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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臨河尸吼

  船塢處,水聲拍岸。

  靈陽子雙手負于身后,暗自掐訣。

  聽到金萬山請求自己出手,他淡淡一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位居士想來是和貴幫有什么誤會,金幫主不妨聽一聽他的訴求,若是果有隱情,再決議不遲。”

  金萬山瞥見了靈陽子背后的小動作,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沉聲道:“我津門幫素講仁義,向來寬以待人,既然靈先生為你求情,那我倒是可以聽一聽你的道理。”

  徐青抬起頭,看著高高在上,俯視自己的匪、道、官。

  三人陣營不同,但個個都居高臨下,反倒像是他的不對。

  徐青目光幽幽,伸手往背后一摸,取出了一根顏色灰敗的哀杖。

  哀杖又叫哭喪棒,也叫孝子棒。

  什么是哭喪棒,出殯時孝子拄的棍子,上面纏有白紙的就是。

  此物原是扶桑樹枝制成,相傳古時有大巫站在扶桑樹上射日,并將扶桑樹踩斷。

  當棲息在扶桑樹上的十日被射去九日后,死去的扶桑樹也就成了哀木。

  哀子傷,哀己亡,這便是眼前這根哭喪棒的由來。

  除此之外,這條哀杖還有一個效用,那便是能喚醒子嗣對生母養母的回憶。

  倘若打在人身上,還可震懾心神,讓人有如面見父母,使其憶起童年過往。

  徐青手握哭喪棒,目光慈悲的看著俯視自己的三人組。

  此時金萬山等人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么。

  “你看這人真有意思,剛還是戲臺上的將軍,這會兒又成了拄著杖的老太太。”龍恩貴心里直樂呵,他這人就喜歡琢磨有意思的事,而今晚發生的事,簡直比戲園子里的新戲目還要有意思。

  金萬山瞇著眼睛看向徐青:“我給你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

  徐青默然不語,望氣術加持下,靈陽子身上溢散出的法力波動清晰可見。

  看到這種情形,徐青目光便愈發‘和善’。

  愚昧纏住孩子的心,但管教的杖卻會使愚昧遠離它。

  至于被劫走的貨物有時候死人說的話,遠比活人更可信。

  此時一鉤斜月掛在船頭,埠口水浪拍打樓船的聲音格外清晰。

  船下,徐青忽然矮身低頭,在他背后,有氣勁蕩開,一青一赤兩面靠旗瞬間脫離束縛,朝著樓船上的靈陽子急射而去。

  在徐青眼里,金萬山和龍恩貴就是兩盤配菜,只有當中的白衣道士看起來像那么回事。

  樓船上,正掐訣念咒的靈陽子臉色一黑,旁邊那么明顯兩個大活人你是看不見還是怎的,怎么就偏偏盯著他來打?

  “好膽!”金萬山拔出闊背刀,想要格開射來的靠旗,可沒曾想那青色旗子飛到近前時忽然就幻化成了徐青的模樣。

  借助靠旗移形換影的能力,徐青轉瞬跨越七八丈距離,出現在三人當面。

  金萬山被這突然的貼臉嚇了一跳,在他身旁的靈陽子咒音一滯,險些就被打斷施法。

  狂暴罡氣注入闊背刀,金萬山強行橫刀切去,企圖攔下對方。

  面對切來的刀罡,徐青非旦不避鋒芒,反而以無畏的姿態撞向刀鋒。

  金萬山猙獰一笑,可當他切中徐青的身體時,卻只聽見一聲類似撥開箭矢的細微動靜。

  眼前徐青的身影消失不見,金萬山凝目看去,這才發現自己隔開的只是一面青色靠旗。

  “孩子,你看我像誰?”

  突兀的聲音從身后船室里傳出,金萬山警鐘大作,他裹刀回頭,卻發現青年早已閃身到一側。

  青年手里,有一根灰色棍子,正朝著他當頭落下。

  我命休矣!

  金萬山下意識閉緊雙目,然而想象中打翻醬油鋪的情形并未出現,他只覺得頭頂遭受重重一擊,這一棍雖然破開了他的護體罡氣,但并未給他造成致命傷害。

  他只是覺得額頭一痛,緊接著鼻頭一酸,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就浮現出了老娘年輕時照顧自己的模樣。

  但這溫馨畫面還沒有來得及停留,金萬山腦海中就又浮現出自家老娘拿著藤條,追著自己打的場景。

  樓船里,金萬山面容一陣變幻,某一刻,他猛然睜開眼,卻發現自個身體重若千均,他伸手觸摸胸口,只覺濕濕熱熱。

  低頭一瞧,猩紅的鮮血異常刺目,一口闊背金刀正插在他的胸口之上!

