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建立一個完整的仙家堂口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
蛇蟲鼠蟻,雞犬狐鬼,有道行者不在少數,但這些東西大多缺乏教養,質量也是參差不齊。
徐青一向秉承著貴精不貴多的原則,所以完善堂口建制的事他并不著急,貓仙堂往后的日子還長,在長久的歲月里,總會遇到一些品行兼優的仙家,若是緣分到了,或許就能與之結緣,建立下香火聯系。
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徐青還是更愿意當個甩手掌柜,閑來無事時就幫自家貓仙打理一下堂口,慢慢夯實堂口實力,也只有這樣得來的香火才會更純粹,更適合拿來抵御修行災劫。
除了抵御災劫,香火也代表陰德積攢,徐青感覺這玩意和聲望差不多,多積攢些陽間聲望總歸不是壞處。
等到分堂開業剪彩的儀式結束,徐青辭別眾人后,便和亂石山的烏鴉,以及黃條山的黃皮子,去了一趟九溝村。
早先貓仙堂接取放羊倌的單子時,曾收得一具獵戶的尸體,那獵戶曾是山里的趕山人,不過卻在追擊放羊倌的過程中,死于非命。
當初徐青曾應下一句話,那便是等到那些被拐的孩子歸家后,再處理獵戶的后事,好讓他安然上路。
如今放羊倌已死,送子廟化為灰燼,獵戶心愿了結,也就到了給他送行的時候。
四季幡花立墳前,香燭紙馬送亡人。
獵戶埋骨之地,黑老鴉在空中盤旋,啞啞低噪。
黃小六則蹲坐在墳頭前,把那兩只小爪子合到一塊,給獵戶作揖祭拜。
說來也巧,徐青剛做完法事,距離墳地不遠的小道上,就有一個腹部微微隆起的婦人,擓著荊條編制的籃子,走到墳地前。
黃小六聞到生人氣味,嗖的一下便竄到了百草山里。
百草山是仙家術語,意思就是草堆,草垛這種地方。
“你是?”婦人疑惑的看向墳前青年。
徐青拱手道:“我是過路的行腳,聽聞此處是義士埋骨之地,特來祭拜。”
獵戶為追緝人牙子身死的事,并不是什么隱秘,這幾日間也不乏有人前來祭拜,婦人倒不覺得意外。
只是婦人卻不曾知曉,此前的墳只是一座空穴罷了。
懷胎四五月的婦人朝徐青道了聲謝,隨后便從籃子里拿了香燭紙錢,還有些饅頭雞蛋等供物,放到墳前祭拜。
徐青默然不語,等婦人點好香燭后,他伸手取出了兩張平安符,遞給對方,并說道:“今日能遇到義士妻兒也是有緣,這是我在關門村仙家廟里請來的平安保家符,就送與嫂嫂,希望它能保佑嫂嫂和侄兒平安順遂。”
贈完符,徐青離開墳頭,走了沒一會兒,不知跑到哪里去的黃小六便忽的從一旁草叢里鉆了出來。
“先生,那四眼半命,帶熱孝的女人真可憐,我修行到現在,還沒見過這樣可憐的人。”
徐青聞言無奈搖頭。
四眼、半命這些都是仙家行話,半命人指的是婚后死去丈夫的女人,四眼人指的是帶孕女子,熱孝人指的則是家中父母、配偶、子女死亡,且未超過一百天的人。
這些仙家行話鮮為世人所知,一般只在香童弟馬之間流傳。
徐青也是在創立貓仙堂之后,才懂得了這些仙家術語。
“小六,你是我貓仙堂傳堂仙家,各堂的消息往來少不得要由你傳達,我知你聰明伶俐,但想要把傳堂做好,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好學力行。”
“只要你修行課業不落下,等過個一年半載,我就給你找個品行端正的少當家或是女花容做出馬弟子,幫你把那堂口正式立起來,讓你做傳堂的一把手”
在仙家行話里,少當家指的三歲以上的未婚男性,女花容指的則是三歲以上的未婚女性。
古往今來,為何給人看事的出馬弟子多數都是年紀很大,卻沒有成家的人?
這事說來倒也簡單,未成家的人元陰元陽未泄,請仙之時與仙家的靈感建立往往更加契合,表現出的道行法力也更高深。
這也是為什么像關花婆這樣的人,總是一個人,而不去成家生子的原因所在。
一旦成家,仙家便會離去。
這邊,徐青正在給黃小六畫著大餅,遠處卻忽然有吟唱幫兵決的聲音響起。
山間曠野之地,要是有人嚎一嗓子,隔著三四里地都能聽見。
如今九溝村里敲鼓唱決鬧出的動靜不亞于那些唱大戲的,徐青站在遠處高崗上,都能聽見出馬弟子的唱詞。
“土地姥爺你看笑盈盈,站在麒麟洞主本事大門庭,我這有當仙上前一上拜三拜,這才翻過胡黃白柳它們單過關陵.”
