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滿倉意氣風發,頗有一種撥開云霧見月明的通透感。
怪不得羊群每回喝水的時候,老倌總是控制著羊群的飲水量,原來是這么回事!
這誰又能想得到?要不是今個他機緣巧合翻進缸里,恐怕這輩子都得蒙在鼓里。
這邊,陳滿倉正在那傻樂呢,卻沒發現庖廚里的廚子家丁已經提刀掣棒的圍了過來。
王爺吃人是私密事,這些王府的傭人也都不知情,他們只看到庖廚里的羊沒了,但是水缸里卻多出了一人。
眾人下意識就把陳滿倉當成了偷羊的賊。
再看到地上的羊皮,這賊的含金量就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庖丁解牛他也沒這么快啊!
陳滿倉許久沒恢復人形,乍一下變回人的模樣他還不太適應,走起路來就跟小腳老太太裹了刺猬皮納的鞋墊子似的,臨到老愣是走出了少女破瓜時才有的青澀感。
庖廚家丁可不管這的那的,趁著陳滿倉還沒反應過來,一群人就哄上前去,把他摁到了地上。
旁邊灶臺上熱水滾燙,煙氣直冒,庖廚手里拿著刀站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陳滿倉不知道眾人是把他當賊了,還以為是這些人要把他當食材給剁了。
“別吃我!我是人,人不能吃人!那玩意他損陰德啊!”
你說這人多不要臉,當初同類相殘,天天吃羊的是他,如今說吃羊損陰德的也是他,合著好話壞話全讓他一個人說了。
王府家丁不搭理這瘋子,有人往水缸里撈了撈,怪道:“真邪門了!這羊肉哪去了,總不會是讓這人給吃了吧?”
庖廚里鬧鬧哄哄,王爺花大價錢買的羊丟了,總得有個說法不是?
眾人一合計,索性就給陳滿倉捆縛起來,帶去見了郡王。
郡王聽了前因后果,心里頓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再低頭看向一身肥膘的陳滿倉,郡王忍不住吞咽起了口水。
他讓人把那羊皮呈上,隨后又命眾人退下。
當房里只剩下陳滿倉時,郡王笑瞇瞇的撐開羊皮,朝著陳滿倉走了過來。
陳滿倉急中生智,高聲道:“王爺留我一命,只有這樣王爺才能不斷有羊吃!”
郡王想要披羊皮的手一頓,有些不耐道:“本王吃了你,自有牧羊者送來新羊,何須留你一命才有羊吃?”
陳滿倉連爬帶拱的湊到跟前,一臉諂媚道:“放羊老倌年過半百,命數將盡,還能牧羊幾載?等老倌哪日死去,王爺豈不就沒了羊吃?”
“你繼續說!”郡王眉頭一皺,心里一琢磨,還真是這么回事。
“老羊倌用秘法將活人變作牲畜,其中未經世事的童子所化小羊,肉質最為細嫩多汁,可比我這糙肉強上百倍。”
說著,陳滿倉又蠕動著肥碩身軀諂笑:“我隨老倌多年,熟知造畜秘術,若我接掌羊群,保您月月可得鮮嫩羔羊。”
郡王饒有興致道:“本王憑何信你?”
陳滿倉面上堆笑:“若是小人失信,王爺左右就是丟失一頭羊,可要是老倌的羊群散了,王爺的庖廚可就要斷供了”
“你倒是個乖人。”郡王丟掉羊皮,冷聲道:“且留你一命,若羔羊未至——”
“自當扒皮剝心獻于王爺享用!”
陳滿倉活著離開了王府,不過他卻并未遠遁他鄉,而是循著老羊倌過往放羊的路徑,找到了羊群。
他手里拿著自個的羊皮,見到老羊倌的時候,二話不說,撲通就跪在了地上。
老倌又驚又怒,還當陳滿倉是從郡王府私逃出來,給他招惹禍事來了。
老頭拿起趕羊的鞭子,朝著陳滿倉身上就抽了下去。
邊抽邊罵,等老倌罵累了,陳滿倉這才開始訴苦。
“是我不對,您老打我,我挨著,絕沒半句怨言,只是我有一言要講給您聽.”
陳滿倉此時換了個說辭,他口口聲聲說郡王知道造畜解皮的辦法,還說自個變成人,即將被王爺活剮的時候,沒忍住哭出聲來。
王爺聽了他哭訴的話,感念他的孝義,就放了他回來。
老倌心里納悶,就問陳滿倉哭訴的什么。
陳滿倉磕頭說:“我這條命是老師傅給的,要沒老師傅,我許是早就餓死了,我哭的是師傅年紀大了,我還沒報答過師傅,如果沒了我,誰給您老人家養老.”
