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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水猴子,詐尸

  縣尉落不落馬徐青并不在乎,甚至于當朝天子姓不姓趙他也不在乎。

  但要是因為一件案子,導致他失去衙門仵作房的這層關系,那就不可饒恕了。

  臨河衙門是他重要的尸源渠道之一,等再過幾個月,到了秋斬的時候,更有積攢一整年的大好尸首等著他去收殮。

  若是沒了這條路子,無異于砍去了他的一只臂膀,他又怎么可能坐視不管?

  仔細翻看案宗和現場驗尸筆錄,徐青還未看完,便忍不住蹙起眉頭。

  “曹老太曾是十六路鹽幫的管事?”

  王陵遠點頭道:“曹老太原名曹秀英,年輕時人送外號‘女鹽王’,私底下一直在統管臨河鹽幫事務。坊間傳言,十年前的血鹽大案就和她有關。”

  “難怪何太尉會重視一個傭人,這曹老太能拿下臨河水運鹽務,恐怕背后少不了太尉身邊的貴人幫忙。”

  “是極,倘若沒有涉及鹽務,縣尉也不會如此慌張。”

  江淮鹽幫,與官營鹽鐵制度密切相關,官鹽價格居高不下,私鹽貿易利潤豐厚,這就導致走運私鹽的鹽販子多如牛毛,而且屢禁不止。

  正所謂截不如疏,朝廷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就默認了鹽幫這么個灰色產業。

  鹽幫凌駕于私鹽販子之上,卻又在官營鹽務之下,暗地里受鹽運司管制。

  雖然明面上看,鹽幫依舊被抵制,但實際上大伙心里都明白的很,鹽幫賣的鹽,其實就是打折后的官鹽!

  徐青心中好奇,一個背后有太尉撐腰的‘女鹽王’,怎么就能被人給滅了滿門呢。

  而且還是不聲不響,連一點線索都沒留下。

  徐青懷著吃瓜心情,復又看向驗尸筆錄。

  筆錄所述,曹老太一大家子人,死因皆是溺亡,且鼻腔胸腹之內也多有藻類水垢存留,看模樣多半是死于河流湖泊這類水澤之地。

  可當徐青看到后面記錄時,卻露出詫異神情。

  “曹老太滿門皆死于府宅之內,且府宅之內沒有水池水榭?”

  王陵遠頷首道:“昨日縣尉大人和武廷尉同在現場勘驗,曹家除了兩口水井外,便再無其他水源。”

  沉吟片刻,王陵遠繼續道:“曹老太死時景象遠比你在案宗里看到的更加離奇。”

  “案發后我曾去過現場,你猜我看見了何物?”

  “我曾親眼看到曹老太嘴里鉆出兩條泥鰍,其余尸體口中也有水草河螺這些水產河鮮吐出。”

  “有些尸體嘴巴被掰開的時候,還有小魚活蹦亂跳。當時莫說是我,就是趙捕頭也嚇得不輕!”

  聞聽此言,在門口呆坐的玄玉瞬間有了精神。

  會吐小魚的尸體?世上還有這種神奇造物?

  徐青查閱完筆錄,卻并未發現任何新線索。

  “曹府水井沒有這些水產,若是排除水井,恐怕就只有妖邪作亂一說了。”

  “不能是妖邪,此事只能是人為!”王陵遠壓低聲音道:“曹府無人敢私自搜查,武廷尉找來巡鹽御史搜查時,曹家販賣私鹽的賬簿和一應信箋卻連一張紙頁都未尋到。”

  “若是妖邪所為,又怎會在意這些東西?如今御史大人懷疑是巡房衙門暗中勾結匪徒,在他到來之前藏匿了證據。”

  “師弟過來前,應該看到前院正在操練的趙捕頭,你道他為何不去巡街辦案?”

  “巡鹽御史不讓他離開衙門?”徐青心中恍然。

  “不止趙捕頭,武廷尉和縣尉大人如今也時時陪在御史左右,不敢擅離半步。”

  徐青聞言咋舌道:“如此說來,這案子若無意外,豈不是就此定性了?”

  王陵遠嘆道:“此案非人力可為,為兄因為此案,已經連續兩日未曾合眼,如果不能找到線索,丟職事小,就怕會受到牽連。屆時多半會犯下莫須有罪名,被問以徒刑。”

  “徒刑?怕不是想要滅口吧?”