頭頂處,老烏鴉掠過三五里路途,前往打探一圈后便又折返回來。
“是月華山的弟子在請仙,許是遇見了帶災之人,要請柳仙出馬醫治。”
那些過來找仙家看事或生病的人就叫帶災之人,把人病治好痊愈了,便是出災。
只要出災病好,出馬弟子和仙家便算完成了任務。
徐青聽到月華山時,心中一動。
他記得月華山的仙家堂主是一條道行高深的白蟒,名叫白仙姑,當初他解決放羊倌和那紅衣女鬼的事情時,對方還邀請過他去月華山百草洞做客。
白仙姑的堂口最擅長治病驅災,出馬弟子也多是些鈴醫。
什么叫鈴醫,串醫、走方醫,走鄉醫這些就是。
鈴醫游走于鄉間,無固定行醫場所,常以搖鈴或懸掛葫蘆、肩挑藥囊作為招牌,來招徠病患。
這種鈴醫治病偏方不少,不過醫術卻參差不齊,低的可能只會一個方子,比如給小孩治咳嗽,或者是只會看一些婦科病。
但上限也極高,有些不世出的修行中人,云游時也愛搖著鈴鐺,掛個葫蘆藥幡,四處給人看病,這種人的醫術甚至比朝廷御醫圣手都要高絕。
徐青還沒見過出馬給人治病的,眼下他索性無事,就帶著黃小六,背著手晃晃悠悠的往帶災之人家中行去。
來到出事的地方,門口已經圍了不少村民,有看熱鬧的,也有著急忙慌看能不能搭把手,幫個忙的。
徐青走到近前,有個四十來歲的婦人正在那兒嚼舌。
“請仙要是有用我早當娘了!當年我去送黃陂村送子廟拜菩薩,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最后落地的時候不也沒活成?”
門口有德高望重的老人開口道:“送子廟那是淫祠淫祀,那能和保家仙一樣?”
中年婦人似是被戳中了心中痛處,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老人拐杖頓地,繼續道:“這些年拜送子廟的有哪個孩子安穩落了地?如今李家娘子是頭一個推倒送子廟后臨盆生產的,只要這回他家能母子平安,那保家仙說的就都是真事。”
徐青沒想到吃瓜還能吃到自個頭上。
如今看這情形,里面多半是有婦人臨盆,需要接生,不過接生為什么要請仙家?
徐青帶著疑問來到那老人跟前。
老人家是個性子溫吞的,聽到徐青詢問,他不慌不忙道:“接生的是劉穩婆,十里八鄉就屬她能耐大,要是李山家的婆娘當初請劉大姐來,許是早就有了孩子。”
旁邊那中年婦人就是李山家的婆娘,她聽到老人提起這茬,臉色明顯更難看了些。
朝徐青和老人家身上狠狠剜了一眼后,婦人便一言不發的回到自個家中。
徐青看著婦人打開隔壁院門,這才看出來對方原來是這戶人家的鄰居。
老人見狀搖了搖頭:“這李山家的媳婦,就是氣性太大,想來還是因為孩子的事。”
嘆了口氣,老人繼續道:“剛說到哪了?哦對,你問劉大姐給人接生為什么要請保家仙,說起來這事我還真不大清楚.”
徐青愣了愣神,他聽出了老人的意思,劉大姐請保家仙,意思就是接生的穩婆本身就是一位出馬。
“劉大姐能耐大,往常給人接生一般也不請仙家,只有平時給人看事瞧病的時候才會唱這調。”
老人神色有些擔憂道:“這女娃指定是生產時遇到了劉大姐也覺得麻煩的事,不然她不會唱這調,請保家仙出馬。”
聽完這些,徐青眼皮一跳。
送子廟才被推倒不久,聽老人家的意思,這戶人家正好是這個節骨眼上,第一個即將臨盆的產婦。
要是這婦人和腹中胎兒出了事情,將來傳出去,貓仙堂推倒送子廟的功績,至少也要砍掉一截。
好事之人必會議論,說送子廟沒倒的時候,孩子保不住,如今送子廟倒了,不還是照樣沒保住?
要是再激烈點,或許還會有些不明就里的人,為送子廟翻案,反而抨擊起貓仙堂的不是。
看熱鬧看到自己身上,徐青心情一下就不樂呵了。
邁步走進院子,有人上前攔路,徐青變戲法似的把趕仙鞭,文王鼓取出來,說自個是神漢,也是過來幫忙的。
李家管事的男人沒多想,就給他請到了院子當中。
徐青聽著臥房里的動靜,眉頭就是一皺。
黑老鴉和黃小六并排站在房脊上,也在往婦人生產的地方看。
約莫盞茶時間過去,痛呼聲越來越小的產房里,忽然撞出了一個滿手是血的婦人。
“劉大姐,怎么樣了?”
