿,擺手道:“不必如此拘謹,就當是在自己家一樣。”
嚴沛之:“……”
這時,一陣香風襲來。
覃疏裊裊婷婷的走了過來。
手中端著托盤,盤中擺放著茶具。
她將托盤放在小桌上,酥手提起茶壺,茶湯涌出,將杯子斟至七分滿,然后雙手呈到陳墨面前,柔聲道:“大人,請用茶。”
陳墨伸手接過,“勞煩夫人了。”
“大人客氣,有任何需要隨時吩咐妾身。”覃疏眸中泛著粼粼波光。
說罷,她看都沒看兩人一眼,踩著碎步默默退了出去。
嚴沛之感覺有點怪怪的,明明這里是嚴府,卻好像他才是個外人似的……不過他現在也沒功夫多想,先想辦法保住小命才是真的。
“咳咳。”
馮瑾玉清清嗓子,試探性的問道:“不知陳大人想讓我們做什么?”
陳墨沒有急著回答,慢條斯理的用蓋子邊緣刮去浮沫,仔細品了一口,頷首道:“嗯,好茶,嚴夫人的手藝確實不錯。”
嚴沛之討好似的說道:“內人確實精通茶藝,大人若是喜歡,可以經常過來品茶論道。”
“這個日后再說吧。”
陳墨眼神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放下茶杯,說道:“事態發展到這一步,根本原因,想必二位應該很清楚。”
馮瑾玉和嚴沛之對視一眼。
他們當然清楚,一切都是因世子而起。
原本這是陳墨和裕王府之間的矛盾,他們想要借此機會打壓陳家,結果反倒引火上身……
尤其是馮瑾玉,心中充滿了恨意和懊惱。
若不是受裕王府指使,他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出了事之后就扔下他不管,現在連身家性命都握在了別人手里……
“當初是我鬼迷了心竅,在朝堂上說了一些對陳大人不利的話……”
嚴沛之還想解釋,卻被陳墨打斷了,不耐道:“現在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陳家和嚴家的仇怨,不是三兩句話就能化解的……若是我落在嚴大人手里,下場會如何,想來不用多說了吧?”
嚴沛之一時語塞。
他也沒指望服個軟,對方就能大發慈悲的放過自己。
“按理說,我應該借此機會把嚴家踩死,但現如今對我而言,還有個更為重要的目標……”陳墨輕聲說道,白瓷茶蓋在指尖跳躍旋轉。
嚴沛之了然道:“陳大人想讓我們幫你對付世子?”
陳墨淡淡道:“楚珩畢竟是皇室宗親,天麟衛想要查他,要么有陛下口諭,不然就只能經過三司推事……二位應該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
兩人當然明白。
陳墨這是要對楚珩動刀子!
這種事情,陛下不可能插手,否則就會被冠上同室操戈的罵名。
只有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三司聯手,才能砸開裕王府的大門,真正對楚珩造成威脅!
嚴沛之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表態道:“刑部必將全力支持陳大人!”
雖然他只是刑部的二把手,擅自越權難免會惹尚書不喜,但現在也顧忌不了那么多,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再說。
陳墨搖頭道:“僅有刑部還不夠,對于大理寺卿徐璘,二位了解多少?”
馮瑾玉沉吟道:“我和徐璘是故交,此前往來密切,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禮部下轄教坊司,掌握著大量“資源”,很多犯官女眷還未發配,就被偷偷送去某些大臣府上做了禁臠……所以馮瑾玉在朝堂人脈甚廣,十分吃的開。
“那這事就交給馮大人了。”
“給你們兩天時間,別讓我失望。”
陳墨站起身準備離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說道:“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二位,皇后殿下已經看過這份證據了,當即便雷霆震怒,還將莊首輔給訓斥了一頓……”
“殿下已經知道了?!”
兩人頓時如墜冰窟。
嚴沛之臉色慘白如紙,怪不得莊景明突然沒了音訊,如此一來就能說得通了!
“不過……”
陳墨話鋒一轉,說道:“我也和殿下說了,水至清則無魚,當朝為官,有幾個能做到清清白白的?只要將功補過,那就還是好同志。”
他拍了拍兩人的肩膀,壓低聲線,說道:“記住,殿下不在乎你貪不貪,在乎的是你有沒有用……想要保住烏紗帽,那就讓殿下看到你們的價值。”
“言盡于此,二位留步。”
說罷,便徑自轉身離開了。
許久過后。
兩人回過神來,扭頭對視一眼。
明明是陳墨親手將他們推到了懸崖邊緣,此時反而還成了唯一那根救命的繩索……
“這家伙確定只有二十出頭?怎么感覺比那些老狐貍還難纏?”馮瑾玉蹙眉道。
嚴沛之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表情變得冷漠,說道:“現在別無選擇,只能暫且照他說的去做,就是世子那邊怕是要得罪死了……”
“呵呵,你不是有‘靠山’嗎?怎么關鍵時刻不靈了?”馮瑾玉冷笑道。
嚴沛之臉色有些難看,擺手道:“不提也罷。”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這些證據他到底是怎么查到的?”馮瑾玉眉頭緊鎖,沉吟道:“如此詳細的往來信件,肯定是身邊人在搞鬼……該不會是你家出了內鬼吧?”
