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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一杯濁酒

  “徐兄可真是想煞我也!”

  苦守多時的朱懷安雙目通紅,也不知是熬了一夜未曾入睡,還是看到他太過激動的原因。

  朱懷安伸手抓住徐青的手腕,另一只手則緊握著他的手掌,生怕他再跑沒影了。

  “撒手!”

  徐青嫌棄的推開小胖子,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你不在津門府城,跑來找我做甚,我這里可沒什么好玩的”

  仵工鋪里,朱懷安正在那兒長吁短嘆:“不瞞徐兄,我心里愁悶啊!”

  “你一個金貴世子,還愁悶上了?有多少人想過你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還過不上哩!”徐青沒好氣看著自來熟的朱世子。

  眼下朱懷安口中饑渴,看到鋪子里有水缸,便拿著水瓢想要舀那缸里的紅梁細水喝。

  吧咂一口,這小胖子立時便眼前一亮。

  “好酒!”

  徐青心想那可不,水缸里面可浸泡著他丟進去的酒蟲,一缸的假酒不摻任何佐料,可不比外面賣的真酒健康多了。

  朱懷安滿飲一口,只覺心里的苦悶一下就有了宣泄的地方。

  “窮有窮愁,富有富愁,徐兄何必明知故問。”

  徐青心中微動。

  “父有父仇?你莫不是想要為父報仇?”

  朱懷安眼皮一抖,默默放下水瓢。

  徐青見他沉默不語,便知道自個猜對了。

  “如此也好。只是日后山高路遠,還望世子殿下多多保重。”

  徐青不著痕跡的后退一步,朝朱懷安拱了拱手。

  長亭王的仇不是一般的家仇,那必然是和國朝氣運綁在一起的大仇。

  他一個小小的趕尸匠,一個仵工鋪子里的小僵尸,可不想摻和到這片深潭泥濘里。

  王朝之爭向來是有進無退,就像是滾滾車輪碾過蟻窩,莫說人力,就是武道宗師也不一定能在車輪下全身而退。

  朱懷安看到徐青的反應,只覺心中愈發苦悶。

  “我真羨慕徐兄,能一心一意過著閑云野鶴的安穩日子。”

  徐青聞言搖頭否認。

  “稱不上閑云野鶴,頂多算是一個茍且偷生的草民罷了。”

  朱懷安見對方油鹽不進,心知必須得換個方法打開對方的心扉才行。

  既然友情不夠,那就悲情來湊。

  朱懷安眼眶一紅,眼淚可就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

  徐青看的眼皮直跳,心說咱嘮嗑歸嘮嗑,怎么還一言不合就掉起小珍珠了呢。

  “從我記事起,父親便在北境征戰,那時他三五年也不見得回來一次.”

  徐青還當朱懷安要講他身上背負的深仇大恨,卻不曾想這小胖子反倒是講起來自己小時候的事。

  “那時母親常說,正是因為有父親這樣護佑山河的人在,百姓才能過上家殷人足的日子。”

  “若沒有挺身而出抵御外敵的將士,那些蠻夷一旦開始侵吞山河,不定會有多少人會妻離子散。”

  徐青越聽越不對勁,這小胖子明顯是話里有話,拐著彎的在點他。

  “當今圣上不思民生國事,反倒是只想著將我朱家趕盡殺絕.這事但凡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圣上讓我朱家遷府是假,想要根除隱患才是真。”

  朱懷安講起永興皇趙冗下達口諭,讓他前往北境的事情。

  徐青默然,長亭王在北境諸軍里頗有威望,朱懷安是長亭王的唯一子嗣,若是他去到北境,必有軍鎮附和庇護。

  永興皇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徐青稍微思忖,便明白了這里面蘊藏的玄機。

  長亭王勞苦功高,縱使有人在背地里再怎么造謠污蔑,也無法抹去朱家對大雍朝的貢獻。

  永興皇若是想鏟除朱家,也斷然不敢明面施為。

  這對重視聲名的趙冗來說,代價太大。

  徐青看著朱懷安,不動聲色道:“既然事態如此緊急,你便該及早思索對策,怎還有閑心跑到我這里串門?”

  “徐兄何必明知故問?旁人或許不知,但我知道,徐兄絕不是平庸之人。”

  朱懷安見徐青不說話,便壓低聲音繼續往下說:“數月前王府宴席之上,我心知是徐兄出手相救,此事我一直記在心里。”

  “徐兄文武雙全,是世間難得的璞玉之才,若是肯出山入世,小弟便是為徐兄牽馬墜蹬,也心甘情愿。”

  你這哪是為我牽馬墜蹬,你這分明是恩將仇報來了!

