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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殺機

  溪水潺潺,自河澗溝渠涌入竹槽,又經過三五里曲折,來到富麗堂皇的王府內,成為曲水流觴宴席上,最明艷的一道風景。

  有書生涂脂傅粉,行走間衣袂飄飄,風采極佳。也有才女手持紈扇半遮面,巧笑嫣然。

  等到宴席開始,文人墨客傍溪而坐,盛著酒盞的托盤浮在水面,沿途漂流。

  等酒盞停下時,離之最近的人需得作詩一首,或是撫琴一曲,若是作得出詩詞,拿得出才藝,便可推動托盤,讓酒盞繼續漂流,若作不出,就要把盞中酒水一飲而盡。

  這便是流觴宴席。

  徐青沿著亭廊水榭一路游玩,單是會宴所在的外圍,就讓他走了半盞茶時間。

  他想過朱世子家里富貴,卻沒想到竟能如此豪奢。

  需知他的黃金屋,那座袖珍箱庭,也才四進四出罷了。

  只能說,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除了琳瑯滿目的庭院布景,徐青最喜歡的還是看那些穿著襦裙粉襖,踩著小碎步到處忙碌的王府丫鬟。

  不得不說,長亭王府的丫鬟質量就是高,不僅膚白腰細,臉蛋也清秀,看起來盤正條順,再加上王府管教甚嚴,便是論起才學,也不比長燈街的花魁差。

  徐青就納悶了,小胖子家里有這么多的漂亮小姑娘,怎么還要去花樓里尋歡作樂。

  難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還是說這就是膏粱子弟的格局,他這窮哈哈不懂?

  徐青走馬觀花,一會看這個好看,一會又覺得那個好看。

  中途他還碰見個繃著小臉,冷面寒煞,走路颯颯生風,好似嚴厲女教習的漂亮丫鬟。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徐青總覺得這丫鬟比他之前遇見的都要成熟幾分,估摸著至少也有二十五六歲。

  那丫鬟打扮的女子瞥了眼沒見過世面的徐青,冷哼一聲,端著托盤快速離去。

  原地,只剩下一陣香風盤旋。

  女子剛走沒多遠,就有一位書生與之擦肩而過,等錯開身后,書生忍不住停頓身形,復又轉頭看了眼女子背影。

  等等!這書生?

  徐青乍一眼看去覺得眼熟,再一眼看去,這孫子不是天心教的白羅護法嗎?

  別以為傅了厚厚一層粉,他就認不出來了!

  目送白羅離去,徐青二話不說,轉頭就是一個正義舉報。

  流觴宴席外圍,值夜的護衛正巡邏呢,卻忽的被一樣硬物擊中腦袋,護衛捂頭痛呼的聲音,頓時引來附近其他同僚詢問。

  頭上鼓起小包的護衛撿起兇器,罵罵咧咧道:“也不知道是誰這么缺德,拿包石頭的紙丟到我腦門上。”

  護衛統領聞言眉頭皺起,拿過‘兇器’,抻開那張包裹石頭的褶皺白紙,待看清上面的內容后,他臉色瞬間冷硬下來。

  “有天心教反賊混入會場,爾等速速遞閱這張圖紙,務必要通知各處,緝拿賊人!”

  白紙上的內容不是別個,正是徐青使用丹青技藝勾勒出的白羅畫像,下面還用寥寥數字,簡單明了寫著對方前來參會的信息。

  王府里暗流涌動,那些隱藏的高手護衛們個個目如鷹隼,排查著場內的可疑人員。

  事不關己的徐青則與吳家兄弟重新匯合,此時兩人正坐在流觴宴席上,相談甚歡。

  “徐兄來的到是巧,眼下正好要開始下一輪流觴,這回可是王爺親自投盞,就看誰有福氣能拔得此籌了。”

  徐青隨意應承一句,接著他便看到遠處亭榭里,有個身軀偉岸,面目方正的中年人,笑著將手中酒盞斟滿,放在木制托盤里,投入溪流,使之隨波而下。

  長亭王身旁,太子趙佑看著那隨波逐流的酒盞,意味深長道:“說起來,侄兒和王叔與這酒盞并無分別,一旦被投入世間紛流,便再無回頭可能。”

  朱晟微微一笑,不予正面回應,反倒看著席案上擺放的瓜果珍饈,說道:“微臣記得殿下以前最喜歡吃果脯蜜餞,如今興許是不愛了。”

  太子愣了一瞬,搖頭失笑道:“我已年邁,牙口不如從前,縱使再好的甘飴玉食,也無福消受。”

  一旁被迫營業,侍候貴客的朱懷安疑惑的撓撓頭,他不明白兩人在打什么機鋒。

  方才他還看見太子在桌上拿堅果吃,如今對方卻又說自己牙口不好,嚼不動軟和的果脯。

  真就睜著眼說瞎話唄!