  樓船里,徐青無視身后尸體栽倒的動靜,他看向渾身金光護體的靈陽子,眉頭微皺。

  就在剛剛一瞬間,他使用哭喪棒敲擊這道士,卻完全被對方身上的光罩擋在外面。

  而且這金光罩隱隱約約還給他帶來了一種厭惡的感覺。

  就像玄玉討厭雨后街道上的泥濘一樣。

  臟東西,這絕對是臟東西!

  靈陽子見徐青的哭喪棒破不開他的法,便開口冷笑道:“我天師府的金光護體符至剛至陽,你的邪法棍子對我可不管用。”

  說話間,靈陽子看了眼船外,笑容更盛:“我的護法紙傀也已經召來,你此時便是想走,也走不脫!”

  徐青順著靈陽子的目光看去,就看到船塢和甲板上多了許多紙人紙扎,那些面如金紙,只有身軀泛白的紙人已經封住了樓船所有去路。

  當徐青看去時,這些紙人也都齊刷刷的仰頭盯著他。

  明明是朱砂點的紅唇,墨水點的眼睛,可徐青卻有一種它們真能看到自己的怪誕感覺。

  “你的護體金光不怕邪氣,那我要是不用哀杖呢?”

  徐青收起孝子棒,轉而拔出了身后的烏云锏。

锏是破甲之物,生來為攻堅而生,西南夷疆域志中有述:锏非他物,乃金剛刃上以銅護之,形如銅劍而五尺二寸長  這種兵器非力大之人不能操使,而徐青最不缺的就是身上這股子力氣!

  為了防止力氣不夠,徐青又吞了幾顆大力丸,此時的他一身勁力何止千鈞?

  起初靈陽子看到徐青持锏打來時,并未放在心上,且不說徐青能不能破他的護體金光,在他身前尚且還有召來的紙傀護法,難道還會斗不過一個鄉野出身的半吊子?

  天師府的底蘊傳承,可不是只會三兩手的野路子能比擬的。

  徐青手掣烏云锏,與面前攔路紙人打成一團,那些紙人身體輕盈,在樓船里上下竄動,徐青原以為以器破紙輕而易舉,但他沒想到的是,眼前的紙人身軀竟比鐵石還要堅牢,同時還有著不俗的韌性。

  這感覺.

  與數十具紙傀糾纏一會兒后,徐青隱約感到熟悉,面如金紙的紙傀身上竟然有陰金瘞錢的氣息。

  聯想到津門幫劫走的貨物,他頓時恍然。

  抽身后撤,徐青大致已經摸清了紙人的水準。

  這些紙扎造物縱使身上遭受再多創傷,哪怕胸口刺穿一個大洞,依舊能夠行動自如。

  若以常法應對,必然不能克制敵手。

  嘖,徐青看著再次圍堵過來的‘紙人大軍’,心里反而被激起了勝負欲。

  就你人多是吧?

  徐青衣袖翻動,手里便多出了一面猖旗。

  “正一天傷,元首從良。

  天師有旨,速捉禍殃。

  遍通九地,殺鬼擒傷.”

  念誦役使猖兵咒,下一刻徐青手中的猖旗就有三團黑霧攜帶著濃厚的拖尾陰煞,自猖旗中遁出。

  黑霧在紙人頭頂穿梭,繼而黑霧陰風開始撕扯變幻,待陰煞凝聚,三只丈許高,頭角幾乎挨到船頂的猖將便顯化了出來。

  靈陽子駭然道:“你怎會我天師府的役猖咒?此術天師府早已無人修持,你又是如何修來的?”

  徐青不搭理靈陽子,也不管那些遍地抓紙人猖將,他手持烏云锏,人已經來到靈陽子面前。

  開山锏法大開大合,徐青二話不說就把整套锏法盡數用在了靈陽子身上。

  護體金光嗡嗡顫鳴,靈陽子手捏玉符,符箓之上有連續不斷的靈光法力注入金光罩內。

擊、刺、劈、撩、蓋、滾、壓  巨力加持下,兩人從三層樓船一路墜破樓船隔板,最后往水中落去。

  靈陽子掐輕身咒,伺機騰挪上岸,徐青緊追不舍,像這樣靈活的烏龜王八殼他還是頭一次遇見。

  靈陽子臉色鐵青,決心不再留手,便開始催使樓船附近所有的紙傀,朝徐青圍去。

  “你還有什么手段?”見徐青左支右拙,也不對答,靈陽子嗤笑一聲,再次恢復了倨傲的姿態。

  “我倒是沒想到在臨河這么個小地方,竟然還有你這樣的修行人,不過你敢得罪天師府,你的路也就算走到頭了!”