婦人臉色難看道:“你家娘子懷的乃是一對駢胎,不好接生,保家仙已經替她護住了那口氣,只是再耽擱下去,胎兒聞不到外面的氣,就不好說了。”
胎兒難產憋死在腹中,這是送子廟尼姑慣用的說辭。
要是結果真如劉穩婆所說,對貓仙堂而言決不是什么好事。
院子里,徐青呲了呲牙花子。
這來都來了,不管是為了貓仙堂的聲望,還是為了眼前的人命,他都得出馬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之前超度那些尼姑的時候,他曾獲得過接生助產的技能,不過他還從未使用過。
來到劉穩婆跟前,徐青簡單潔說,表明意圖。
劉穩婆起初聽聞徐青是貓仙堂大掌教時,還挺有敬意。
但聽到徐青想要助產,劉穩婆立刻蹙眉道:“女人家生產,讓一個男子接生像什么話?這事別說我不能答應,人家丈夫也不可能答應。”
旁邊,一直處在水深火熱狀態的李木根毫不猶豫道:“只要能保住渾家和孩子的性命,什么事我都能答應!”
劉穩婆聞言鼻息一滯,她說這話只是個托詞,實際上她是打心底里不信一個男人會接生。
但人當家男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還能怎么說?
“行!那你跟我進來吧!”
徐青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他抬手放在口中打了個哨,下一刻房脊上的黑老鴉便飛了過來。
“穩婆說的在理,男女確實有別”
看到劉穩婆投來疑惑目光,徐青解釋道:“我這兒有個法子可以不進去,但照樣能協助劉大姐助產。”
說話間,徐青取出一張鳥目符貼在自個額頭上,隨后他又掐訣念咒,往黑老鴉身上點了一道趕山秘術。
“這位是亂石山的仙家,劉大姐可帶它進去,屆時我會在帳子外面,與劉大姐答復。”
黑老鴉落在劉穩婆肩膀上,后者將信將疑的走進產房。
徐青垂手站在帳外,李木根搬來凳子想讓他坐下,卻被他抬手制止。
雙目閉合,徐青額頭鳥目符發出微弱白光,下一刻他的視線便從產房外間,轉移到了產房內。
只見李家娘子正滿頭汗漬,面頰毫無血色的躺在榻上。
在榻前還有條白蟒盤在一側,它抬眸看向黑老鴉,后者下意識側目與之對視,卻被屋外的徐青出言喊醒。
“鴰爺不要分神。”
黑老鴉聽到提醒,急忙收斂心神,看向榻上產婦。
劉穩婆聽從徐青指引,開始按步驟進行收生。
將剪刀、接生器具用沸水消殺,會陰側切,胎兒復位 兩人一個久經實戰,一個熟知各種接生事宜,如此兩相配合下,竟也出奇的順遂。
只是等到需要李家娘子用力時,劉穩婆卻焦急萬分道:“李家娘子已經沒有氣力,這如何是好?”
旁邊白蟒聞言吐出一口青氣,渡入李家娘子口中,只是那青氣只對傷病有效,卻不能增長力疲之人的氣力。
屋外,徐青眉頭一挑,果斷取出一顆大力丸丟給黃小六。
“小六,把這丹丸送進去,讓李家娘子服下!”
屋里,李家娘子服下大力丸后,渾身立時就有了使不完的勁!
劉穩婆還沒回過神來,胎兒的左、右兩肩便相繼娩出,緊接著胎兒的身體和下肢也跟著娩出。
但此間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因為李家娘子懷的乃是一對孿生胎。
剪了臍帶,胎兒落地,有打下手的婆子幫忙清洗擦拭,等到第二個嬰兒也平穩落地后,劉穩婆才算松了半口氣。
產房外面,徐青笑呵呵睜開眼,他正打算給李木根道喜時,房門外忽然闖進來一道身影。
李木根一愣,問道:“李山家的,你過來是有什么事?”
李山是李木根的鄰居,眼前這人徐青也打過照面,正是之前在門外嚼舌根的婦人。
此時這瞇縫眼的婦人笑生生道:“我聽到孩子哭聲,特意過來給李家娘子端碗熱湯喝。”
李木根一聽,尋思這是好事啊,他連忙抬手掀開簾子,就要請對方進去。
徐青看著婦人,等對方走到近前時,他忽然伸手扼住對方手腕,不顧傾灑的湯水,厲喝道:“好一個毒婦!青天白日,也敢害人!”
“先生這是.”李木根不明所以。
徐青則冷笑道:“嬰兒剛剛出生,產婦胎衣未落,空包于腹中,此時就是半碗湯也不能進食。”
“一旦受湯水刺激,必將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