  朱懷安越呆越覺得沒意思,眼下他還不如去找吳家兄弟他們耍,那倆人可比太子有意思多了。

  幾人正說話間,亭外有侍衛來報。

  說是書凰閣的寒夢姑娘尋找名匠修好了鳴蜩琴,今特意前來,想要為太子彈奏一曲。

  亭榭外,長亭王親自投入溪流的酒盞正隨波逐流,不多時便來到徐青三人近前。

  吳志遠向來視作長亭王為榜樣,如今看到王爺親自斟滿的酒盞快要來到身前,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停,停,停!”

  “唉,可惜了。”

  有抱著同樣目的賓客,禁不住喊出聲來,有些放浪形骸的,甚至用袖子呼呼扇風,企圖讓酒盞停留面前。

  徐青看到吳志遠期待又緊張的模樣,心里暗自發笑。

  等那盛著酒盞的托盤來到近前,他藏于袖中的手掌微動,一抹不易察覺的波動,好似清風,將飄蕩來的酒盞截停在吳家兄弟面前。

  吳志遠俊秀的臉龐,瞬間漲紅,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

  “哈,我中了!”

  他霍然站起,隨后又迫不及待彎下腰,用雙手小心翼翼捧起酒盞,心中的欣喜竟比之前考中府試案首還要強烈幾分。

  周遭有吃味的書生文人笑罵道:“我等素來聽聞吳案首詩才出眾,既是如此,吳大才子何不即興作一首詩,卻怎地要端起酒盞,做那胸無點墨之人才會做的勾當?”

  吳志遠置若罔聞,反而喜滋滋,樂呵呵道:“我看你們是恨人有,笑人無。我今日偏偏就要行那莽夫之舉,滿飲此杯!”

  說罷,他便當著眾人的面,將盞中佳釀一飲而盡。

  此舉一出,頓時又引來一陣口誅筆伐。

  酒至酣處,宴席過半。

  長亭王府深處忽然升騰起滾滾濃煙,席間賓客騷動,長亭王即刻安撫眾人,令人速去勘查狀況,平息火勢。

  與其同時,寒夢姑娘領著一名貼身丫鬟,來到亭榭處。

  那丫鬟身材高挑,懷里抱著才修復好的鳴蜩琴。

  此時徐青正在和找借口偷溜出來的朱懷安閑扯,卻是沒看到亭榭外的一行人。

  不然他定能認出,那高挑丫鬟正是他遇見白羅前,看到的高冷美人。

  卻說王府走水之處,數十名經歷過戰陣磨礪的王府高手,正在圍剿三名縱火歹徒。

  天心教護法白羅面色冷硬,他來此之前,便已經預料到王府護衛森嚴,但他還是低估了這里的守衛實力。

  眼前的這些高手,都是那位異姓王常年征戰,積攢下來的底蘊。

  看來今日他唯有一死,才能感動彌勒尊神,使其降下大法力,賜他尸解登仙!

  “我等乃是彌勒下生,天神遣降,你們這些大雍走狗焉能殺我!”有同行教徒大吼一聲,隨即便被遠處的神射手射成了刺猬。

  白羅手掐劍訣,腳踏明王印,面對數十通脈境府兵圍攻,他咧嘴一笑,下一刻便打算‘舍身取義’。

  也正是此時,遠處房屋門窗忽然破裂,有身罩黑袍的高人出手,將隱在暗處的神射手盡數除盡。

  王府親兵首領驚覺不對,待回過頭時,他身旁的護衛親兵已然被身形鬼魅的黑袍人斬殺半數。

  他死死盯著眼前身份不明的刺客,聲音沙啞道:“罡氣外放,你是凝罡武師?”

  黑袍人默不作聲,手掌微動,不遠處地面上的制式長刀便不由自主的飛落到他手里。

  “你不是凝罡武師,你是武道宗師!”

  親兵首領瞳孔擴張,他伸手觸摸懷中用來預警的飛哨,卻還是晚了一步。

  黑袍刺客手腕翻轉,下一刻親兵首領便身首異處。

  而那已經拉開繩環,即將飛入夜空的蟬形飛哨,也被黑袍人用手指夾住,隨后他微微一捻,手中的鐵蟬便化作細碎鐵屑,沒了用處。

  白羅看著眼前的神秘人,心中雖有劫后余生的喜悅,但更多的則是忌憚。

  武道宗師,放眼整個江湖,又有幾人?