老倌半信半疑,他膝下沒兒沒女,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么對他說話。
“你真這么想?”
“話能作假,銀票卻作不得假,師傅要是不嫌棄,往后滿倉就管您叫一聲干爹.”
陳滿倉從懷里取出幾張銀票,露出傻呵呵的笑容:“王爺讓我走的時候給了我王府采買的差事,這是孝敬干爹的二百兩定錢。”
要說陳滿倉上趕著伺候放羊倌,其實并不是因為真心想要孝敬他。
而是因為陳滿倉眼饞老倌造畜的本事,他之前對王爺說自個會造羊的秘法,那純粹是糊弄人的。
老倌又沒教過他,他哪會那手藝?
只有拜了師,認了親,把兩人關系拉近,他才有機會把對方的本事學去。
如此又是兩年過去,腿腳不便的老倌終于把所有的本事都傳給了陳滿倉。
那一晚,陳滿倉恭敬為老倌斟滿了酒水,待老倌醉眼朦朧時,他借口出去放水,等回來時,他的手里就多了一張羊皮。
老倌問他:“你拿著張羊皮做甚?”
陳滿倉則笑著回答:“當初不是說好,要我給干爹養老送終嗎,我這不是履行諾言,來給您送終了嗎!”
用秘法炮制過的羊皮一經觸碰到人身,就開始急劇收縮。
老倌在羊皮下不斷掙扎慘叫,他伸手想拿自己的煙桿,卻無論如何也摸不到。
陳滿倉緊緊抱住老倌,不給他掙脫的機會。
等懷里響起老邁的羊叫聲時,他才松開手。
帳子里燈火忽明忽暗,陳滿倉拿出煙桿,把煙鍋點燃,站在羊油燈前吧嗒了兩口。
“干爹果然老了,抽的土煙都沒以前烈了.”
郡城里,陳滿倉趕著羊群來到市集。
他拿鞭子抽著一頭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羊,挨個向人兜售。
但人都嫌這羊太老,而且價格太貴,沒人愿意牽這老羊回去。
陳滿倉也不著急,他牽著那老羊,嘴里絮絮叨叨的說著話。
“當年你賣我的時候,能賣那么多銀子,如今我來賣你,卻連一兩銀子都賣不出去。”
老羊眼里早已沒了神采,他默默跟著陳滿倉來到羊肉鋪前,就那么看著鋪子里正被剝皮的羊。
“放羊的,跟你說多少遍了,你這羊太老,誰會愿意花大價錢買這頭老羊?”
“要知道有錢的老爺,那還娶二八年華的小妾哩,你見誰會花錢娶個老掉牙的婆子回來?”
“我便宜賣!”
“便宜?那我出十文錢你也賣?”
陳滿倉拿著十枚銅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羊肉鋪。
在他身后,年邁嘶啞的羊叫聲沒響起幾聲,就徹底安靜下來。
往后的日子里,陳滿倉徹底接替了牧羊人的角色,他平時放的羊不是賣給有特殊癖好的人,就是賣給一些陰門行當的人。
當羊數量不多時,他就前往合適的村鎮‘打絮巴’,拐來那些神志不清的人,用造畜秘法,將其變成山羊。
這一日,年過半百的陳滿倉來到了津門,也就是在這個地界,他遇見了自己的新主顧——救嬰老母。
那救嬰老母原是送子廟里供奉的‘尊神’。
這神靈驗無比,只要是前來發愿,許下香火的婦人,準能懷上胎兒。
像這樣有通神手段的神靈,無論怎么想,也不應該去找放羊倌買那些小羊。
陳滿倉想不明白這里面的事,不過他也不需要明白。
那送子廟里的廟祝既然肯照顧他的生意,那他就不會多問,更不會多管。
就這么,陳滿倉來到西京山,開始拐帶村子里的小孩。
你要問他為什么跑到西京山這樣偏僻的地方,而不去熱鬧的鄉鎮?
這個卻是與大雍朝的律例有關,其實不止雍朝,往前數上幾個朝代,也是一樣的律法,那便是官府只要捉到采生折割或是用造畜邪法的歹人,不論緣由,一概斬立決!
