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野的愿望居然是……想去陪產?
李弘有些茫然,這小子不僅是他女婿,也是他半個學生,從對政局懵懵懂懂,到能駕輕就熟處理各種局面,無論看起來有多么荒唐,實際上都能把握好尺度。
這孩子天分很高,若是好好培養,有能臣之姿。
可現在看來,作為臣子來說,他還有一個極大的缺陷。
那就是把感情看得太重了。
很多時候,政見與感情是不能兼顧的。
就比如他與白玉璣的事情。
不論從皇帝的角度,還是從岳父的角度,自己都不希望他與白玉璣走的過于近。
這幾個月,他也把握好了尺度,從來沒有跟自己提過見白玉璣的事情。
不過現在……
李弘搖頭笑了笑:“好!她生產那天,你可以過去。”
“多謝父皇!”
秦牧野微微松了一口氣,只要能去就行。
雖說有活傀兔子,但其實就是一個攝像頭,跟真人親自到,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他直起身:“父皇放心,此次遺跡之行,孩兒定不辱使命。”
“嗯!”
李弘點了點頭:“下去吧!”
“孩兒告退!”
秦牧野又行了一個禮,便大踏步離開了雍慶宮。
李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語。
秦牧野的表現,從臣子和政客的角度來看,一定是有瑕疵的。
但一定是個合格的丈夫。
這世界上,有很多兩難的事情,想要做好,就只能徹底舍棄一樣。
秦牧野,卻好像在時時刻刻都在追求雙全法,哪怕追求的手段并不高明。
星羅她……
遇見了一個好丈夫。
這一點,她比她娘親幸運。
李弘笑了笑,攥起筆桿子,準備繼續批閱奏折。
可筆尖在半空懸了許久,卻一直沒有落下。
他忘記了。
他又想起了自己還是藩王的時候,佳人在伴,紅袖添香。
那時的婉君不會求他陪伴。
只會靜靜地坐在旁邊,笑吟吟地看著他。
有時他也會內疚,為了還未到手的皇位,那般冷落妻兒。
蒲婉君卻只會說:“弘哥,我喜歡你讀書時的樣子,奕兒像你,以后也會長成像你一樣的大丈夫,我們不會怪你的。”
只可惜。
從踏上皇位的那一刻,世間便沒有了雙全法。
李弘呼吸有些顫抖,眼眶也有些發紅。
但終究還是沒有落淚。
他放下筆與奏折,緩緩站起身來,看向洪公公,聲音平靜又冷漠:“扶朕就寢!”
敖錦照例回了鴻臚寺睡覺。
這是她難得清靜的時候。
雖說這段時間,麒杌非常老實,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學文識字上。
但據她對麒杌的了解,這種熱情只會持續不到一個月。
一個月之后,他就會以取得的一點點小成就,開始向自己邀功,嘗試親熱。
這段時間,只是有點煩。
只要自己扯幾句道理,還是能壓制住的。
但等他把字識完,他積攢幾個月的渴求,就會一股腦地釋放出來。
自己得想一個辦法,在這之前把他趕走。
老妖皇對自己容忍度是高,但也是有一定限度的。
自己可以對小麒杌厭惡。
但絕對不能顯現出“反心”!
這個限度,十分微妙,并不好把握。
得趕走他。
再不然……殺了他!
敖錦深吸了一口氣,取出了另外一塊璞玉一般的黑色鱗片,飛快注入法力。
很快。
鱗片中就響起了老妖皇的聲音:“錦兒,還有事情?”
敖錦點頭道:“義父!這次遺跡之行,三個半步妖皇都是外人,我覺得不太穩妥。”
“哦?”
老妖皇很有耐心:“怎么不穩妥?”
敖錦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神使那邊需要另外一座大圣廟,但這座大圣廟,并不一定是和我們一起建造的!”
此話一出。
老妖皇那邊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可太清楚敖錦的意思了,一旦神使冒險,把原本屬于妖皇殿的利益,許諾給那些半步妖皇,還真不一定會有什么后果。
對于神使來說,跟半步妖皇合作,風險總比跟自己合作更低。
無非就是失去了獸潮的指揮權,需要更長的時間去經營百越皇位了而已。
用時間去減少風險。
神使未必會這么選。
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沉默良久。
他笑著問道:“那你覺得應該怎么處理?”