嚴沛之沒有說話,眼神變得越發陰沉,衣袍下的手掌暗暗攥緊。
陳墨剛走出堂屋,一道女聲響起:“大人留步。”
扭頭看去,只見覃疏緩步走來,水綠色紗裙下身姿搖曳,豐腴臀胯都快要甩到天上去了。
“夫人有事?”陳墨挑眉道。
要不是這個瘋婆娘,沈知夏也不會和厲鳶一起……更不會有后面大膽的舉動。
沈知夏冷靜下來后,羞得不敢見人,今天天還沒亮就不告而別,偷偷一個人回宗門去了。
察覺到陳墨冷淡的態度,覃疏輕咬著嘴唇,幽幽道:“其實也沒什么,妾身就是想和陳大人談談……”
“夫人放心,我既然已經答應放人,就絕對不會食言。”陳墨淡淡道。
“妾身相信大人的為人,要說的也不是此事。”
覃疏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低聲說道:“當初這樁春闈泄題案,是借助了覃家的力量才壓了下來……如今舊案重提,妾身不在乎嚴家如何,只希望大人別把覃家牽扯進來。”
陳墨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和上官家也有交情,此事我心里有數。”
通政司現任通政使上官錦,正是上官云飛的老爹,而覃家和上官家相交莫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沾親帶故了。
覃疏聞言神色驚喜,沒想到兩人之間還有這一層關系。
“原來是自己人,那妾身就放心了。”
“對了,還有件事……”
她從袖中取出了一沓書信,遞給了陳墨,“還請大人過目。”
“這是什么?”陳墨好奇道。
覃疏輕聲說道:“妾身知道,陳大人想要對付世子,于是就讓人仔細查了查。”
“雖然沒有什么重大發現,但也找到了些許端倪……”
“這些年來,時常有人報官,說親人進入裕王府做工后,剛開始還會給家里寫信,可過不了多久,便徹底失去了音訊,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若是一兩樁也就算了,但類似的折子足有十幾封,無一例外全都被掩蓋了下來……”
“妾身覺得有些古怪,便將相關信息收集了起來,希望能對陳大人有些幫助。”
陳墨翻看著手中的折子,眼底掠過一絲寒芒。
一般情況下,在王府供役的下人,大多是世代為奴的家生仆,偶爾也會有在奴婢市買的仆役和短期雇傭的工人。
相比之下,裕王府購買仆役的數量似乎有些太多了……
這些人都到哪去了?
想到楚珩身上那股血腥氣,陳墨心中隱約已經有了答案,將折子收起,拱手道:
“多謝夫人,這對我很有幫助。”
“能幫上忙就好。”
覃疏露出了一抹淺笑。
陳墨猶豫片刻,出聲說道:“這次我和嚴沛之徹底攤了牌,關于證據來源,他肯定會懷疑到夫人身上,夫人最近還是要小心一些……”
“嚴沛之?”
聽到這個名字,覃疏眼神滿是不屑,冷笑道:“放心吧,以我對他的了解,只要覃家還有利用價值,那他就什么都不會說……你信不信,就算我當著他的面偷漢子,他都會假裝眼疾犯了,視而不見!”
雖說話糙理不糙,但你這話未免也太糙了。
察覺到陳墨古怪的表情,覃疏反應過來,急忙解釋道:“大人別誤會,妾身絕對沒做過這種事!”
你做沒做,和我有啥關系……陳墨嘴角扯了扯,說道:“衙門還有公務,夫人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在下便先行告辭了。”
“……大人慢走。”
望著陳墨的背影,覃疏輕咬著嘴唇,暗罵自己嘴沒個把門的。
這時,一個丫鬟快步走來,躬身道:“夫人,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覃疏神色變得漠然,冷哼道:“告訴他,老娘沒空,還有,準備轎子,我要回娘家,接下來這段時間都不在府里住了。”
“是。”
丫鬟應聲退下。
陳墨回到庭院,天麟衛眾人還守在這里。
厲鳶迎了上來,問道:“大人,情況如何?”
陳墨點頭道:“還算順利,咱們先走吧。”
他這趟過來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對付嚴家,而是要拉刑部下水。
只要手中掌握著罪證,那嚴沛之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他宰割,早殺晚殺都一樣,最重要的,是通過此事來對付楚珩。
其實以陳墨的行事風格,還是覺得一刀砍了更痛快,但也不能老是讓皇后寶寶來擦屁股。
為了不給她惹麻煩,還是要盡量利用規則,而不是打破規則。
這時,厲鳶湊上前來,鼻翼翕動,仔細嗅了嗅。
陳墨疑惑道:“你聞什么呢?”
厲鳶眨眨眼睛,低聲道:“大人進去那么久,屬下不放心,聞聞你身上有沒有狐貍精的騷味。”
自從上次“中毒”后,她就一直對覃疏心懷芥蒂。
這女人對陳墨心懷不軌,指不定還能干出什么荒唐事來……
陳墨苦笑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這種人?”
厲鳶反問道:“不然呢?”
陳墨搖頭嘆息。
看來世人對本大人的誤解很深啊……
眾人離開嚴家后,一路回到了懷真坊。
剛走進司衙,陳墨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穿赤色綃衣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容貌俊俏,曲線曼妙,腳踝處系著一串銀鈴,有種清純和妖艷雜糅的奇異美感。
“虞紅音?”
陳墨眉頭微皺,“你怎么在這?”
虞紅音站起身來,望著陳墨的眼神有些復雜。
兩人上次見面,還是在國子監初次開課的時候。
自那以后,她每次都準時準點去上課,陳墨卻一次都沒再來過……
她壓下翻涌的心緒,說道:“我是來報案的。”
“報案?”
陳墨坐在公椅上。
黑貓打開籠子,跳進了他懷里,“喵嗚”著蹭個不停。
他一邊rua著蠢貓,一邊出聲說道:“要報案的話你去六扇門,來天麟衛做什么?”
虞紅音搖頭道:“這案子只能找你。”
“嗯?”
陳墨動作一頓,抬眼看她,“這話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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