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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喪事貸,圈堂

  次日,天色微明。

  香殿外面檐角殘雨滴答,苔痕斑駁的廟墻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孫二壯自打昨日為關花婆請棺出城開始,就粒米未進。

  徐青總不能看著客戶餓倒在地,便取了一些黃老須送的水煮蛋,拿給這胖子吃。

  不過這胖子人雖然胖,卻不是個喜歡吃獨食的主。

  徐青尚未突破伏尸,吃不慣這些熟食,他擺手拒絕孫二壯剝好的雞蛋后,孫二壯便又把那剝好的蛋遞給了關大壯。

  “大哥受了傷,身子骨虛,可不能不用飯。”

  關大壯抵不過兄弟相讓,就和孫二壯將那幾十枚水煮蛋分食干凈。

  徐青笑瞇瞇的看著兩人用完早食,隨后開口問道:“二壯,昨日你進城給你娘置辦的棺材在何處?”

  孫二壯聞言登時回過神來,他有些自責道:“昨日我把驢拴到了廟外,害得它被那畜牲傷了性命,如今棺材和驢車也不知丟到哪里去了。”

  “先生莫急,且容我出去尋找一番。”

  眼下給關花婆停尸的棺材還是義莊放置在山君廟里的破舊棺材,里面曾停過不少人的尸體。

  若要下葬,指定不能用這樣的棺材入殮。

  死人嫌不嫌棄倒還是其次,關鍵是活人心里容易起疙瘩。

  假如哪天家屬忽然想起自個親人埋在一口破舊的棺材里,那心情能好的了么?

  這也是棺材少有二手的原因所在。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朝廷有明文規定,那就是嚴禁掘墳盜墓!

  二手棺材怎么來的?人前腳把尸體入殮下葬,你后腳拿鏟子把人新墳刨了,可不就有二手棺材拿來賣了嘛!

  這事它有損陰德,它也犯法!

  除此之外,便是葬禮喪儀各種規矩上的約束。

  逝者點新妝,換新衣,入殮的棺材那必然也是全新一手的。

  孫二壯站起身,正要往廟外尋找驢車棺材的時候,掛在他腰帶上的吊繩忽然彈跳到地上。

  徐青陰瞳掃過,吊繩上有濃郁的陰煞之氣包裹,隱約間可見一頭黑白臉的驢頭虛影。

  那是一只驢鬼,這上吊繩則是這頭驢活著時,栓它的繩子。

  如今這驢雖死了,但卻變作成驢鬼,附身在了驢繩上。

  驢是勾命鬼,這也是為什么驢繩會變成上吊繩的原因。

  不過并不是所有的驢死后都會變成驢鬼,這里面也有說法。

  驢生前任勞任怨,憑它這種性子,死后很難滋生怨氣化作驢鬼,只有那種心有執念,或是生前遭受極大痛苦橫死的驢,才有機會變成驢鬼。

  眼下徐青瞧著驢繩上暗紅的血漬,便知道這頭驢死之前必然遭受過非人對待。

  驢繩顯然知道驢車棺材在何處,它殷勤的游走在前面,那模樣就像是一條養大的忠犬,在為主人帶路。

  幾人跟著驢繩來到廟外,濕漉漉的雜草粘濕了孫二壯的褲腿。

  行不過二里地,幾人就來到了一處矮崖前,孫胖子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崖邊行走,關大壯見狀低吼一聲,等孫二壯轉個頭的功夫,身旁就多了一頭斑斕大虎。

  老虎口吐人言:“二壯,我背你下去。”

  徐青瞧著眼前的威猛大老虎,不禁眼前一亮。

  這玩意威風啊!

  虎嘯山林,猛虎躍澗。

  徐青跟著跳下矮崖。

  崖下溪水潺潺,五尺長的驢繩順著小溪一路游走,等路過一處石灘時,淡淡的血腥味傳入幾人鼻腔。

  徐青是僵尸,對血腥氣異常敏感,關大壯身為山中虎君,同樣嗅到了空氣中傳來的異樣氣味。

  終于,在行進數十步后,有斑駁血跡出現在石灘上。

  經過一夜風雨,石灘上的血跡都未被沖刷干凈,由此可以想象此地原先又是怎樣一副酷烈景象。

  “死骨頭苦——死骨頭苦——”

