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誤會了,奴家剛從學堂回來,說起來柳姐姐今日又教了我一出新戲,等會兒我唱與先生聽.”
徐青在前面走,繡娘在旁邊飄,見他始終目不斜視,繡娘便又掠到他面前,與他面對面,背著身子往后蕩。
眼前女鬼如瀑青絲飄舞,水袖白裙飛揚,那模樣好似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一只鬼!
眼見著女鬼愈發沒大沒小,徐青眼睛微瞇,不容分說道:“把手伸出來!”
繡娘不明所以,直到看到對方掏出一根油光水滑的棍子時,她才反應過來。
“好鬼不攔道,在外面行走要不顯山不露水,裝作平常人一樣,否則福已遠離,禍兮既至!”
繡娘這下徹底安生下來,也不在來回飄了,就那么老老實實的跟在后面。
女鬼走路無聲,徐青半晌聽不見動靜,他扭頭看去,就瞧見對方羞答答的咬著嘴唇,也不知思緒飄到了哪里。
徐青看得眉頭直皺,這女鬼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回到別院,繡娘又開心的像只蝴蝶似的,一會抱著新納的鞋子遞給徐青,一會兒又回到織機房,把縫好的一身青衿白襯的儒衫展開,迫不及待的讓他試穿。
“先生是秀才公,就該穿這樣儒雅的衣裳。”
看著眼前細心幫他整理衣襟的繡娘,徐青心說自己這是抓了只看門鬼,還是請了個老媽子回來?
搖搖頭,徐青將猖旗取出,插在院中吸納陰煞,接著他又拿起鐵鍬開始挖坑。
哪怕他是秀才公,埋尸體時也得親力親為。
“先生怎好親自下地干活,這些臟活累活讓奴家來做就行!”
徐青直了直腰桿,挑眉道:“誰說這是臟活累活?神仙尚且躬耕樂道,你我鋤地種地亦是一種修行。”
繡娘眨巴眨巴眼,看著埋頭苦干的徐青,心說別人家種地那也種的不是尸體呀!
埋上幾具尸體,徐青見繡娘閑著沒事,便說道:“你不是說從柳老板那里學了幾出新戲,要唱與我聽嗎?”
繡娘聽到這話立時來了精神。
“先生想要聽什么?”
徐青埋下水工道人尸體,拍了拍頂層的土壤,將其夯實。
“唱你最拿手的便是。”
“那奴家就為先生唱一曲蝴蝶夢”繡娘清了清嗓,以水袖遮面,粉薄唇兒輕啟,那輕盈的身段,空靈的嗓音,換作一般活人還真唱不出來這效果。
“我會常記先生好,我會常想南山幽,會思念,紫竹蕭蕭月如鉤,溪光搖蕩屋如舟。
會思念,那一宵雖短勝一生,青山在綠水流,讓你我只記緣來不記仇.”
徐青聽出了對方這是戲里有戲,話里有話。
想當初,他可不就是奔著降妖除鬼去的,只不過最后因緣際會之下,他才留了繡娘一條鬼命。
“居南華清幽地,伴青風明月正好讀書悟玄機,讓淙淙溪水怡我性,任山風絮語解我迷,人融山水心自平”
等埋完尸,院中積累的尸體已經再次逼近百數,而且這次的尸體質量明顯更為優勝,整體的陰煞氣水平也隨之水漲船高。
徐青有預感,這次凝聚出的猖將果實或許會更加壯碩。
此時距離臨河五百里之遙,瞿旸郡。
朱懷安受宣平郡王相邀,如今正停留在郡王府內暫歇。
宣平郡王與長亭王府素來沒甚交情,往來也是稀疏平常,按道理不該對他如此熱情。
朱懷安正想著心事,屋外忽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殿下還未歇息?”
朱懷安讓護衛打開房門,一個五十歲上下的文士走進臥房。
這人曾是長亭王身邊的謀臣,早年長亭王率兵四處征戰時,此人充當的便是出謀劃策的軍師角色。
“我等現在寄人籬下,就好似砧板上的魚肉,說不準何時就會有快刀落下,我又如何能睡得安穩”
公孫晉皺眉道:“殿下莫非是懷疑宣平郡王有異心?”
朱懷安執筆落墨,在宣紙上寫寫畫畫。
“不管有沒有異心,總歸此處不是久留之地,等到明日,你我還是趁早離去的好。”
“至于宣平郡王.你稍后吩咐下去,讓眾人莫要睡得深沉,明日丑時,不待天明,我等便啟程去往北境。”
公孫晉點點頭,繼而看向朱懷安身前落墨的紙張。
“殿下何時也開始寫詩了?”