  若旁人果真認為是巡房衙門暗中作梗,截留了販賣私鹽證據,徐青可不覺得只是判處徒刑。

  這事關乎鹽務利害,可重可輕,倘若里面真有齷齪,且不說掌管京營的何太尉,就是其他有關聯的官員,怕是也不會輕易放過這些‘隱患’。

  “池魚之殃,恐難幸免!”王陵遠頹然道:“為兄豈能不知,哪怕偵破此案,破案之人也難有好下場。”

  “師弟知曉此事便罷,切勿向他人提及,若實在沒有辦法,師弟便盡早離去,也省得牽連進來。”

  徐青不喜歡聽這話,當即回道:“你我師兄弟同氣連枝,我怎可能放任不管。再者,誰說就一定要我們來偵破此案?”

  “師弟此言何意?”

  徐青喚來玄玉,彎下腰想用手指刮它濕潤的鼻頭,卻被它靈活避開。

  “師兄莫非忘了我的老本行?”

  “你是說趕尸?”

  徐青直起身,微微一笑道:“有勞師兄給我兩柱香時間,這期間切勿讓任何人前來攪擾。”

  “這事好辦,師弟可放心施為!”王陵遠一臉正色,隨即便拱手離開停尸房。

  待仵房空無一人后,徐青瞧著冷榻上曹老太的尸體,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閉關兩個月以來,這還是他頭一回開張。

  傳說中的女鹽王此時已然鬢發斑白,徐青握著對方的手,也滿是粗糙質感。

  像是鹽粒。

  徐青也不嫌棄,牽著老人家的小手,就一起回憶起了往昔。

  十五年前,曹秀英還是太尉府上的養娘,負責小衙內的飲食起居。

  等小衙內長大后,深得太尉信任的曹秀英便被安排到臨河,開始插手鹽幫事務。

  當時臨河鹽路有個鹽梟,名叫辛老三,是個走賣私鹽,刀尖舔血的人物。

  曹秀英想要立足臨河期間,沒少受到辛老三刁難,太尉府當時本也沒太當回事,說到底曹秀英不過是個女人家,若是拿不下臨河鹽務也沒關系,大不了到時候再換個人去,也是一樣。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愣是帶著十來號人,把百人眾的辛老三老窩給端了。

  當時鹽場上晾曬的鹽堆,都被染成血色。

  而這便是當年轟動津門的血鹽大案!

  也因此,江淮兩岸的鹽幫背地里給曹秀英取了個江湖名號,叫‘女鹽王’。

  也有人稱呼她為‘血鹽王’。

  徐青看到這里,心里不禁納罕。

  走馬燈里,曹秀英并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在京營禁軍里修習過武道的練家子,一身功力雖不及凝罡武師,但也到了通脈境界。

  這身手在江湖上也能稱得上一流高手,怎就不明不白的溺死家中?

  繼續往后看,曹秀英招贅鹽梟任玉堂過府,從那之后,她便成了掌管兩路鹽幫的大管事。

  江淮總共就十六路鹽幫,單是曹秀英一個人就拿下了兩路,太尉得到消息,大為震驚,隨后便不遺余力的為曹秀英鋪路,讓她吞并更多的鹽路。

  待到五十歲時,曹秀英已然是四路鹽幫的主事。

  津門府共有六路,曹秀英獨占四路,并且還有繼續擴張的態勢。

  也就是這個時候,津門幫的人收到了一張請帖。

  五十來歲的曹秀英要提前過六十大壽,是以邀請各路鹽商、鹽梟前來赴宴。

  五十來歲過六十大壽,在其他人眼里,這就是個訊號,一個想要吞并津門府六路鹽幫的訊號。

  大壽前夕,曹秀英在家中與夫婿子女共商兩淮鹽事。

  那日曹府燈火輝煌,曹家子弟祭拜完鹽神后,便來到前廳聽曹老太訓話。

  當時曹秀英高坐太師椅,才剛把話說了一半,就瞧見堂外多了兩道身影。

  一道身形瘦高如竹竿,手里持握一桿黑水幡。

  還有一道身影,像是小孩模樣,三尺來高,赤身裸體,背后有青色長尾,皮膚呈現灰白光澤,眼睛細小兇戾,手腳則都生有蹼狀結構,蹼端有鋒銳利爪,不像個人形。

  曹秀英似是認得對方,她手拄蛇頭拐,笑吟吟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水工道士,你不在清水豁修行,跑來我沙口壩做甚?莫不是觀里沒鹽,想來找老身買兩斗取用?”

