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閉眼的?
說好的明個就把祖傳的本事傳授給我,你怎么就死了呢,經過我允許了嗎?
胡老頭這事做的很不講究,所以徐青決定替他講究一回。
取出活死人肉白骨的還魂丹,徐青也不肉痛,這玩意他用不上,此時若不給熟人用,等以后回想起來,怕是念頭也不會通達。
算計一輩子,臨了又把徐青算計一回的胡寶松,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如此肯下血本,愣是臨門一腳,給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胡寶松幽幽轉醒,抬頭一看,就瞧見有個青年正目光不善的看著他。
青年指了指外面的天光,瞇眼道:“老胡頭,看見沒,這天可是亮了,你是不是該履行諾言,把你的本事傳授給我?”
胡寶松瞪大眼睛,他早已算準了自個的日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看見今天的太陽。
若不然他也不會對徐青說,只要對方能等到今天,就傳授看家本事給他。
“徐小子,你”
胡寶松感受著體內不斷流失又不斷填補的濃郁生機,一切話頭到了嘴邊卻又吐不出來。
“你這又是何必,我一個糟老頭,哪值得你浪費這許多精力?”
徐青抬斷道:“你別想太多,我就是饞你的本事,你就說傳還是不傳吧,你要是不傳,我一準隔日就把你煉制成行尸,賣進黑磨坊還債。”
胡寶松吹胡子瞪眼,心里老大不情愿。
沒曾想他這老狐貍活了一輩子,到最后反被一個年輕后生擺了一道。
“那可是我胡楊氏秘傳,我要是傳給你,豈不壞了規矩?”
徐青笑瞇瞇道:“這有什么,我師父柳有道尚且拜過村頭的老柳樹當干娘。等過些日子我去胡楊古墓,給老祖宗們上柱香,認個干親,不就成一家人了?”
胡寶松沉默片刻,嘆道:“我這副軀殼早已油盡燈枯,非是神力不能挽回,哪怕你做了這許多努力,我恐還是難逃大限束縛。”
“這么短時間,我又能教你多少東西?”
徐青默然不語。
還魂丹雖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也有一定限制,那便是只對壽元未盡,意外傷損身體之人有奇效,若是本就將要壽終之人,卻是依舊難以延續壽命。
此時的胡寶松就好比一截快要燒完的燈芯,哪怕他添再多燈油,等燈芯燒盡,火依然會滅。
“你還有多長時間?”徐青皺眉問道。
“徐小子,你可聽過生死緣說?”胡寶松不緊不慢道:“人剛出生時,每七天形成一魄,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形成七魄。人離世后,每七天散去一魄,四十九天后則七魄散盡。”
“在咱們喪葬規矩里之所以要做七,就是因為這生死緣說。”
胡寶松嘆道:“你將我從鬼門關拉回,卻也逃不過生死界限,常人死后每七日散一魄,我七魄俱在,但壽數依舊未變,只不過是換作死后四十九日時,魂魄一朝散盡。”
徐青心中詫異,這不就是分期貸款和全額貸嗎?
“老胡,你可有什么未了心愿?”
胡寶松有些好笑道:“你不是想要學本事嗎,怎么反倒問起這個來?”
“本事晚點學也是學。”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四十九日時間,對活人來說不長,可對將死之人卻是彌足珍貴。”徐青說話間,自來熟的走到售賣的骨灰壇貨架旁,他從左往右數,取下了第四和第五個骨灰壇。
打開封閉緊實的壇蓋,除了大大小小的銀錁子外,最上面還有一本二指厚的書冊露出一角。
徐青撥開銀錁吊錢,取出冊子。
只見泛黃的書皮右上角寫著《洞天符箓》四個小字。
徐青抬頭看向坐在藤椅上正笑呵呵看著他的老人。
“這本符箓是我年輕時去往青丘洞天遺址時,獲得的符箓初解,不算我胡楊氏秘傳。”
“青丘.”
徐青想起胡寶松贈送吳耀興父子平安符時,上面縈繞不散的妖氣。
“青丘據說是狐國,胡楊氏族難道和妖族有關系?”
胡寶松點頭道:“胡楊氏先祖有兩位,一位是土山集狐女得道,另一位則是我楊姓祖先。”
“胡楊氏代代相傳,時至今日,狐族血脈已經淡薄至極,我胡楊氏差不多也走到了盡頭。”
“你師公楊奇英這一支脈傳到他這一代時,已經與常人無異。”
“土山集狐女”徐青覺得耳熟,仔細一想,卻忽然想起一則傳說。
傳說大禹治水時,曾路遇涂山氏女。
涂山氏女乃是一只九尾狐得道,禹治水后在桑臺與之成婚,也就是后來的楚丘。
涂山別名便是土山集。
徐青想及此處,便向胡寶松說起這則傳說。
可惜胡寶松并不曉得涂山狐女,更不知大禹是何人。
“嘖,老胡你還真是深藏不露”
徐青繞著胡寶松轉了一圈,前后仔細打量,卻沒有發現藏著的狐貍尾巴。
“徐小子,你在看什么?”
