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嚇人尚且能嚇死人,至于鬼嚇鬼能不能嚇著鬼徐青不知道,但眼前突然貼臉的女鬼卻真的嚇到了他這具僵尸。
誰家好鬼閑著沒事玩突臉啊!
至于那女鬼的道行,嚇人的道行倒是有一點,但真論起實力 需知厲害的鬼不嚇人,嚇人的鬼不厲害。
厲害的鬼不屑于去嚇人,嚇人的鬼則往往是因為道行不夠,輕易滅不得活人身上的陽火,所以才通過影響活人情緒,使活人陽火產生波動,借機害人。
人身上有三盞火,頭頂一盞,兩肩頭各一盞。
只要陽火旺盛,那些小鬼小怪就不能近身。
這也是夜晚行走時,聽到身后有人呼喚姓名,不能輕易回頭的原因所在。
因為在夜里,陽火并無白日旺盛,極易讓妖魔趁虛而入。
除此之外,人心里越是恐懼,情緒波動越大,身上的陽火就越容易被吹滅,也容易遭陰邪入侵。
前者燈滅人即死,后者邪風吹弱燈火,人則一病不起。
徐青頭頂雙肩沒有陽火,倒是身上的陰火有不少,若是真遇見鬼往身上那么一吹,怕不是非但不會熄滅,反而會如那火上添油,越吹越旺。
仵工鋪里,有了防備的徐青,重新播放起走馬燈。
那劉材和馮六說到底畢竟是凡人,前面被陰風吹拂脖頸時,已然受了驚嚇,陽火飄搖不定。此時轉回頭,剛好撞見女鬼衣袂翻飛的模樣,兩次驚嚇致使陽火不穩,女鬼身上的陰風可不就趁機一個勁的朝他們身上招呼!
“娘哎——!”劉材轉身最早,他見到女鬼爬滿烏血青筋的酷烈面容后,當即兩眼一翻,三盞陽火噗噗直接就滅了兩盞。
馮六本就心里有鬼,如今聽到劉材叫喚,他回頭一看,好么!那坐在織機凳子上的女鬼又一個閃現,貼到了他跟前。
徐青早有防備,他放緩度人經翻頁速度,盯著女鬼瞧了會兒。
別說,這女鬼雖面無血色,有些兇厲,但憑借他經常為尸體殮容的經驗積累來看,女鬼生前應該是個小家碧玉型的漂亮小姑娘。
也不知怎的,就成了怨鬼。
此時馮六看見女鬼后,一口大氣沒出,一只眼睛也沒眨,只是嘴角溢出膽汁,卻是已經被活生生的嚇破了膽。
按理說這時候走馬燈應該已經結束,但那度人經卻依舊在翻頁。
徐青恍然回過神來,這是有人沒死透啊!
果不其然,此時一火仍在,尚未死透的劉材立刻吸引了女鬼的注意力。
那女鬼穿著一雙繡工精美的粉白繡鞋,輕飄飄的走到劉材跟前蹲下,她雙手抱膝,烏青泛黑的小嘴張開,對著劉材的右肩頭吹了口氣。
隨著最后一盞陽火熄滅,度人經便不再翻頁。
徐青回過神,手里多了一個人字下品的竹籃,作用是可以用來打水,但是卻不會漏水。
這什么脫褲子放屁的破爛玩意?
徐青捧起竹籃,這籃子就和普通編織類竹器一樣,外觀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再看尸體評價,人字下品。
一具尸體,到頭來就值一個破籃子,連個刮大白的技藝都沒爆出來。
徐青笑了。
人在無語到極點的時候,是真能笑出聲的。
劉材生前沒有學過任何技藝,也沒奉迎的本事,只會在街上閑逛混日子,打聽到誰家辦喜事,就早早上門去,然后就打著幫主家打雜應酬的旗號去湊熱鬧占便宜。
誰家辦喪事,他就去充當挽郎;誰家當了官,榜上有名,他就去上門報喜。
總之圖的就是個不勞而獲,圖的就是有吃有喝還有賞錢拿。
這種閑漢也是幫閑中最差勁的!
那么問題來了,除了好吃懶做的閑漢,幫閑里有沒有好的,不差勁的人?
你還真別說,他還真就沒有!