  山崖空谷內,珠頸斑鳩特有的叫聲在回蕩。

  孫二壯屏息凝神,直到看到一張被完整扒下的驢皮時,胖子的臉色瞬間煞白一片。

  徐青視線越過驢皮,看到不遠處有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正黏在石灘上。

  驢繩繞著自己的驢皮轉了幾圈,隨后又游走到自己那血肉模糊的肉身前,發出凄哀的悲鳴。

  “你們彪捕獵時都這么兇嗎?”徐青嘖了一聲。

  身旁關大壯立刻否定:“我和它可不一樣,我從不折磨獵物,更不會在獵物活著的時候,將皮扒掉,這不是正道所為。”

  徐青詫異的看了眼關大壯。

  別說,這虎三觀還挺正。

  沿著石灘繼續搜尋,不多時關大壯就發現了跌落在山石上的驢車和棺材。

  十來丈的山崖,驢車早已摔的四分五裂,就連那口棺材,都斷成了兩截。

  再看掉落到一旁的棺材板,還有虎爪撓過的刺目痕跡。

  想來是關小虎驢肉吃飽后,就把這棺蓋當成了貓抓板,拿來磨爪子用了。

  “這棺材我倒是能修。”

  徐青側目看向孫二壯,問道:“二壯,你看你家這驢需不需要收殮下葬?我這邊剛好就有縫尸業務,你若是有意向,我可以幫你給這驢捯飭一下妝容,把皮肉縫合到一塊,讓它入土為安。”

  孫二壯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已經幫的夠多了,我怎敢如此勞煩先生”

  徐青聞言笑容愈發和善:“我是你請來的白事先生,這些都是我份內之事,算不得什么。”

  “只是如今要埋驢的話,一口棺材可不夠。正巧我這邊就有新棺材.”

  等敲定好葬驢的事,徐青當即就動手把驢皮驢肉收攏縫合在一起,接著又把那破損的棺材也給重新縫好。

  做完這一切,徐青將驢尸收入棺材,驢車則當做陪葬品,一塊帶回了山君廟。

  借助風水堪輿的法門,徐青在廟后尋得一塊還算說得過去的墳地,隨后就把盛放驢尸的棺柩和陪葬用的驢車一并下了葬。

  新立的墳頭前,驢繩正在那兒給自己哭喪。

  孫二壯看得不忍心,就給自家驢多燒了一些紙錢。

  草草葬了驢子,接下來便是關花婆的后事。

  徐青在山河圖里挑了口好棺材,給老太太入殮下葬。

  這邊老太太的墳頭剛立好,天上就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徐青撐起竹傘,拍了拍孫二壯的肩膀,說道:“我們這行有句話,叫雨打棺,十年酸;雨灑墳,出貴人。老夫人這是在天有靈,要保佑著你出人頭地啊!”

  雨落棺身十年辛酸,雨潤墳頭后代顯貴。

  徐青說的并非安慰人的虛話,在喪葬行當里,確實是有這么個說法。

  墳頭前,正燒紙的孫二壯聽到這話,鼻頭又是一酸。

  他低著頭,嗓子眼有些發堵道:“以前總看見你燒香拜神,求這個保佑那個保佑,怎么現在就輪到你保佑我了呢.”

  關大壯沒有再變成人形,它站在墳頭前,出神的看著墓碑,即使雨水粘濕了毛發,它也不曾將其抖落。

  墓碑上鐫刻著一行規整的碑文,上面寫著:故先妣(關)孫母關氏老孺人之墓。

  徐青默默為孝子撐傘,等祭拜完老太太,回到關門村時,天色已近晌午。

  “大壯,你還能不能化作人形?”

  徐青冷不丁問道。

  關大壯搖頭道:“我化形需依靠香火維持,昨日和那孽畜斗了一場,此前積攢的香火之力已經所剩不多.”

  “可惜山君廟威信盡失,不然我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徐青聞言心里已經有了幾分把握,他滿臉笑意的打量著眼前形體威猛的老虎,說道:“山君廟想要復起確實困難,不過我除了做喪葬生意外,還兼職貓仙堂大掌教,你要是有興趣,可以來我堂里做個分堂堂主,屆時還會怕沒有香火?”

  關大壯問道:“敢問貓仙堂現任仙家堂主是?”