面對老頭狐疑的目光,徐青心中微動,眼睛發亮道:“我聽說九尾狐一族見之則吉,若能得其祝福,還能令人不逢妖邪之氣。”
“你身上有狐族血脈留存,豈不就是活著的祥瑞?”
“要不老胡你也祝福我一下,讓我生意興隆,天天都有尸體收!”
胡寶松沒好氣道:“我可沒那能耐,至于你所說的,應該是狐族的一門祝佑術,習至深處,雖不及傳說中的言出法隨,但也有一些神異。”
“那倒是可惜了.”
收起思緒,徐青開口道:“老胡你剛回過氣,且先歇著,等明日我再來尋你討教。”
臨走時,徐青帶走了那本洞玄符箓,他沒想到胡寶松會留下這么一本符箓傳承,就如同對方沒料到他會為其吊命一般。
在徐青眼里,還魂丹再珍重,對他而言也不過是一枚倉管吃灰的物件。
可話說回來,若是換作旁人 便是當今皇帝老子來了他也不見得會刮下一層還魂丹粉,說不定還會趁機補上幾腳,省得其半道再喘上氣兒。
見徐青身影出現,仵工鋪柜臺上端坐的黑貓立刻上前開口道:“今早王師兄帶著兩具尸體過來,你不在鋪子里,我便附身出馬弟子,替你把尸體收了。”
“有這好事?難不成真就見狐則吉了?”
徐青彎腰想要抱起玄玉,對方卻一溜煙,又竄回了柜臺。
這貓怎么還這么生分?
徐青心中微動,取出從喜宴上捎回的油紙包,里面是一條做好的桂花魚。
“這是我特意為玄玉仙家從喜宴上帶回的桂花魚.”
“這也是聘貓禮?”玄玉聞著桂花魚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不是。”徐青解釋道:“聘禮只有一次,在那之后我和玄玉便該互相扶持,互相幫襯,就和平常人過日子一樣。”
“懂了,以后我抓到獵物,也會帶一份回來給徐仙家享用。”
“可以,但不能是耗子。”
“耗子很好吃的。”
“這話對我說就行,可不要對灰太公他們說,我怕他們聽見以后就不來做客了。”
應付完玄玉,徐青來到閑置的一口棺材前,里頭放著的正是王陵遠送來的兩具尸體。
徐青將其中一具放在冷榻上,仔細觀瞧,發現這尸體并無外傷,唯獨雙目圓瞠,嘴角有膽汁留存,似是活活嚇死。
“怪事。”
徐青一邊琢磨,一邊向玄玉問道:“王師兄來時可曾交代過什么?”
玄玉吞下已經入味的魚尾,口齒含糊不清道:“王師兄說這兩具尸體是津門來的游嘴幫閑,陪富家子弟來臨河游玩,可不知怎的,就死了。
這兩人沒人為他們收尸,那富家子弟也不管他們,王師兄見沒人處置,就送了過來。”
“衙門難道就不調查死因?”
“王師兄說是酒后受到驚嚇而死,是無主尸體。”
徐青聽到這話,眉頭一挑,立時來了興致。
一具尸體嚇死倒還說的過去,但是兩具一起受驚致死.
這得是多大的驚嚇才能一次性送走兩個人?
伸手觸摸尸體,度人經翻頁,徐青眼前開始顯現死者生平。
尸體生前本是津門府城的幫閑。
所謂幫閑,就是替人出餿主意,幫富家子弟找樂子的人。
這類人最會溜須拍馬,曲意逢迎,為了逗主家開心,經常不擇手段,做那些違背禮儀道德的事。
這日出身富貴的袁公子閑來無事,倍感無趣,便讓身邊追隨他的幫閑出主意玩點邪門的,刺激的項目。
第一個開口的幫閑名叫劉材,他先是說了賭坊青樓各類可以游玩的地方,比如哪家青樓的姑娘有絕活,哪家賭場有新花樣.
袁公子聽得直翻白眼,說這些都是爺們早就玩膩的東西,你們得想點新的,若是能逗爺開心,銀子賞賜少不了!