什么叫“幫閑”,不守本分的人,寡廉無恥又皮厚心貪的人,才會被稱為幫閑。
這種人又被稱為“篾片”。
什么是篾片?竹子劈成的細片就是。
這玩意本是用來編竹籃、籮筐,各類竹器時不可或缺的物件。
至于為何會成為幫閑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代稱,則是因為青樓客人臨門不舉時,幫閑常會站在一旁,用篾片輔之。
也因此,這“篾片”就無辜躺槍成了幫閑的代稱。
想通其中道理,徐青再看手里的竹籃,反而有種定價給高了的感覺。
可惜度人經沒有畜牲評價,像這種引誘他人弄淫逗趣的人,就不該用人字來定義。
把能打水的竹籃放到一邊,徐青又順手將馮六的尸體薅了一遍。
依舊是人字下品評價,獎勵則是一把無面竹傘,能防雨水。
徐青將竹傘撐開,果真就只有傘骨,沒有半片傘面。
沉默片刻,徐青收起雨傘竹籃,向玄玉問道:“這兩具尸體一共花了多少銀子?”
玄玉此時剛吃完桂花魚,正在舔舐爪子。
“王師兄沒有收銀子。”
徐青瞬間了然。
巡房衙門給他送來的尸體可不會免費,那就只能是王陵遠替他墊付了銀錢。
“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一個破竹籃,一把破竹傘,這單生意和白做有什么區別?
徐青已經打算等夜幕降臨,就去找那女鬼嘮嘮嗑,若是真有冤情,說不得還能替王陵遠破一樁案子,讓他得些官衙賞銀回血。
處理完手頭尸體,徐青左右無事,索性回到柜臺,取出洞天符箓,一點點研讀。
符箓之道晦澀難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
此前度人經超度得來的技藝他可以無師自通,但要是從外界重新學習一門技藝,卻沒有那么容易。
一直研習到傍晚,徐青對符箓之道有了一些理解。
“以我的情況,必然無法繪制常見符箓,諸如真火符、驅邪符、平安符,或是高深些的雷電符,都需要用清靈光正的法力作為符引。”
徐青翻看半晌,最后目光定在了一些相對適合自個修行體質的符箓上。
忽略掉需要陽剛之炁催使的符箓,剩下的便是以陰寒之炁作為驅動的符箓。
徐青仔細翻閱,發現入門級別的符箓有素水符,止痛符,寒冰符高深些的則是神行符,玄月符,陰雷符等。
看到陰雷符,徐青雖有意動,但僵尸懼雷的天性卻讓他有些畏怯。
洞玄符箓里的雷法符箓大致分為陰陽兩類,陽雷符繪制和使用時需要借助心火與肺金養煉的陽剛之炁催動。
陰雷符則是以腎水與肝木所催發的陰寒之炁為引。
徐青沒見過用雷法的僵尸,只在尸說里看到過僵尸被雷法劈焦劈糊的記載。
僵尸修行避免不了三災利害,換言之就是遲早會被雷劈。
徐青琢磨著雷符法,心里卻在尋思要不要提前適應一下被雷劈的感覺,提高雷抗。
不過最后他還是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且不說他一個僵尸能不能繪制出陰雷符,就算能繪制,那也得是他精熟符法之后,才能考慮的事。
畢竟符箓之道向來易學難精,陰雷法又是里面較為高深的符法,想要學精不知要花費多長時間。
不過徐青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誰說僵尸就不能用雷法?”
陰陽相搏為雷,激揚為電,僵尸雖不能修行雷法,但卻未必不能借助符箓,利用陰氣激發符箓,從而間接操控雷電。
但最后那雷劈的是敵人,還是自個就不得而知了。
“算了,我一個僵尸,學什么雷法,還是看看其他符箓怎么樣.”
徐青躍躍欲試到最后,還是老老實實提起符筆,畫起了入門基礎符箓。
玄玉坐在柜臺上,聚精會神的看著正認真畫符的徐青,等對方畫廢一張符紙,丟到一旁時,它便伸出爪子,將那紙團勾來勾去,直到不小心把紙團弄到地上,它才停止動作。
等到傍晚時分,柜臺下的地面,便已經落了一大片紙團。
“我成了,哈哈,道爺我成了!”
畫了一下午符箓的徐青狀若癲狂的拿起一張黃符,那激動的模樣堪比剛中秀才時的田佘公。
“玄玉,你想不想試試我繪制的符箓?”
徐青迫不及待想要測試符箓效果,但他四下打量,鋪子里除了他和一只貓外,便再無他人。
“不想。”玄玉本能拒絕。
“你真不想?這可是我繪制的第一張符箓,你就不感興趣?”
玄玉好奇心頗重,此時受到徐青引誘,它猶豫片刻,問道:“這是什么符?我聽說有些牛鼻子道士的符箓很厲害,能降妖伏魔.”