陳滿倉本事再大,卻也不敢頂風作案。
只是任他如何想,都想不到西京山會成為他的墳頭。
正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如今這放羊倌遇見徐青,也算是走到頭了。
度人經停止翻頁,放羊倌罪惡的一生就此畫上了句號。
徐青回過神來,獲得了兩樣獎勵。
一門魘昧之術,習之可參得人畜變化,領悟造畜之法。
除了造畜,魘昧術里還有一些裝神弄鬼,欺騙人的巫術。
比如以食物作誘餌,引誘他人吃下,那人就會神志不清,身不由己地跟著施術者走。
這種魘昧術江北一帶少見,只在江河以南最為常見。
此術也有名稱,俗名叫做“打絮巴”,江淮以南則又稱之為“扯絮”。
算是和造畜秘術配套的邪術,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旁門道法。
徐青學會之后,便將之丟到了一邊,這玩意對他用處不大,頂多應對仇家時可以用用。
可要是真有仇家,他多半會選擇把對方埋到水門橋別院里,而不會閑著沒事,給變成牛羊牲口。
畢竟埋在別院里,他還可以將其煉制成猖將為自己打工,變成牛羊就沒這好處了。
除了沒大用的造畜秘術外,還有一樣地字品階的獎勵,名曰‘陰燃法’。
陰燃法持一口陰氣便可修持,只要把這口陰火噴吐到任意可燃物上,如煙葉、符紙、火油,就能觸發陰燃之火。
陰燃火能灼人魂魄,燒人內腑,同時也是一種比較親和邪祟體質,適合邪祟蘊養的火法。
徐青得到陰燃法后,面色卻有些古怪。
早先他選擇僵尸進化路徑時,只有黑僵一條路可走,可短短幾日功夫,他不僅獲得了適合毛犼修行的趕山秘術,如今又獲得了這么一份極為適合火魃修行的陰燃之法。
可關鍵尸說上從未記載過有僵尸同時修行毛僵,黑僵和火僵的案例。
徐青調動體內目前只有小指肚大小的陰燃火種,試探著開始催動。
一口陰氣配合火種點燃,徐青朝地上的老羊尸體一吹,對方身上披著的羊皮就如同廟里燒著的黃裱紙,開始飛速融化燃燒。
不消片刻,羊皮焚作灰燼的老羊,就恢復了人形。
徐青見狀一樂,合著造畜之術不僅能用灌水法破解,用陰燃法也能暴力去除。
就是這方法不太適合用在活物身上。
試了陰燃法,徐青心中一動,又拿著水漉碗試著施展敕水之法。
體內的陰燃火種并未受到絲毫影響,哪怕他此時身體內外水元之氣濃郁,也并未出現互相排斥的情況。
徐青略一思索,頓時有所明悟。
陰燃火并非陽火,施展時依靠的還是他身體里的陰氣,就像是有些修行者可以施展水法的同時,釋放雷法、火法一樣。
本質上并非由外法顯象決定,而是受施展術法的本源法力影響。
也就是說,只要他不去接觸忤逆自身體質的術法,就能做到多法同修。
只不過,多法同修的人注定是少數。
畢竟人壽數有限,一生的精力或多或少都有定數,若同時修持多種法門,最后的結果必然是博而不精,甚至會因為這些外法影響到自身的修為進境,進而影響到壽元。
“所以,只要活的夠長,就能精通一切法?”
徐青咧嘴一笑,心說怎么還有這好事?
僵尸無壽,他興許活的時間沒有,但半死不活的狀態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放羊倌已死,徐青又重新認識到了伏尸三變所帶來的含義,此行收獲卻是比他想象中要豐厚的多。
或許這就是活人口中常說的做好事有好報吧.
徐青心情大好,他起身將放羊倌的尸體收入箱庭。
不遠處,玄玉正坐在高石之上,替他看管無主羊群。
在玄玉身旁,不知何時找來的黃老須正在那兒不停詢問。
之前一直在天空盤旋的黑老鴉也落到了近前。
它先前只看到溪林間一片煙熏火燎的末日景象,等到煙氣散去,那放羊倌就已經束手待擒。
這里邊的細節,它比黃老須還要急著想要知道。
此是烏鴉愛八卦的天性,它自然也不例外。
這邊徐青與黃老須和黑老鴉打過招呼后,便把目光放到了玄玉身上,
“玄玉仙家,你想不想學把這些羊變成人的術法?”
玄玉聞言眼前一亮:“徐仙家難道會變人的術法?”
徐青神秘一笑,示意玄玉附耳過來。
涼絲絲的陰氣吹拂貓耳,玄玉忍不住抖了抖耳朵尖。
待聽完徐青所說的辦法后,玄玉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