  像這樣的人,恐怕也只有他們教主才有資格與之相提并論。

  “晚輩白羅,多謝前輩相救。”

  此時白羅不敢胡亂開口,更不敢多言,只能躬身拜謝。

  “你倒是有幾分草莽氣,在別處刺殺太子也就罷了,在長亭王府邸上竟也敢動手。”

  黑袍人刻意壓低嗓音,說道:“幸虧有我路過,不然你絕無可能成事!”

  白羅聽出了對方話語中的言外之意,不禁面露喜色,虛心請教道:“還請前輩指點。”

  “太子身邊有凝罡武師護衛,長亭王本人亦是武道宗師,若想刺殺太子,你必須調虎離山”

  白羅蹙眉:“如何調虎離山?”

  “長亭王只有一子,只要虎子受損,你還怕他不肯離開太子?”

  武道境界高深的黑袍刺客說完這些,便閃身消失在夜色中。

  宴席外圍,朱懷安醉醺醺的拉著吳文才的手,說道:“天色已經不早,你們今天就在我家里歇息,等明日家里清凈時,我再帶你們好好轉轉.”

  在兩人身后,徐青則黑著臉,用公主抱的抱法,抱著不省人事的吳志遠。

  至于為何不將其背在身后,乃是因為醉酒之人多數不講道理,你若不把他們放在能看見的位置,指不定哪時就能吐你一身。

  等來到供客人休息的廊廡,徐青才將吳志遠安置妥當,便聽聞屋外傳來刀兵相擊,以及嘈亂的喊叫聲。

  他眉頭蹙起,快步走出房門,就看見一顆好大人頭骨碌碌滾到他腳跟前。

  他認得這人,前兩日朱懷安在茶樓強行占座,惹得眾茶客不滿時,就是這名身逾九尺的大漢,出面護持的主子。

  徐青眼角跳動,尋聲望去。

  此時醉醺醺的朱懷安還在原地發懵,等他明白過來時,身邊的三名護衛卻已經只剩一人。

  再看院子中間,書生打扮的白羅已然提劍將最后一名護衛的胸口洞穿。

  他輕抖劍身,沾染在劍槽上的血液滴落在地,廊廡庭院里,濃郁的血腥氣四處彌漫。

  徐青站在門口,院中是提劍欲要殺人的天心教妖人,隔壁房門處,則是剛送完吳文才入房歇息的朱世子。

  徐青未有多想,取出三粒大力丸,囫圇吞下,雙手抖動,袖中金剛指虎落在掌間。

  白羅看向低垂衣袖,擋在世子身前的白面青年,咧嘴一笑。

  一個文弱書生,也想攔他去路?

  他身形閃動,下一刻便出現在徐青面前。

  宛若鬼魅。

  對方速度快的驚人,徐青未能看清白羅的劍招,心口便傳來一陣麻木冰涼的觸感。

  “嗯?”劍尖刺進書生胸口的白羅面露詫異,方才那一瞬,他竟感覺刺在鐵石之上,甚至在刺入的一剎那,還迸濺出一蓬明亮火星。

  也就是這片刻出神的功夫,徐青忽然抬起衣袖,伸出一雙帶著指虎宛如鋼鉗的手。

  他伸手緊緊握住入肉三分的長劍,沖白羅呲了呲牙花子,露出陰森森的笑容。

  “該輪到我了!”

  徐青一手箍住長劍,另一手攥住對方握劍的胳膊。

  白羅汗毛炸起,急騰出右手,匯聚出一道青色罡氣,猛然拍在徐青的額頭上。

  與此同時,臨河水門橋附近的一所宅院內。

  剛剛抽芽,正在努力吸收月華陰氣的陰槐樹忽然樹冠爆裂,無數樹皮木屑混雜著翠綠嫩芽,飛濺的到處都是。

  長亭王府,徐青腦袋受到罡氣侵蝕,卻跟沒事人似的,反倒是白羅被徐青身后突然出現的偃偶,刺瞎了一只眼睛。

  白羅悶哼一聲,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便看到眼前的青年扭轉側身,露出一張生在腦后勺上的長毛怪臉。

  此時徐青雙手控制白羅,除了偃偶,他剩下的唯一殺招,便是兩面三刀術。

  血腥味彌漫的院落里,有寒光乍現。

  兩面三刀術里內含藏刀之法,可以殺人于無形。

  徐青身后一直都藏有一把刀。

  而今日,是這把刀第二次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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