“玄玉仙家放心,這只是一張普通的避火符,作用是避火防火。”
徐青將符箓貼在玄玉額頭,接著他隨了一個響指,使用點燈法喚醒柜臺上的燈燭。
“玄玉仙家可以試試將手放在燭火上。”
玄玉聞言湊到燈燭前,伸出一只前爪,試探性的放在燈燭上方。
“如何?”
玄玉瞪大眼睛,驚奇道:“冰冰涼涼的火。”
徐青心中微動,忽然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取一些燈油來。”
說罷,徐青來到貨架前,將楊奇英從慈照寺求來的驅邪燈油取了一盞。
為防止出現差錯,他又把灶臺旁的水缸搬到身邊備用。
將玄玉額頭上散發淡淡陰涼氣息的符箓取下,徐青把那符箓轉貼到了出馬弟子孫二娘身上。
僵尸懼火,慈照寺的燈油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
這也是他為什么先學習繪制避火符的原因。
尋常僵尸空有一身道行,但卻只會近身纏斗,先天受法術克制,可他若是習得一身符法傍身,就能補全這一短板。
若是如此,他擁有法抗的同時,說不得還能以符法對敵。
“徐仙家怎么不繼續讓我試符?”
“我這燈油有些厲害,怕是會傷到你。”
孫二娘靜靜的佇立在棺材跟前,一言不發。
徐青將燈油添于燈盞,拿到銀甲女僵跟前,開始測試避火符的可靠性。
金紅色的火焰熾熱無比,徐青端著燈盞都能感受到上面傳來的溫度。
淡淡的香火味從燈盞中傳出,火苗觸及到僵尸身軀時,孫二娘額頭處張貼的符箓便散發出一層淡淡的玄色光暈,將之籠罩。
徐青見狀一喜,索性將畫符時作廢的紙團收攏成一堆,放在孫二娘腳下,隨即傾倒燈油點燃。
濃郁的奇異香火味瞬間充斥仵工鋪,約莫五六個呼吸,孫二娘額頭上的符箓開始變淡,等到十個呼吸的時候,避火符忽然無風自燃,化作飛灰消散。
徐青見女僵身上衣擺著火,忙用不漏竹籃打水澆灌。
卻不曾想一籃子水潑出后,反而使火勢更加旺盛。
徐青眼疾手快,當即揪起女僵的后頸,將其丟入水缸之中。
“這慈照寺的燈油究竟是什么來路?”
徐青看著孫二娘沒入水缸后,依舊燃燒好一會才熄滅的裙擺,心中驚詫不已。
遇水不滅,入水還能繼續燃燒,這樣的火必然不是無名之火。
或許明日可以去問問胡寶松,那老狐貍見多識廣,想來知道這火的底細.
壓下心中思緒,徐青撈出渾身濕透,顯露出曼妙曲線的女僵,開始為其檢查身體。
好在銀甲尸肉身足夠強橫,火焰僅是燒毀了一截裙擺,并未損傷軀體。
“我那一套鳳冠霞帔水火不侵,能防污穢,可避刀兵,卻不知能否抵御得了異火灼燒。”
徐青沉吟片刻,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嫁衣不能時常穿著,是否能抵御異火也不知曉,但最起碼避火符依舊有效。
只是不如面對凡火時來的持久。
不過徐青倒不擔心這個。
一張避火符不夠的話,那他便繪制十張,百張。
到時候就看是你的燈油多,還是我的符箓多。
處理完屋內狼藉,有了危機感的徐青便坐在柜臺前,開始靜心繪制符箓。
夜色降臨,鋪內燈燭明亮。
徐青手法愈發嫻熟,直到再次繪制出三張避火符后,他才略微松了口氣。
本來他還打算今晚去一趟老裁縫家里,去會一會那只女鬼。
但現在的他卻已然沉浸在繪制符箓的樂趣當中。
與女鬼幽會縱然是樂事,可也沒自個的安危重要。
徐青已經有了計較,今夜除了繪制符箓外,他哪都不會去!
三更天,夜貓子玄玉已經不見了貓影,只剩下徐青一人仍在秉燭畫符。
將第二十張避火符勾勒成形,徐青正打算繪制第二十一張時,鋪子外卻忽然傳來一聲公雞啼鳴。
“天要亮了?”
徐青有些詫異,他分明記得街道外更夫只敲了三更鼓.
抬頭看向滴漏,時間確是三更天無疑。
正當徐青疑惑時,仵工鋪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半夜三更,哪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