  徐青答道:“坐堂堂主是一位貓仙家,如今貓仙堂正是缺人才的時候,你要是肯加入堂口,我可以讓孫二壯和你做個圈堂堂主。”

  一個大的仙家堂口通常要有一位掌堂大教主坐鎮。除此之外,手底下也要有十位分堂教主分管事務。

這十處分堂也有名頭,分別是:掃堂,壓堂,傳堂,監堂,護堂,坐堂,接堂,圈堂,風水堂,醫堂  這些分堂等級分明,各司其事。

  徐青說的圈堂主要負責的便是為仙堂‘圈活’。

  也就是拉單拉活的意思。

  關大壯一聽自己只能坐鎮分堂,總堂坐鎮的仙家還是只小貓,就拒絕了徐青拋出的橄欖枝。

  虎是一山之主,素有威嚴,怎能屈居去做他人下手?

  見關大壯拒絕,徐青不以為意,他笑呵呵的來到孫二壯家中,進門不久,他就開門見山道:“老夫人的后事我已經料理妥當,眼下我便要回去,若無其他事情的話,兩位孝子不妨就把這喪葬費結了吧”

  關大壯虎頭虎腦的蹲坐在一旁,顯然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孫二壯猛然醒悟道:“瞧我這記性,當初是我請先生主持的喪儀,眼下事情已了,自是該結清費用。”

  “還請先生說一下價錢。”

  徐青微微一笑,拿出算盤就開始記賬。

  “一口柞木棺材,五兩;香燭紙錢四百五十文;縫尸殮容加上法事費用是四兩銀子”

  莫了,徐青又補充道:“修補棺材算兩錢銀子,兩位吃的水煮蛋都是上好的雙黃蛋,一枚至少五文錢,加起來也有百十文。”

  “還有給大壯治傷的費用,算一百兩銀子。”

  “雜七雜八歸整到一塊,總共是一百二十一兩零四百文錢。”

  敲完最后一顆算盤珠子,徐青大大方方道:“我這人做生意向來不計較得失,零頭就給兩位兄弟抹了,給個一百二十兩銀子就成!”

  棺材鋪的買賣,死活都要錢。

  這是喪葬行當的共識。

  孫二壯聽完身上的肥肉都顫了顫。

  要知道不管神婆還是出馬弟子都有規矩,那便是每次給人看事只能收個跑腿錢,或是飯錢。

  如果多收錢,那就是行走江湖的騙子,而不是真正的修行中人。

  也因此關花婆并沒有攢下多少銀錢,這與她處事的方法有關,也與孫二壯的飯量有關。

  如今聽到百兩巨款的費用,大胖子先是嚇了一跳,隨后他便有些為難道:

  “先生與我有救命之恩,莫說百兩,就是千兩萬兩,我也愿意給,可先生也看到了,我家里并不富貴”

  聞聽此言,徐青不僅不以為意,反而笑著道:“無妨,我這還有喪事賒貸的服務,這些城門口的布告上也有張貼,而且不要利息。”

  “不過嘛”徐青話音一頓,轉而道:“不過我這賒貸的便利,只用于喪葬白事,其他花銷可不包含。”

  “我算算,除去給大壯治病的費用,喪葬費總共也就二十兩,你兄弟二人眼下只用把大壯治病的費用清了就好。”

  一直置身事外的關大壯終于意識到的事情的嚴重性。

  “我要是沒銀子,先生打算怎么做?”

  關大壯甕聲甕氣道。

  徐青微微一笑:“沒銀子也好辦,我這貓仙堂里正好缺個圈堂跑腿的管事,你要是過來以工抵債,也不是不行。”

  什么是圖窮匕見,關大壯瞬間恍然。

  怪不得它之前拒絕貓仙堂事務的時候,對方那么淡然,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它。

  “我要是不答應呢?”

  徐青笑了:“兄債弟償,你是頭老虎,我原也不指望你能償還債務,你不答應,二壯卻未必不答應,我看二壯管理圈堂比你還要合適。”

  孫二壯由關花婆撫養長大,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行話。

  “先生想要我幫忙打理堂口,我倒是沒什么不愿意,就是這圈堂的地方.”

  徐青看向孫二壯,說道:“山君廟不是一直閑著嗎,請匠人把那廟修葺一番,就能做分堂。”

  關大壯聞言疑惑道:“山君廟早已喪失香火供奉,就算修葺好了,又有誰會過來參拜?”

  “這事好辦,來日把山君廟改做貓仙堂,過幾日我再請各處仙家出馬過來做個露水道場,對外就說老臺山為非作歹的彪怪已被貓仙堂鏟除,再把關小虎的尸體抬到附近幾個村子里游行一番,不愁沒有香火供奉。”

  關大壯瞠圓了虎目,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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