另一個幫閑名叫馮六,這人有些來頭,以前常做的事便是廝混在妓院里當‘陪堂’,幫老鴇引誘富家子弟嫖娼花錢,替粉頭寫柬,幫孤老傳書,弄口風流茶飯。
像這些取樂富家子弟的事,他最有經驗。
左右不過是新鮮勁沒到,只要夠新鮮,夠刺激,就能將這些公子哥侍候妥當,討來賞銀。
馮六眼珠子轱轆一轉,登時就有了主意。
“袁公子,聽說臨河有戶人家里面鬧鬼,而且還是女鬼。”
“女鬼?”袁公子一下就來了興致。
“公子,鬼神妖魔多半都是騙人之說,那戶人家我有聽聞,里面住著的乃是老裁縫家的閨女,名叫繡娘。”
“那繡娘生的水靈,只可惜老裁縫死的早,她一個女孩家難免會受人欺負。依我看,這老裁縫家鬧鬼許就是繡娘怕外面男人半夜上門糾纏,所以就裝神弄鬼,故意嚇唬別人。”
“現如今外面傳言繡娘因為宅院鬧鬼已經搬離臨河坊,去往外地投親,可我馮六卻是不信。”
袁公子聞言覺得挺有意思,便叫馮六繼續往下說。
馮六露出淫邪笑容,出主意道:“公子玩過的女子不盡其數,各種花樣都有,但可曾有過扮作女鬼的小娘子?”
袁公子聽得心里直癢癢,這還真是他沒玩過的花樣!
這不,隔日夜里,袁公子就帶著倆幫閑,溜達到了老裁縫家。
此時夜黑風高,老裁縫家所在地方又是個有些偏僻的深巷。
袁公子心里打鼓,尋思可別女鬼扮演沒玩到,最后真讓女鬼給玩了。
那他這條小命豈不就交代在這了?
袁公子腳踩在劉材肩頭,扒上墻頭,只覺陰風瑟瑟,完全是個荒廢宅院,哪像是有小娘子寡居的地方?
再看院里橫生的荒草,袁公子心里暗罵一聲,便勒令劉材放他下去。
墻外,馮六問袁公子為何不翻進去,袁公子則沒好氣道:“里面比以前去過的尼姑庵都荒涼,哪有什么漂亮小娘子,我真不該信你的鬼話,大半夜跑來這受罪.”
馮六聞言忙不迭道:“袁公子,小的哪敢騙你,我昨日提前與公子探過風,隔著墻就聽見里面有人踩織機織布的動靜,怎可能會沒人?”
袁公子躊躇片刻,開口道:“我在外面等著,你二人先去探探虛實,若是真有小娘子,你等便從里面把門給我打開,我再進去!”
馮六劉材見狀也沒什么可說的,當下二人便翻墻進到了老裁縫的宅院里面。
鬼鬼祟祟在前宅找了一陣,劉材狐疑道:“六子,你該不會是聽錯了吧?這也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難道真是我聽錯了?”
馮六皺起眉頭,正當二人拿不準的空當,后宅方向忽然響起了踩踏織機的聲音。
馮六聽聞頓時樂道:“我說什么來著,這小娘子許是正藏在屋里偷偷織布。”
“哪有大半夜織布的?莫不是真的有鬼?”
“別瞎咧咧,你是信鬼真一些,還是信袁公子給的銀子真一些?”
錢壯慫人膽,兩人覺得猶豫一下,那都是對銀子的不尊敬!
隨著兩人離后宅越來越近,機杼運轉的聲音便也愈來愈響亮。
織布房留了條縫,并未關門。
兩人脫了鞋子,就那么光著腳進到屋里,此時房屋里只有月光透過門縫窗戶灑落。
“六,六子,這.這不對吧?”劉材當先一步來到織機前,可他卻指著織機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哪不對?”馮六上前,定睛一瞧。
只見操作機杼的地方空無一人,只有一個落滿灰塵的凳子被月光籠罩。
此時走馬燈里,徐青借著兩人的視角,也發覺此事怪異。
他可從沒聽說過雍朝的織布工藝已經提前邁到了全自動的地步。
也正是這個時候,各自疑惑的幾人感覺到脖子后面傳來涼颼颼的觸感,似是有人在對著他們的脖頸吹氣,又像是有羽毛劃過。
劉材和馮六下意識轉頭。
什么都沒有。
“嚇老子一跳。”
兩人松了口氣,隨后將頭回正,繼續對向機杼所在方位。
只見自顧自運轉的機杼前,不知何時,多了個面目酷烈的女人,正對著他們笑。
仵工鋪里,徐青霍然站起,險些把手里的尸體都甩飛出去。
這還是他頭一回在走馬燈里遇見鬼物閃現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