  徐青聽得直搖頭。

  他在仵工鋪逗貓養鬼,日子過得好好的,失心瘋了才會跑去北境闖蕩。

  朱懷安仍在那里口若懸河。

  他對徐青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還是朱世子頭一回這么求賢若渴。

  可以說,徐青就是他招兵買馬路上的第一個實驗田,若是這回不能把對方勾搭到他的戰船上,他感覺以后都不會再有自信了。

  若連個舊相識都拐不走,那他這點人格魅力又怎么能拿得出去招納其他賢士?

  “懷安,我志不在此,你說再多也無用。”

  “倘若只是央請徐兄一路隨行,等到了北境,便任由徐兄去留,這樣可好?”

  徐青依舊搖頭拒絕。

  “街頭棺材鋪的胡老頭,我將其當做長輩孝敬,他已年邁,身子骨也不好,我已答應要給他養老送終,實在脫不開身。”

  “竟有此事?那倒是我唐突了。”

  見朱懷安面露赧然之色,徐青緩和氣氛道:

  “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我那表妹還要靠我賺錢養活,你是不知道她一頓吃多少,這么大的一條魚,還不夠她一口吃的.”

  “啪嗒!”正當徐青說起表妹如何貪嘴時,一個毛毽子忽然從遠處飛來。

  徐青隨手拍落。

  朱懷安側目看去,卻沒看到孫二娘的身影,只瞧見一只黑貓從柜臺上一躍而下,隨后便頭也不回的出了店鋪。

  徐青彎腰撿起玄玉丟給自己的毽子,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此事不提也罷。”

  拍了拍毽子上莫須有的灰塵,徐青將之放在身邊的桌案上,微笑道:“我知你此去路途多舛,我身為朋友也沒什么相送的,這里有幾張符箓,你權且拿去,就當是圖個心安。”

  說著,徐青取出幾張符箓,里面有他畫的平安符,也有當初超度尸體時獲得的驅邪、安魂類的符箓。

  朱懷安正了正神色,頗為珍視的接過符箓。

  “多謝徐兄。”

  徐青微微一笑。

  說實在的,他對這位世子殿下一直都有一些好感在。

  對方從未因為自己的世子身份,就眼光高人一等。

  像吳家兄弟和他,說到底出身都屬于底層,但小胖子卻從來沒有在意過他們的出身,一直都愿意真心結交。

  這樣的心性,放眼整個權貴子弟的圈子,怕也難找到第二個。

  只是才高遭嫉,人賢遭難,若不是朱懷安的父親太過耀眼,對方說不得還能過上一輩子無憂無慮的二代生活。

  朱懷安沒有再提讓徐青出山的事,而是笑呵呵的談論起了過往和吳家兄弟一塊胡鬧的事。

  “若不是我這回過來,還不知志遠兄已經結親成家,你們怎的也不送張請柬給我”

  徐青搖頭道:“不是沒想到給你送,文才最先想到的就是你,只是志遠想到王府還在居喪期,他卻要操辦喜事,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朱懷安頓時啞然。

  “等下次遇見他,一定要讓他自罰三杯。”

  朱懷安故作輕松的笑了笑,似乎還和往常一樣沒心沒肺。

  “徐兄,我得走了。”

  徐青聞言點點頭。

  “窮家難舍,熱土難離。你這生在富家的,想必會更加難舍,這一瓢濁酒,就當為你踐行了。”

  朱懷安接過酒瓢,只啜飲一口,剩下的則盡數傾倒在門口的地面上。

  “我只飲一口,剩下的就敬給這片熱土,將來若有一天,我一定會再來這里。”

  徐青望著朱懷安登上馬車的身影,他忽然開口道:“朱兄且慢,我這里有樣東西對你或許有用。”

  臨河埠口,此時一處魚欄圍了好大一圈人。

  眾人翹首企足,個個抻長脖頸,只為看一眼傳說中的‘靈魚’。

  “這新來的王家小子可真有能耐,竟然能捕得到靈魚。”

  “那哪是靈魚啊,那是白花花的銀子,這么大的靈魚不得有七八斤重,按一斤二十兩銀算,也該有一二百兩了。”

  “我等就是捕上一輩子魚,也不一定能賺這許多錢。”

  魚欄前,有個皮膚黝黑的少年正守著自己的魚簍,等待魚欄管事算價。

  “魚首有七星,魚身有斜月紋,確實是天星魚無疑。”

  “你小子倒是好運道,這魚只在夜晚出現,且牙口鋒利無比,就是鐵網也能咬穿,你是怎么捕得的?”

