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回到仵工鋪時,天光已經大亮。
鋪子中,附身在女僵身上的玄玉正拿著燒火棍,模仿繡娘舞花槍。
見到徐青出現,玄玉便立馬將燒火棍背到身后,裝作無事發生。
不等徐青問話,玄玉先發制人道:“你昨夜是不是去和繡娘鬼混了?”
徐青聽得一陣愣怔。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以他對玄玉的了解,這貓兒可不會說這種話!
“這話你是和誰學的?”
玄玉眨著眼睛道:“昨晚香燭鋪的程掌柜過來做客,她對我講男人夜不歸宿,一定是和鬼混去了。”
徐青啞口無言。
“鬼混可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徐青想了想,說道:“就是我和別的貓玩了一整夜的意思。”
玄玉震驚的看著徐青:“別的貓?”
“只是打個比方,我昨晚忙著給人出殯,哪有功夫去找別的貓?”
徐青果斷終止這個話題,說道:“不說這個,我買了炸小魚,你要吃嗎?”
“唔”玄玉盯著徐青,顯然還在思考他之前的話。
“你要是不吃的話,我可就喂別的貓了?”
將買來的早食放到鋪了桌布的棺材板上,徐青坐在主位,面前放著一碟整齊堆迭的蠟燭,一碗一分熟的鴨血湯,還有一小尊插著靈香的香爐。
白煙繚繞,徐青拿出匕首,將碟子里的蠟燭切成小片,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蠟脂香味濃厚,還有淡淡的月桂油清香,這是最上等的蠟燭,是香燭鋪老板娘特意為他這位嚴格要求的主顧購置的‘福祿蠟’,據說雍朝各大名觀寺廟,包括景室山天師府,乃至宮廷皇陵里購置的都是此種蠟燭。
徐青身側,玄玉正小口吃著炸的金黃的小魚。
不配上桌吃飯的金鸞則守著自個的罐子,啄食里面亂爬的蜈蚣毒蝎。
玄玉用餐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往金鸞那邊看。
那大公雞仰起脖子吃蜈蚣的模樣,就像是在嗦面條,看起來比它的小魚還要好吃的樣子。
等到‘眾人’吃罷早食,外出打聽消息的傳堂探馬方才回到堂口。
黃小六恭恭敬敬的朝徐青和玄玉作揖見禮,隨后將昨夜探聽的消息一一具述。
當徐青聽到津門幫幫主洪寶崖死于亂刀之下時,心里多少有些可惜。
昨夜他去埠口時,洪寶崖并不在船塢處,如今僅是一夜之隔,對方的人頭卻已經被他人摘了去。
就是不知道這幫主的尸體會不會送到巡房衙門 說起衙門,徐青忽然有些想念王師兄,他這人最是重情,這才幾日不見,他對師兄的思念就達到了魂牽夢縈的程度。
棺材前,徐青繼續聽黃小六匯報消息。
他用餐的這段時間,就是為了等待傳堂的消息,如今聽到黃小六的匯報,他心里才算徹底安穩。
“官府有沒有查出是誰剿滅了津門幫?”
黃小六回道:“埠口沒有尸體,聽官府說,是白水江里的水怪夜襲埠口,吃了那些人。”
徐青眉頭一挑,誰是水怪?這怎么還隔空罵人呢!
世上難道還會有專挑津門幫惡徒吃的水怪不成?
這等說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糊弄人的!
徐青可不覺得別人是傻子,這事也別說旁人,就是黃小六都不一定會信。
然而,下一刻他就聽見黃小六說:
“埠口那水怪鬧的很兇,也不知道它有了多少年道行,其他仙堂的報馬都不敢靠近河邊,先生以后若是要去埠口也要小心些.”
徐青沉默片刻,隨后取出了一兜茶葉蛋,放到棺材板上,語重心長道:“小六,這是給你買的茶葉蛋,你多吃一些,補補腦子。”
仵工鋪偏房之內。
徐青將偃偶放在門外,囑咐玄玉看好鋪面后,便關閉房門,開始清點昨夜收獲。
暫且略過一般津門幫幫眾的尸體,徐青目光直接落在了靈陽子和金萬山等一眾頭目的尸體上。
將六具尸體一字排開,徐青從靈陽子開始,挨個翻牌寵幸。
這些人活著時他覺得礙眼,如今死了卻反倒讓他覺得順眼起來。
果然,還是尸體更讓人興奮!
