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徐青走出房門溜達一圈。
水門橋整條街道,從街頭到街尾,家家戶戶燈燭沒來由的一盞盞亮起。
短短一會兒功夫,點燃‘萬家燈火’的徐青在一陣街坊亂糟糟的起夜聲中,走了個來回。
一條街的燈火便又被夜色吞沒。
此時那些睡覺淺的住戶哪還睡得著覺,一個個把燈火點著,逮著人就問怎么回事。
可也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所幸此后相當長一段時間,水門橋燈火自明自滅事件都再沒發生過第二回,眾人也就把這事當成一件市井傳說看待,并未深究。
至于傳說是什么樣,眾人眾口,有的說是夜游神巡游,有的說是火神燈神下界,也有說是小鬼作怪.
風水寶宅里,徐青兩耳不聞窗外事,繼續進行自己的超度大業。
要知道,他在津門端了天心教一處窩點后,毒翻的那些反賊尸體可都還在箱庭里放著,一直未來得及處置。
如今他落穩腳跟,正好可以將此番收獲一一清點。
徐青將箱庭里囤積的尸體撈出,一具具尸體超度下去,倒是又得了不少人字中下品獎勵。
這些天心教嘍啰,品級終究還是低了些。
徐青陷入沉思。
度人經能夠超度亡人,概覽死者生平。經過評估后,尸體的等級通常可分天地人三等。
此時徐青細數過往超度經歷,發現這些尸體的等級評估并非和死者生前的地位掛鉤,而是和死者生前所習技藝或是執念有關。
比如柳有道雖是下九流的趕尸匠,但其生前所學本事,卻超出了凡人范疇,有通玄之能,尸體評估便達到了地字。
再比如師承葛洪溫的楊春甫,徐青曾在對方身上獲得過三粒地字下品的萬靈丹。
這丹藥與尋常丹藥不同,萬靈丹每一粒都可以用在不同場景。
中砒霜之毒者,服之可以化解砒霜之毒。
行將朽木,快要壽終或是病死之人,服之便能壽綿十載,或是大病痊愈。
若是有難言之隱,也可借助萬靈丹重振雄風。
像這種不講道理的丹藥,在度人經評價里,也只是地字下品。
徐青猜測,楊春甫之所以能觸摸到地字邊緣,有極大可能是與對方接觸過的‘仙學’有關。
楊春甫早年尋師訪學,拜在衡麓山松云觀葛洪溫門下。
這葛洪溫素有仙名,徐青在楊春甫記憶里看過葛洪溫開壇作法使漫山枯枝結綠,也見過他衣袍鼓動,仿佛有風托舉,飛山過澗,不曾借力。
“地字,能通玄。”
徐青經過分析,最后得出這個論斷。
只是準確與否,可能還需要尋找到更多案例才行。
“如果地字品級的尸體能夠通玄,那天字尸體又是什么?”
徐青想到了楊春甫的老師葛洪溫,還有劉員外曾經拜學過的師父莊童生。
“仙人,還是修仙者?或者只是通曉一些玄門術法的人?”
徐青轉而又想起太子趙佑飲下毒酒前,與云照山天師的對話。
趙佑曾問那老天師:‘云照山的天師都是不入世的修仙者,一心追求長生仙道,為何還要插手世俗之事?’
當時被稱作天師的老者并未直面回答。
“云照山”
眼下徐青知道了三個地方,一處是衡麓山,松云觀;一處是蓮花縣,玉池山;還有一處便是趙佑口中的云照山。
這幾個地方,或許真的有修仙之人存在。
不過知道歸知道,徐青卻沒有往這三個地方深入探究的打算。
對于那些迫切想要延壽長生的人,或許會非常渴望拜入仙門。但對徐青而言,這些都不是問題,因為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修仙者的尸體或許滋味很美妙,可也要有對應的實力才行。
徐青自認為他這頭小僵尸,還沒達到能寵幸修仙者尸體的地步。
將所有天心教嘍啰超度完,徐青搓搓手,便把目光放在了玉體橫陳的青羅身上。
這是現場尸體里唯一一具,能有資格被他擺在院中石案上的尸體。
天心教共有五位護法,名號由五色劃分,徐青品鑒過白羅的滋味,比一般嘍啰要美妙許多。
若是五羅護法等級一致,那么其余護法的滋味應該也很不錯.