朱懷安笑道:“我與我父王一般模樣,哪會作詩,這只是當年我和幾個摯友外出放浪時,作下的一首口水詩。”
“先生可聽過老皇帝作的飛雪?我當時少年心性,就作了一首飛雨譏諷那些采詩官,當時沒有一人不拍手叫好,如今想來卻是令人發笑。”
公孫晉對此事有些印象,隆平帝一生作詩無數,也就一首飛雪還算有點意境在,只可惜那畫龍點睛的一筆,卻也不是隆平帝寫出。
文士笑了笑,看向世子殿下重新寫下的詩作。
“一滴一滴又一滴,
兩滴三滴四五滴;
前仆后繼不斷落,
終叫山河洗新顏。”
公孫晉眼皮一顫,縱使一大把年紀,可也難掩心中激動。
想當年長亭王德行兼備,軍陣齊整,論威望已然超越隆平帝不知多少,可王爺就是不肯邁下那關鍵一步。
而今世子殿下雖有去往北境發展的心思,但那也只是偏安一隅罷了。
眾人誰也不清楚朱世子的確切心思。
如今看到這首詩,他卻是徹底明白了世子的志向。
“我雖已年邁,頭腦鈍遲,但只要殿下拿定主意,我便是拼了這把老命,也會助殿下一臂之力。”
朱懷安連忙攙扶起對方,兩人相視一眼,正待說話,卻忽然聽聞屋外傳來一聲驚呼。
“有刺客!”
話音甫一落下,周圍便有弦駑激發的遒勁聲音響徹院落。
“篤篤篤——”
居所內,幾名貼身護衛將朱懷安和那文士一同按倒在地,下一刻無數箭矢穿透窗紙,似是狂風暴雨,想要將整個房屋摧毀。
院外打斗之聲震耳欲聾,有如電掣雷轟。
“爾等是何人,竟敢夜襲郡王府?”
護衛姚山聽到外面動靜,沉聲道:“是段老將軍!”
“段將軍武道修為僅次于王爺,可他卻沒有余力攔下這些箭矢,這些人多半是有備而來,其中必然有牽制老將軍的武道高人在。”
“殿下不可猶疑,需速速尋找郡王庇佑。”
“不能去尋找郡王!”公孫晉聽著外面的打斗聲,面色沉重無比。
“殿下,這里畢竟是宣平郡王的府宅,可為何聽不見府內有絲毫動靜?”
朱懷安輕呵一聲,似乎早有預料。
“我們離開津門才多遠?他們就這么急不可耐。罷了,就按來時計劃施行,至于宣平郡王.”
“以后再和他算賬!”
片刻后,有舉止嚴明整肅的死士沖破防線,來到朱世子寢居院落。
不等眾人有所動作,西廂房里忽有兩道人影沖破房瓦,裹挾著一人飛快向北面逃離。
“追!”
約莫十數個呼吸后,趨于平靜的院落里忽然又有幾道人影裹挾著一人往西面遁去。
“哪里走!”
又有數名蟄伏在隱蔽處的江湖高手紛紛追擊而去。
等院落再次恢復寂靜后不久,宣平郡王終于忍不住帶著府兵護衛開始洗地。
距離郡王府不遠,幾名混在追擊世子隊伍中的刺客忽然減慢腳步,拐進了一旁的巷弄里。
幾人脫去身前染血的衣物,七拐八繞來到一戶租賃的宅院里。
“趙冗絕不會善罷甘休,殿下往后少不得要易容改扮,輕簡出行。”
“此實屬無奈之策,雖說此法隱蔽,但也極為兇險,殿下還需十二分的小心,”
朱懷安點頭道:“即是如此,往后便不要再稱我為殿下了。”
說罷,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王梁,我讓你帶的東西在何處?”
一直追隨朱懷安的王梁打開包裹,里面是幾件破舊僧袍和化緣用的缽盂等物。
看到包裹里的物件,鬢發斑白的文士疑惑道:“這是?”
朱懷安從包裹里翻出剃刀,狠下心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割發如割頭,鼠輩斷然想不到我會作此取舍。”
“王梁,你來為我剃發!”
“殿下.”王梁出身貧寒,眼前的世子卻是萬金之軀,少年難免躊躇。
朱懷安不容置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此去北境路途遙遠,關山重阻,你道我能活著走到北境?”
“更遑論路上多有匪徒惡賊,便是尋常百姓走這么遠路,也難說能一路平緩。
我若打扮成尋常裝扮,九成九是走不到北境。
也只有扮作要飯化緣的窮和尚,才不會被任何人惦記。”
聞聽此言,王梁不再猶豫,他拔出身上的佩刀,先將自個身后束起的長發齊根割斷,而后才開始為朱世子剃發。
文士見狀同樣拔出佩劍,割去身后之物。
不消多時,宅院里便多了幾個灰塵撲撲的窮和尚。
老和尚拄著拐,小胖和尚則拿著缽盂,滿臉臟污。
還有一個小瘦和尚,身上背著鍋碗瓢盆,一副避難逃荒的災民模樣。
老和尚公孫晉看著身前的兩個小和尚,卻是半點也看不出和世子有什么關系。
“智禪師父,明天我等就動身,此后當一路向北,度化世人。”
一改文士模樣的公孫晉稍作思索,也為朱懷安和王梁取了個法號。
一個叫世明,另一個則叫世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