  徐青聞言伸手掐住一具紙人,他也不管那紙人如何撕咬抓撓自己,身為銀甲尸的他,最多也不過是被這些紙人抓些白印罷了。

  “你能聽到我說話?”手里控著紙人,徐青忽然沒頭沒尾的問了這么一句話。

  靈陽子發覺不對,蹙眉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徐青笑了,他猛然將手中紙人摜倒在地,隨后一腳踩上,語氣莫名道:“你可聽聞過尸吼功?”

  “獅吼功?”靈陽子嗤之以鼻:“一聽就是凡夫俗子習練的粗鄙武技,怕是連我天師府的藏書閣都進不去。”

  徐青調動身周陰氣,隱隱間整個人的氣場都發生了變化。

  “我這尸吼功可不太一樣.”

  靈陽子眉頭微皺,正準備說話,卻看到不遠處的青年再次打破紙傀防御,來到他面前。

  護體金光近在咫尺,徐青胸膛起伏,脖子肉眼可見的粗壯起來。

  當陰煞氣息積攢到某個程度時,面貌本如常人的徐青,驟然張開血盆大口,此時的他面目猙獰如惡魃,臉上也開始浮現蛛網般的黑色脈絡。

  “嗥——!”

  恐怖的音浪如洪水猛獸,身后河風倒卷,頭頂陰云潰散。

  臨河自北向南,從西到東,不論是稠人廣坐之地,還是犄角旮旯所在,都能聽到這一聲奔雷似的吼聲。

  巡房衙門里,剛巡夜回來的趙中河還未喘口氣,就聽到了這怪異的動靜。

  “像是埠口那邊傳來的,去看看!”

  井下街,棺材鋪里,正打盹的胡寶松猛地抽了下身子,隨后驚厥而起。

  “這臨河越來越不安生了。”

  仵工鋪,玄玉竄出鋪子,跳上房脊,支棱著耳朵,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尸吼傳來的方位。

這聲音有些耳熟  雞舍里金鸞則驚疑不定的往外看了看,隨后便一溜煙的跑回了窩里。

  他大爺的,這姓徐的真是越來越兇了!

  臨河埠口。

  徐青看著七竅流血,跪在地上抱頭痛呼的靈陽子,果斷一腳踩斷了對方的脖頸。

  慘叫戛然而止。

  徐青不敢有片刻停留,尸吼功雖有奇效,能夠克敵制勝,但也有明顯缺點,那便是聲勢太大,極容易招來事非。

  靈陽子死后,周圍紙傀便好似斷了線的牽絲木偶,一個個杵在原地,保持著原有動作,定立當場。

  徐青招出所有靠旗,在紙傀、船塢、樓船等處不斷穿梭。

  靠旗飛舞,便等同于讓他擁有了瞬移以及短暫飛行的能力,雖說距離不夠遠,但在這船塢處,卻完全夠用。

  不消幾息,收攏完所有尸體紙傀的徐青,看向了躲在角落里的龍恩貴。

  伸手將對方提溜出來,龍恩貴一見是徐青,心里一慌,開口便要求饒。

  “我干爹是馮德海,我干爺爺是曹誠,你殺了我,他們指定找你麻煩。你要是放了我,往后我給你送女人,送銀子,我有這些”

  徐青提溜著龍恩貴,目光從里廂收回。

  樓船里廂,金夫人和幾個女眷仆從躲在那兒抖成一團。

  徐青不以為意,他來之前就一直帶著超度白羅時獲得的人皮面具,不曾摘下。

  人皮面具用時可以溶于面頰,具有改換面容的妙用,無論男女老少,均在一念之間。

  他此時頂著的還是曾經超度過的尸體面容。

收回視線,徐青看也不看求饒的龍恩貴,他微微用力,手底下作惡多端的頑主衙內,便無力的栽下了腦袋  順手將龍恩貴尸體丟進箱庭,徐青跳下樓船,他略通御水之道,眼下沉入水底,借助河水消除蹤跡氣息,卻是最佳選擇。

  順著河道,徐青一路繞行。

  至于津門幫劫掠的貨物如今津門核心人物,已經被他清理大半,剩下的那位幫主也已然成了‘白板天子’。

  只要天一亮,不說別人,單是津門牙行和花鳥街的馮二爺,就會拿津門幫開刀。

  而那些貨物,到時候自然會經由馮二爺,回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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