瞧著眼前一身青衣羅裙,面容似乎比生前更加清冷俏麗的青羅,徐青嘖嘖稱奇。
難怪白羅會那么在意青羅,對方的面容不止與白羅新婚娘子有幾分相似,倘若單拎出來,戲班子出身的青羅也要比白羅的娘子更為出挑幾分。
只是可惜,白羅到死也沒摸到過一次青羅的小手。
徐青嘿然一笑,伸手抓住青羅如玉脂蔥白的纖秀小手,默誦度人經文。
兩只拔涼拔涼的小手作為互相連接的橋梁,無數尸骸在奈何橋下的浪頭里沉浮漂流。
只是這陰森詭譎的畫面依舊是一閃而過,并未一直延續下去。
等徐青想要凝神細看時,再入眼看到的卻是青羅的生前畫面。
“小四兒,誰叫你叉開腿站著尿的?”
“梨園的規矩我看你是忘了!你既然想要成角兒,那就得從平常做起,行走坐臥,該怎么說話,都得往你想演的角兒上靠!”
被稱作小四兒的青羅被嚇得一哆嗦,他轉過身,下意識道:“師父,我實在憋不住了,再說臺上演戲,臺下做人。如今到了臺下,我一個男兒,為何還要蹲著小解?”
掌管戲班的老班主瞪著眼前的‘美人胚子’,說道:“你也知道臺上演戲,可單老爺讓你唱女兒情的時候,你是怎么唱的?既然你改不了性子,那就由我這個當師父的,替你改正!”
寒冬臘月,小四兒跪在戲園子里,身下是厚厚凍雪,頭頂上則是一盆已經開始結霜的‘開水’。
小四兒手指凍的青紫,嘴里打著哆嗦,愣是一聲沒吭。
屋里頭,班主無視門下弟子勸說,一面烤著炭盆,一面怒罵道:“讓他跪!只要他不認錯,哪怕凍成塊兒,也該是他命里有這么一遭!”
夜里,小四兒的師兄偷摸摸過來,先是喂他喝了幾口熱水,隨后便使眼色,讓他爬到自己背上,將其偷偷背到了屋里去。
等翌日天一亮,老班主正打瞌睡呢,手底下的弟子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待看到屋外的亮光,這弟子慌的連滾帶爬,從毛氈墊上竄到了師父的炕頭。
“師父,禍事了!”
老班主聞言登時反應過來,可不是,他那徒弟可還在院里跪著呢!
如今寒冬臘月,一夜過去,就是鐵人也該凍斃了!
班主心里一陣發虛,但他很快就鎮靜下來。
縱使真出了人命又能怎的?
畢竟進了梨園,那就等同簽了賣身契,是死是活還不是他這個當家的說了算?
走出屋門,班主打眼一瞧,院子里似有那么一人正在跪著。
可等他走近一看。
好么!也不知哪個大聰明撐了個衣裳架子,擱那兒糊弄他。
偏房里,裹著同一床被子的小四兒和師兄透過窗戶縫,看向徹底動了真火的班主。
“禍事!光顧著貪睡,忘了讓你回去把戲演全乎”
“師兄,你可得救我,師父最恨別人騙他,要是讓他逮到我,我這條命指定難活。”
“小四兒,救你一命也不是不行。只是這忙也不能白幫,師父那脾氣你也知道,我要是為你出頭,那也是頂著天打雷劈去的”
“只要師兄肯幫,不管師兄想要什么,小四兒都愿意給!”
“此話當真?你果真什么都愿意給?”師兄說話的時候,嘴角噙笑,像是單老爺看他的眼神,似是想要把他囫圇吞了。
小四兒臉色蒼白,最后咬咬嘴唇,用手掐著被角道:“別人不行,若是師兄小四兒愿意!”
“哈哈哈!我跟你鬧著玩呢,我可沒這愛好!”
逗了小四兒一嘴后,這位心地善良的師兄便仿佛出征的將軍。
讓小四兒給他服飾更衣,隨后他便邁著方步,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出屋門。
那天,小四兒的師兄再沒能回來。
作為戲班里管著一半事務的師兄,是最不能帶頭犯錯的人,因此班主對他的懲罰也就最重。
誰又能想到,常在戲臺上扮演將軍的大師兄,會遭不住班主的打,竟就那么活生生的死在了班主手里。
小四兒親眼看著師兄被一卷草席裹著送進亂葬崗,從那日起,他便謹遵師父教誨,說讓蹲著撒尿,那就絕不站著。
說唱女嬌娥,那就絕不說自個是男兒!
在為單老爺過壽那一日,師父師兄弟們,戲班子的所有人都齊聚一堂,為單老爺賀壽。
單老爺對班主送的其他賀禮都沒興趣,唯一有興趣的,就是小四兒!