  王姓少年似是不善言談,只是說道:“你打算出多少價?”

  魚欄管事笑呵呵道:“這不是出多少價的問題,你這魚來歷不明,要是從別家魚簍里拿來的,到頭人家過來問我討要,你說我是給還是不給?”

  “你總得告訴我這魚的來路,如此我才敢放心收下。”

  靈魚不是普通魚類,整個埠口能收靈魚的除了偶爾來到這里的武師或是江湖人士外,便只有管理魚欄的主事會收。

  “以前四爺收魚的時候,從不問這些。”王姓少年皺眉道。

  “四爺?你是說臨河牙行的李四?那不好意思,現在埠口是津門幫在管,他李四以前定下的規矩可不好使。”

  王姓少年沒有辦法,只得臨時編出一個由頭,來打消對方疑慮。

  今日他若賣不了這魚,必然會讓有心之人惦記上,只有及早換作銀錢,去到坊內置辦成房產店面,或是連夜離開埠口,躲避一段時間,才算穩妥。

  “你是說這魚是被河中野怪追趕,自個擱淺上岸,才讓你撿了便宜?”

  “你覺得這理由,大家伙會信嗎?”

  王姓少年有些著惱道:“我說的句句屬實,你若不要,我便去武館找人售賣。”

  “慢著慢著,你這后生,性子怎么這么急躁。也罷,我就擔些風險,收了你這尾魚。”

  魚欄管事也不怕對方去往武館,就他故意拖延的這會工夫,津門幫的幫眾已然圍了過來。

  王姓少年察覺到人群忽然安靜下來,他回頭望去,就看見十幾個氣勢洶洶的生面孔不知何時已經擠進了人群內圍。

  魚欄管事有恃無恐,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他數次壓價,最后愣是把價值近二百兩的靈魚,壓到了五十兩。

  王姓少年自認晦氣,拿了銀錢后,他又兌換了價值五兩的吊錢,隨后便當著魚欄主的面,開始分發錢財,央請一眾漁民作為見證,護他離開埠口。

  只要離開了埠口,到了李四爺管制的地段,他就不怕身上的銀錢會被津門幫奪去。

  魚欄管事笑瞇瞇旁觀,任由一眾漁民拱衛少年離去。

  旁邊有幫眾上前詢問:“蔡二哥,要不要”

  被稱作蔡二哥的魚欄主搖頭道:“做事要留一線,不能把人逼得太狠。”

  “今日這魚已然賺了不少,姚公子習武多年,最近正要著手內煉事宜,急需靈魚補充氣血,姚公子素來出手大方,這尾天星魚轉手賣去,至少也能賣個二百兩銀子。”

  魚欄管事手捻八字胡須,正顧自得意時,有幫眾忽然驚呼道:“有野貓!管事當心,別被那貓把魚偷去了!”

  管事聞言急忙低頭,結果就看見一只烏漆麻黑的貓張嘴叼走了他的魚簍。

  那魚簍趿拉著地,一路顛簸,灑出水花朵朵。

  眾人登時反應過來,一個個想要堵住黑貓去路,卻不料這貓身法了得,蛇游魚躍間,愣是在人群里找了個空隙,鉆了出去。

  黑貓一個縱越,跳上魚欄的棚頂,隨后它還特意停下腳步,扭頭往人群里看了一眼,似是在等待他們追上來。

  津門幫里不乏武道高手,七八個武夫緊隨其后,呈合圍之勢跳上棚頂。

  玄貓眨了眨眼,隨即便當著眾人的面,跳下了棚頂。

  在落地的瞬間,一股沒來由的狂風卷起漫天沙塵,津門幫的幫眾只覺風沙迷眼,等風散去時,眾人四處逡巡,卻哪還能看到半個貓影。

  魚欄管事搜尋無果后,嘴里直罵。

  “賊貓屬實可恨,若是抓到它,一定要將其扒皮挫骨!”

  此時仵工鋪里,徐青看著山河圖騰出來的諾大空間,心里一陣樂呵。

  那勞什子帝皇紫氣,總算是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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