  被稱作水工道士的瘦高青年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旁邊好似猴兒一樣的小孩,說道:“有人花大價錢要買你闔家性命,小道本不愿來,可他又給了我一樣寶貝,這下小道卻是不得不來了。”

  曹秀英雙眼瞇起,抬手制止想要上前的曹家子弟,說道:“天吳觀的水工道術我有所耳聞,你所仰仗的無非就是這只水猴。”

  “但據我所知,這小猴只要離開水澤,一身能耐就去了七八,你想靠它來害我曹家,恐是不大行。”

  “這樣,你只要說出是誰指使你過來,老身可以既往不咎,留你一條全尸.”

  瘦高道士沒有回應,只是從懷里取出一只長滿青苔的海碗,放到旁邊水猴頭上。

  只見原本精神萎靡的水猴,瞬間便恢復了神采。

  水猴干燥的蹼掌也變得濕潤起來。

  曹秀英看到水猴身下淌出來的腥水時,聲音陡然停滯。

  來自天吳觀的道士低頭看了眼水猴頭頂往外溢水的海碗,笑瞇瞇道:“老太太,這碗名叫水漉碗,能借來十里地的河水。”

  “老太太這府宅剛好距離埠口有十里遠近,你說巧不巧?”

  道士話音剛落下,堂里眾人便仿佛溺水一般,在原地撲騰起來,混著河腥味的水也好似泄了閘,從曹家子弟的眼耳口鼻往外竄。

  有的眼角處鉆出水草,黏糊糊的掛在臉上。

  還有的嘴里不斷往外嘔出小魚,河沙。

  不大會功夫,整個廳堂便被濃重的水腥味包裹。

  曹老太太堅持最久,她試圖拔出蛇頭拐里的長劍,去斬殺外面的道士。

  但還未走出廳堂,她的七竅便開始往外噴涌淤泥水草。

  她靠的越近,肺里嗆的水就越多,身體里的淤泥也越多。

  等踉踉蹌蹌來到水工道人身前時,大股的淤泥從老太太口中噴涌而出,里面還夾雜著許多殷紅的臟器碎塊。

  一代女鹽王,就這么被淤泥河水嗆死在了家中。

  徐青看得直愣神,這是什么神通?一碗水就能把一宅子人活生生嗆死?

  等緩過神,徐青看向曹老太的尸體,度人經給出評估:人字中品。

  獎勵是一門水行術。

  河鹽運輸離不開水運,水運則離不開船舶。

  但水行術卻可以摒除船舶束縛,使人凌波踏浪如履平地。

  這玩意好!臨河坊緊鄰河道,津門亦是水府,說不得他什么時候就能用上。

  回過神,徐青瞧著停尸房里撒著石灰粉的干燥地面,卻是完全斷絕了他嘗試水行術的念頭。

  此時遠處傳來喧鬧聲,徐青扭頭看向門口蹲坐看戲的玄貓,問道:“外面怎么回事,王師兄呢?”

  玄玉興致勃勃道:“有幾個人要進來,王師兄不讓進,現在兩伙人在院門口,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徐青心中一凜,也顧不得再超度其余尸體。

  他取出趕尸鈴,念起驅尸咒,將除卻曹老太以外的尸體盡數喚起。

  看著已經被超度過的曹老太,徐青躊躇片刻,忽然扭頭看向玄玉,問道:“玄玉仙家,眼下有一趟出馬的活,你要不要干?”

  巡房衙門雖無顯官,但一眾典吏衙差的凝聚力卻也非同一般。

  大家伙抬頭不見低頭見,本就相熟,如今王陵遠聯合吏房主事,將一眾鹽官擋在吏房大院外。

  他雖未向吏房主事說明緣由,但卻給出了一個承諾,那便是只要爭取一柱香時間,便能有機會扭轉當前局勢。

  中途過來的趙中河不明所以,不過看到自家衙門里的人要攔路,便也加入了進去。

  如今兩波人在吏房大院外吵得不可開交。

  巡鹽御史要將尸體轉到鹽運司保存,王陵遠卻說尸體正在勘驗,已經進行到關鍵地步,要不了多時就有進展。

  臨河縣尉嘴里嚷嚷著叫幾人讓開,可那手卻一直拉著巡鹽御史往外面拽。

  雖然他不知道自家仵作發的什么瘋,但看這模樣,八成是真找到案子的突破口了。

  一群人爭論不休,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場面時,忽然有書吏驚慌失措從吏房跑出,大呼道:

  “壞事!壞事了!”

  眾人瞬間噤聲,吏房主事皺眉喝道:“瞎嚷什么,怎么就壞事了?”

  書吏臉色煞白道:“詐,詐尸了呀!”

  “詐尸,誰詐尸了?”

  “停尸房那些尸體,全都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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