敖錦沉聲道:“我不知道他們三位實力如何,但我有信心勝過他們任何一個,可他們有三個,我只有一具身外化身,未必能壓制住他們。”
老妖皇頓了頓:“所以,你想本尊親至?”
敖錦笑著否認:“當然不是!我本尊還需要繼續溫養龍丹,為大婚準備。我只是想問問,您那邊還有沒有另外一個同等級別的高手,若能前來協助我,我定有十全的把握。”
說完這句話,她便不再出聲,靜靜等待著老妖皇的回復。
其實她心中清楚的很,突破半步妖皇的那一剎那,成為妖皇就只是時間問題,只要愿意熬就一定能成。
無非就是妖皇境與衰亡哪個先到來的問題。
雖說絕大部分半步妖皇,都會死于衰老。
但并不影響他們桀驁不馴。
這樣的高手,怎么可能愿意給其他妖族當狗?
除了自己這種一開始就被半奴役的。
她幾乎可以確定,妖皇殿中符合自己要求的,只有手持老妖皇精血的小麒杌一個。
只要麒杌進去,自己就有希望殺了他。
哪怕找不到機會。
也能以備戰為理由,讓他這段時間靜靜修煉,少來騷擾自己。
敖錦就這么靜靜等著,等著老妖皇的回復。
長久沉默之后。
老妖皇笑道:“麒兒就是這么一個高手,不過你也清楚,他有隱疾在身,冒不得這個險。”
敖錦沉默了一會兒:“那遺跡里面……”
老妖皇語氣中滿是信任:“我相信你能處理好!更何況,你只是身外化身半步妖皇,并非實力只有如此。若事情真的有失控的態勢,只要自爆肉身,里面的那些所謂高手,沒有能擋住你的!”
敖錦驚了:“義父!這身外化身可是……”
老妖皇安撫道:“化身爆掉會讓你元氣大傷不假,但為父何時虧待過你,又豈會放任你不管?何況以后你遲早要回歸家庭,麒兒對你寵愛有加,要太強的修為又有什么用?”
敖錦:“???”
老妖皇笑著說道:“就這么決定了,等你從遺跡里出來,為父給你慶功!”
說罷。
黑色鱗片便失去了光澤。
敖錦坐在椅子上,并沒有太多激亢的反應。
只是這么靜靜坐著。
連嘆息都沒有發出一聲。
過了許久。
而后的鱗片傳來了秦牧野的聲音:“莫要難……”
敖錦聲音淡漠:“我何時說過我難過?”
秦牧野輕嘆一聲:“其實我能理……”
敖錦再次打斷:“這是我的命,他這么答復我,恰恰說明我選對了。這是我為自己設下的賭局,成敗都由我自己擔著,不存在所謂親情感情問題。”
秦牧野:“……”
敖錦冷哼一聲:“另外秦大人,你莫要覺得只是付出一些廉價的關心,就能影響我對聯盟關系的判斷。你把精力浪費到這個上,倒不如好好謀算一下,如何才能達成我們的計劃。”
好好好!
這就是龍族的驕傲么?
從上次以后,小母龍的情感回路好像已經封閉了。
打感情牌,好像的確沒有了意義。
秦牧野也不再熱臉貼冷屁股,只是笑了笑:“好!既然你不難過,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說罷。
便沒有了聲音。
敖錦沉默片刻,又忽然問道:“你娘子還沒回?”
“昂!怎么了?”
“腳癢了,想踩人泄憤。”
“不給!我怕你有腳氣。”
“混賬!”
敖錦聲音中,終于出現了一絲怒氣:“吾乃血統純正的龍族,真元血肉皆純凈無瑕,怎會有那種低等污穢之恙?你這般拒絕我,就不怕進了遺跡我反悔么?”
秦牧野:“……”
敖錦冷哼一聲:“我去帝姬府找你。”
“……我剛陪姑姑喝酒了,在鎮南府住。”
“那你提前把衣物處理好,我踩完你就走,莫要讓我浪費時間。”
片刻后。
鎮南府。
一道金光出現在秦牧野的臥房。
敖錦依舊是尋常時候的官服,秀發盤著婦人的發髻,看起來一如既往的美艷貴氣。
只是臉上的冷意,卻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她看了一眼倚在桌子上喝茶的秦牧野,不由眉頭緊皺:“我不是說讓你提前處理好衣物了么?”