此時六具血絲糊拉,遺容慘不忍睹的尸體,正以各種扭曲怪異的死亡姿勢躺在陰森森的偏房內。
在這樣陰間氛圍拉滿的房間里,卻有一個滿臉興奮的青年,正眼冒綠光的盯著地上的尸體。
那模樣就好像眼前這些不是陰森可怖的尸體,而是風情萬種,媚眼如絲的絕代佳人一般。
深吸一口氣滿屋的怨氣陰煞,徐青只覺神清氣爽,這些氣息對于無需呼吸的他來說,無異于活人眼中的新鮮空氣。
吸上一口,整只僵都精神了起來!
度人經似乎也感受到了久違的快感,翻頁的頻率都快了不少。
徐青再次看到了陰間場景的過場畫面,而且這次比以往更清晰了些。
腦海中灰白霧氣彌漫,眼前尸海起伏,碑冢如林,在冥川之上,紙扎舟楫滿載陽間紙寶陰財,自三途河流入陰間。
渾渾泡泡的河水之中,有幢幢鬼影揮舞枯白手臂,爭搶紙船上灑落的買路錢.
眼前六具尸體,一具天字下品,一具堪堪達到地字下品,剩下的四具則盡是人字上品評價。
度人經獎勵了:一面能夠洞徹九幽,明照黃泉碧落的通陰寶鑒、一門紙人紙馬的扎紙技藝、一瓶青元丹,一門賭死術。
除了這些通玄寶物技藝獎勵,還有一些通俗的武技物品,如綿陰掌,破軍拳,十步勢斬術,五虎斷門槍,黑玉膏,增骨散等 通陰寶鑒類似照妖鏡,持此物便能看到一些游離在人世之外,夾雜在陰陽兩界之間的離奇事物。
徐青拿寶鑒往自個臉上一照,只見鏡面中漆黑一片,等他把寶鑒拿開,鑒子周圍的景物卻又能正常映入鏡面,和普通鏡子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徐青研究了會兒,依舊沒鉆研明白。
這玩意照別的東西沒事,怎么一照自己就黑屏了呢?
收起這面價值天字的鑒子,徐青轉而學起了紙扎技藝。
他獲得的紙扎技藝和喪葬行當的普通紙扎不同。
隔壁吳耀興家里世代扎紙,到了他這一代,紙扎手藝早已爐火純青,但也只能扎出紙質死物。
而徐青所得的紙扎技藝卻可以扎出活的紙人紙馬。
徐青閉目感悟,這種煉制紙傀的法門,倒是和他以往學得的五花馬、千金裘的煉制方式有些相似。
不過千金裘只是二兩黃紙裁剪而成的死物,只有五花馬更像是活著的事物,但那馬卻是白骨泥塑,并非裁紙就能制成。
徐青閉目凝神,腦海中剪刀符紙飛舞變幻,無數符文脈絡在他心中成型。
通靈紙扎有上下流之分,上流依次為甲馬、紙鶴、紙驢、紙馬、紙虎、紙龍、紙凰等。
其中甲馬也是紙馬,但和普通紙馬有些區別,那便是由金箔紙制成,甲馬顯化后披胄戴甲,身有金光,頗具神威。
紙虎、紙龍、紙凰這些雖是上品紙扎,但卻排在紙鶴、紙驢、紙馬之后,因為這些物件雖有神形,但卻沒有相應的威能,使用價值也不及前幾者,所以并不受通靈紙扎匠人推崇。
徐青睜開眼,手中翻出一把剪刀,信手剪裁。
不一會功夫,徐青身前桌案上便多了只栩栩如生的大老虎。
取出狼毫筆,裹上朱砂墨水,筆走龍蛇,一條條猩紅符文好似虎紋,為紙虎添加上了一層鮮艷又詭異的色彩。
末了,徐青取一點僵血,點蘸虎目。
說來也怪,虎目點了雙睛后,那紙虎兩眼一翻,竟自個閉上了雙目。
徐青見狀便知紙虎已成,只不過這紙老虎還差一些驅動力。
紙制之物想要如活物行動,也需要一些能量注入。
譬如江湖異術慣用人之精神元氣,而紙傀的驅動力則是陰氣陰煞。
徐青張開口,朝著紙虎當面噴出一口陰煞,下一刻灰白色的嵐氣繚繞虎軀,紙虎緊閉的雙目倏然睜開,猩紅的朱砂色彩懾人心神。
徐青心念一動,紙虎便撞開窗子,抖擻精神往后院雞舍撲去。
雞舍外,金鸞趴臥在墻蔭底下,正帶著十幾只母雞在那兒刨土洗澡。
禽類多有土浴天性,金鸞這邊正陪著自個的妻妾洗著澡,面前忽然就竄來了一只殺氣騰騰的白額大蟲!