他希望班主能留小四兒陪他一晚,班主答應了。
當天夜里,小四兒穿著一身嬌俏的衣裳,一臉的粉妝,他拎了一壺酒,說是單老爺特地賞的貢酒,隨后他便笑靨如花的為每一個賓客敬酒。
其間敬的最多的,當屬戲班老班主,他的師父。
其他師兄弟他也挨個敬了一圈。
那一夜,單老爺得到了心上人。
也是那一夜,單府發生一起投毒大案,前來賀壽的賓客死了一多半,等官府查清兇手是單老爺鐘意的梨園戲角時,小四兒已然收拾好金銀細軟,買了頂轎子,打扮成富家小姐,離開了那處傷心地。
此后輾轉多年,小四兒拜訪名師,學了陰行陽逆之法,又加入天心教,成了人人都聞之色變的青羅煞女。
青羅偶爾還會去到亂葬崗,縱然已經脫離了苦海,可他還是忘不了曾答應過師兄的事.
徐青看完走馬燈,心里的震驚依舊沒有消減分毫。
你告訴我眼前這冷面俏顏,颯爽英姿的大長腿美人,是個男兒?
徐青回過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撇開貼貼的小手,隨后果斷撤退至三步開外。
伸手在衣服上來回扒拉,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矯情什么,之前超度天心教小嘍啰的時候,多數都是男尸,他觸摸對方尸體時,也沒覺得有什么。
可如今當他知道青羅的真實身份后,反而覺得渾身哪哪都不自在。
徐青心說,在野墳挖到太子墓也就算了,怎么現在超度一具普通的天心教反賊尸體,還能遇到貨不對單的情況?
等把手擦干凈,徐青看向度人經。
這具貨不對單的尸體倒是與白羅一致,都是人字上品評價。
獎勵有三,一門斬赤龍,降白虎的修行法;一套男變女,女變男的陰陽逆轉術。
除此之外,還有一門暗器技能,名為梅花針。
徐青取出附帶的一套梅花樣色的針線。
針是淬了寒毒的毒針,線則是堪比金絲銀絲的細紅線。
徐青手捻蘭花,陰氣灌入針頭,甩手間,只聽聞“哆”的一聲。
整根毒針已然沒入窗沿棚木上。
他輕抖手腕,紅線崩緊剎那,便又將深入棚木的毒針收入指間。
徐青沉默不語。
這手針法倘若不論觀賞性,只是用來對敵防身,還是有很大用處。
他已經決定,以后能不用這套針法就不用,如果想要用,就不能留下活口。
這世上哪有拈花飛針,作女兒家姿態的僵尸?
傳出去多不像話!
將一整套梅花針收入袖中,貼身放好,徐青復又看向其他獎勵。
斬赤龍是關于女子主動阻斷葵水,潤澤陰元的修行法。降白虎則是男子阻斷精元,蓄養真陽的修行法。
只要長久修持,采元精至精滿氣足時,人便可以返回天癸之年。
這套法門亦是武道后天返先天的關鍵所在。
這些對僵尸體質并不適用。
徐青只粗略一觀,便不再留意。
他一個僵尸,哪來的白虎可降?
再看那一門能使男變女,女變男的陰陽逆轉法,徐青看的眉頭直跳。
這玩意是給人修煉的?
人家正統武道修行做的是降白虎,斬赤龍。陰陽逆轉法倒好,修行第一步便是斬白虎,養青龍。
男斬白虎,女養青龍。
徐青呲了呲牙,果斷將這法門放入箱底吃灰。
等把所有事情了結,徐青看向院中堆積的尸體。
思索片刻,他沒有選擇將這些尸體收入箱庭,而是將這些尸體盡數埋到了陰槐樹周圍。
陰槐樹是他的替樁,相當于他的第二條命,他可不得伺候好了。
槐樹本就喜陰,陰槐更甚之。
如今有這些尸體養陰聚煞,要不了多久,這棵陰槐便又能生龍活虎起來。
做完這一切,徐青回到臥房,借助壁虎游墻功躲開各種陷坑機關,來到床榻前。
在床榻前,有一口棺材正靜靜的停靠著。
徐青在床榻上靜坐一夜,待東方破曉時,他便將老貓煞凝聚而成的陰珠含入舌下,接著翻身落入盛滿鬼面土的棺材里。
棺材外,自有偃偶為他蓋上棺蓋,隨后偃偶又將漆黑如墨的陰鬼玉嵌入棺蓋中間的凹槽中。
棺材中間一尺躺尸,上下各一尺是鬼面土,徐青進入棺材后不久,便昏昏欲睡。
在棺蓋上,負責養棺聚陰的陰鬼玉散發出肉眼可見的墨綠光芒,將棺材緊緊包裹。
一般建議十分鐘后看,觀感可能會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