秦牧野撇了撇嘴:“我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奴隸。陪你解悶的時候,我可以適度讓步。現在我心情也不好,憑什么哄著你?”
“你!”
敖錦心頭微怒,可看他醉醺醺的模樣,又覺得他并沒有撒謊。
前段時間,秦牧野對她的確事事配合。
但這不意味著他已經被自己拿捏。
畢竟在那之前,秦牧野攻擊性極強,并且牢牢掌握著事情的主動。
前些日子的態度,倒的確像是他為了哄盟友的讓步。
把他惹火,并非是一件理智的事情。
敖錦很清楚這一點。
卻還是被他這要死不活的態度氣得不輕。
她指著床榻:“那你什么都不要管,自己躺在那。”
“哦……”
秦牧野也懶得反駁,直接就和衣躺下了。
敖錦忍不住瞪他了一眼,旋即褪去鞋襪,拿出百花精油準備涂抹。
可又感覺,若這樣踩上去,實在是味同嚼蠟。
完全失去了踩他的意義。
于是把液瓶扔了過去。
然后站在了床榻上,踩著他的胸口,居高臨下道:“你幫我抹!”
“沒心情!”
“我讓你抹!”
秦牧野撇了撇嘴,將花香濃郁的液體倒在手心,然后握住了她的腳。
只能說,小母龍并沒有自吹自擂,龍族的肉身,的確沒有雜質。
她的腳,無論是形、聲、聞、觸,都沒有半分瑕疵。
五感之中,只差味覺沒有驗證了。
只可惜,秦牧野并沒有這個心情。
“嗯”
敖錦身體僵了一下,她以前一直有些不理解,女子的腳有什么敏感的?
自己可是踩碎過無數大妖的頭顱,不可能有這種奇怪且無用的反應。
之前踩秦牧野的時候,興奮感也只是來源于他悶哼掙扎的模樣。
這次怎么會……
“這就抹完了?”
“不然呢?你腳很大么?”
敖錦剛壓下去的火氣又涌上來了,直接用腳扯開秦牧野的衣物。
然后一腳踩了上去。
觸覺好像更敏感了。
但為什么沒有之前那次興奮?
敖錦有些煩躁,動作也愈發暴力,希望看到秦牧野痛苦的神情。
這神情,她確實看到了。
卻沒有預料中的欣快感。
腦子里不斷浮現那天躲在衣柜里看到的場景。
他跟李星羅……好像很沉醉。
看他們的神情,就好像自己突破妖皇,生命升格時一樣享受。
可為什么他現在,除了痛苦的表情,就只剩下了無聊與寡淡?
不但他這樣,自己也是。
為什么?
“不玩了!”
敖錦煩躁地把腳收了起來,滿是戾氣地坐在了床沿上。
秦牧野側過身:“是我的問題。”
敖錦愣了一下:“這也是你的問題?”
“是我狀態不對!”
“你……”
敖錦上下打量著他,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喝這么多酒,怎么?你也怕死?”
秦牧野反問道:“你覺得我怕么?”
敖錦:“……”
實話說,她覺得秦牧野不怕。
上次在諸神遺跡中,自己去搶萬妖金丹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接近極限狀態了。
卻還是敢強行吞掉祭壇的意識,然后跟自己肉搏。
肉搏之后,竟還要自爆帶走蒲鳴龍。
這等境況,足夠一個同級高手死四五次了。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怕死?
她忍不住生出一絲好奇:“既然你都不怕死,為什么還要喝酒?”
秦牧野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在想,為什么這世界上有人,明明什么錯事都沒有做過,沒有故意傷害任何人,卻還是要承受誤解、漠視、分離……”
敖錦:“……”
秦牧野笑了笑:“你覺得我剛才只是想用廉價的情緒拉攏你么?”
“不然還是什么?”