金鸞嚇得身上不多的雞毛都立了起來,在它眼里,這鋪子里有徐青那么個兇神在,尋常人誰敢擅闖進來?
可現在,偏偏就有這么只面目駭人的怪異妖虎,闖了進來。
這得是多厲害的邪祟?
金鸞心中驚懼,可公雞好斗的天性卻沒讓它有絲毫退卻。
雞爪后面,三寸長的雞距宛如金鉤,金鸞二話不說,當著惡虎的面就撲殺過去。
白虎金雞各逞兇威,紙虎張牙舞爪,金雞則振翅相迎。
然,下一刻,金雞的金鉤便輕而易舉的劃過紙張,發出裂帛之聲。
惡虎捱不過兩合,就化作漫天碎片,如六月飛雪,紛紛灑灑。
就這?
金鸞先是疑惑了一瞬,隨即便拍打翅膀,發出勝利的鳴叫。
偏房里,徐青面色古怪。
怪不得紙虎登不上大雅之堂,也怪不得人常會說色厲內荏的人為紙老虎。
這不就是典型的中看不中用嗎?
不過哪怕眼前紙虎的效果不盡人意,徐青也依舊對紙扎通靈的技藝充滿期待。
人有三魂七魄,魂主精神,魄主身形,因為有魂魄,人心便充滿情欲變化,也極容易經過時間演變,產生他心。
而紙傀卻是有靈無魂,有形無魄,無魂無魄便無二心,可任憑主家差使。
另外紙扎若是采用好料,打上好蠟,保養得當的話,存放個幾百年都不成問題,且在紙扎技藝里還有一種陰金養紙法。
靈陽子的紙人之所以面如金紙,身軀堅韌如鐵石,便是因為采用陰金瘞錢里的陰金之氣,養煉紙人的緣故。
眼下徐青手中紙虎脆弱不堪,既有金鸞專克邪祟的原因,還有一則,應該就是沒用陰金養護的緣故。
另外,紙虎只是紙扎技藝里微不足道的一種類別,除了紙虎,徐青還有許多實用的紙扎,沒來得及制作。
來到案臺前,徐青以紙條代替茅草,取晾衣的桿子作為骨架,很快就又扎了兩具丈余高的芻靈人偶出來。
所謂芻靈,就是送葬用的人偶。
禮記有云:涂車芻靈,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
又有注曰:芻靈,束茅為人馬;謂之靈者,神之類。
后又有人言:涂車芻靈,皆送葬之物也。
徐青身為喪葬行當的當家掌柜,心中對自個的業務能力要求頗高。
但他卻從未學得真正的芻靈送葬之術。
眼下通過研習扎紙技藝,徐青已然明悟了芻靈的煉制方法。
紙為草木之屬,草木亦為紙張。
若是有茅草在身側,徐青相信自己也能扎出傳說中的送葬芻靈出來!
杠房送葬時尚且有伙計抬杠,而他過往給死者送葬時卻只能力背肩扛,這不對路子,送葬的規格兩相對比,孰高孰低一眼便能看出來。
如今有了丈許高的芻靈抬棺,這位格一下就不一樣了!
徐青瞧著眼前瘦高如竹竿的高大紙扎,心里是越看越喜歡。
芻靈,頭似釜,身高丈余,抬杠者頭戴斗笠紙紗,身披紙衾,行走間如踏風走霧,落地無聲。
護墓芻靈則身披金箔紙鎧,手持畫戟,如金甲神將,可防盜墓之賊。
還有抬棺送轎,用以夫妻合葬的抬轎芻靈,以及高舉殯幡,走陰借道的夜行芻靈.
徐青滿意至極,他原以為自個兒喪葬業務水平已然達到瓶頸,想要再突破,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
卻不曾想,技能通玄的門道,就這么不經意的送到了他跟前。
眼下他的喪葬業務水平莫說津門,恐怕是整個大雍,都能排得上名號!
有了通靈紙扎作為保底,徐青再看其他獎勵的心情,就平緩了許多。
賭死術,地字下品,施展此術時,需要兩人將生辰八字鋪設桌上,然后互相以血為引,寫下賭咒誓約,若誰賭輸,便立死當場。
至于這門咒術獎勵的來歷,則要從小時候的金萬山身上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