“我只是覺得,你跟我同病相憐。”
敖錦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冷笑一聲:“這世界,大部分生靈,從出生的那一刻,都是注定要被盤剝的。”
其實龍族骨子里的驕傲,一直在促使著她說下半句:只有它們存在,天眷者的高貴才有意義。
只可惜。
這句話由她說出口,會顯得很諷刺。
秦牧野沒有否認她這個說法,只是側躺著靜靜地看著她。
雙方都沒有說緩和對立的話。
但氣氛不知何時已經柔軟了下來。
敖錦就這么靜靜坐著,身材依舊傲人,背影卻略帶落寞。
良久。
良久。
她拿起秦牧野的衣衫,悶悶地擦起了腳。
秦牧野有些詫異:“這就要走了?”
“不然呢?”
敖錦一邊反問,一邊將白凈的長襪套在腳上,緩緩裹住修長的小腿。
片刻后。
她站起了身,漠然瞧了秦牧野一眼:“強者是不需要自怨自艾的!這世道向來如此,我需要的盟友,需要有強者意志,縱天傾地陷,依舊敢披堅執銳迎難而上,而不是……”
秦牧野反問道:“我不是么?”
“你……”
敖錦噎了一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有時候是,但現在不是。”
說罷。
直接化作金光消失在了房間里。
還真驕傲呢!
秦牧野撇了撇嘴,他本來就已經醉得不行了,也懶得打理,就這么沉沉睡了過去。
鴻臚寺。
敖錦縮在躺椅上,神情平靜冷漠。
一雙腳卻在不安分地交纏扭動著。
腦海里,卻不斷回蕩著李星羅那日說的話。
“我倒是相信她是想報復她的未婚夫,但其實她更需要被人理解心疼。”
為什么會有這種可笑的暴論?
強者哪里需要被人理解心疼?
翌日傍晚。
麒杌照例被打發回了莊園,雖然他心里很不忿,但他感覺自己學習一日千里,只要認完這些字,他就不信敖錦還能找到別的借口。
于是,他乖乖離開了。
敖錦關上門,布下禁制,隨后將一團黑霧,彈到了魚缸里的小王八身上。
小王八有些生氣:“怎么又是王八?”
敖錦秀眉微蹙:“不要在意這些不重要的事情,這段時間你到底什么情況,為什么一直聯系不上?”
小王八怒罵了一聲:“還不是秦開疆這個殺胚?”
敖錦有些驚異:“他找到你了?”
“沒有!”
小王八承認得很干脆:“我怕他找到我。”
敖錦:“……”
只能說秦開疆的壓迫性的確夠強。
以蒲鳴龍那鬼魅的逃生手段,只要愿意躲,她不信秦開疆能找得到他。
可他還是如同驚弓之鳥那般,四處躲躲藏藏,連聯系自己的時間,都要特意騰出來。
敖錦問道:“下次遺跡開啟,你到底去不去?”
“去!”
小王八笑了:“秦開疆去不成,我為什么不去?”
敖錦微微點頭,直接說明了情況:“老妖皇花重金請來了三個半步妖皇,上位大妖應該也不少。沐家三位半步戰神,七位上位宗師。你打算怎么應對?”
“嘖!”
小王八嗤笑了一聲:“這兩邊還都怪舍得的。”
敖錦再次問道:“沐家那邊你滲透得怎么樣了?能對付么?”
小王八有些煩躁:“時間還是有些太短了,那三個被神賜到半步戰神的,都是神棍的心腹,有些難滲透。七位上位宗師,我只滲透了四個。”
“那你的計劃呢?”
“那些半步妖皇,有帶自己的心腹手下么?”
“有!”
敖錦點頭,他們也不是完全信任老妖皇,所以都帶了一個心腹高手以防不測。
蒲鳴龍笑道:“那計劃就簡單了,我讓這四個找機會,把他們的心腹手下殺了!你表現得心虛一些,讓他們以為這是妖皇殿想要鏟除他們,逼他們對沐家出手。
我需要沐家人半死不活,這樣我才能把他們收下當狗!
不過你放心,事后定會給你豐厚的報酬!”
敖錦冷笑一聲:“你圖謀的倒是多!這樣的話,我空手而歸,如何向妖皇殿交代?”
小王八有些不耐煩:“那你說怎么辦?”
敖錦沉聲道:“這三個半步妖皇,必須全死!”
“你瘋了吧?”
“我沒瘋!”
敖錦語氣不容置疑。
她需要有一場妖域動蕩,給老妖皇變出三塊乃至更多的肥肉。
有了吞下這些肥肉的心思,老妖皇才有可能把自己的真身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