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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紙人借道,照幽寶鑒

  夜半三更,活人安眠。

  仵工鋪里,徐青手持釘錘斧鑿,叮叮哐哐敲個不停。

  靈陽子的金面紙傀經他改造,已然都化作了芻靈模樣。

  為了打造出一支完整的紙人殯喪隊,徐青將鋪子閑置的陰沉木棺槨取來一口。

  在爐火純青的木匠技藝加持下,不大會兒功夫,他面前就多了一口綁著三十二人杠的暗紅棺槨。

  在喪葬儀式中,杠房抬棺用的杠子被稱作‘龍杠’,出殯時根據棺材規格大小,可分為幾個層級,如八人杠,十六人杠,三十二人杠等。

  徐青從靈陽子那里得來的金面紙人只有四十來具,湊不夠六十四人的抬杠隊伍,更不用說隆平帝出殯時選用的一百二十八人的頂格抬杠編隊了。

  徐青眼下也用不著那么頂格的送葬隊伍。

  一百二十八人,單是抬的棺槨外棺就跟一棟房子大小似的,放眼他的仵工鋪,也就只有那么一口稍微大點的棺槨。

  “話說回來,老胡頭給自個置辦的棺槨倒是蠻大的.”

  不知從何時起,徐青對大的棺槨開始情有獨鐘,說是沒有絲毫抵抗力也不為過。

  就好比世上男人喜歡騎乘良駒駿馬,世上女子多數愛妝奩女紅一樣,試問世上又有哪個僵尸不喜歡空間大的棺材?

  徐青的審美和雍朝的審美不同,他瞧著自己這口用來睡覺的棺槨,心里還是不大滿意。

  此時雍朝已經有琉璃,藥玉這種東西,而藥玉就是玻璃。

  若是能在棺材上加裝一個全景落地窗的話,棺材戶型或許還能更好一些。

  不過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有的死者喜歡木質棺材,有的喜歡石砌棺材,前幾朝的時候還有個清官鑄了口鐵棺。

  當時民間還有箴言流傳,說是‘輕’官進了鐵鑄的‘重’棺,這天下以后就再沒有清官了。

  且不論這箴言真假,至少在選棺材這件事上,并沒有固定的章程。

  如今街頭經營棺材鋪的胡寶松已經油盡燈枯,平日里只顧頤養天年,享受來之不易的晚景,也沒工夫去折騰自個兒的棺材鋪。

  但徐青不一樣,他時間很長,若是真哪天接手了老胡頭的棺材鋪.

  他必然會選擇在原有基礎上加以創新,施行多元經營的理念,像什么石棺,鐵棺,亦或者打造幾口水晶棺陳列在鋪子里,以供亡者或是亡者家屬挑選。

  主打就是一個戶型齊全,只有顧客想不到的,沒有棺材鋪沒有的,這才稱的上是一個合格的棺材鋪子。

  至于亡人如何挑選棺材.

  在雍朝,人一旦活過四十歲,很多人家就會提前置辦壽材,以備不時之需。

  這種事聽起來荒唐,但卻是古老流傳下來的風俗。

  夜深人靜,一條深巷里,白蒙蒙的霧氣自巷內噴涌而出,緊接著一隊頭戴斗笠,面裹面紗,身披白色紙衾的瘦高紙人抬棺撞破薄霧,出現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

  紙人落地無聲,腳下似是有陰風白霧托舉,當遠處街口傳來更夫敲響梆子的動靜時,這一隊紙人便抬著棺槨,就那么舉重若輕的跳到了街邊鱗次櫛比的房檐屋脊上。

  紙人送葬隊伍沿著茶鋪、灰石鋪、估衣鋪等鋪面的屋頂,一路前行,如履平地。

  直到有陰風不小心刮落一片薄瓦時,更夫聞聲抬頭。

  待看到街邊房頂抬著暗紅棺材送葬的紙人隊伍后,更夫忍不住驚呼出聲。

  聽到聲響,三十二個紙人齊刷刷回頭,有紙人斗笠下的白紗被陰風掀起一角,頓時就露出了死人一樣的面容。

  關鍵這死人還涂了腮紅,點了朱唇,慘白的臉上還有一抹黃不黃綠不綠,人也無法分說的色彩。

  如果非要說,那便是死氣沉沉的色調!

  大晚上的遇見鬼抬棺,是個人都害怕。

  更夫心說,他這是常年打更,終有一日讓他撞見鬼了。

  我啊,還是趕緊跑吧!再遲疑一會,怕是這紙人就要把他塞進棺材里,抬去活埋了!

  說時遲那時快,紙人齊刷刷回頭的功夫,更夫轉身撒丫子就跑,就連那手里的梆子銅鑼都被他丟到了地上。

  翌日天明,仵工鋪門口走出來一個精氣神有些萎靡的白面青年。

  那模樣就跟流連勾欄花樓四五日,白天黑夜都不曾歇息過的拼命三十次郎一樣,似是打個哈欠都能一睡不起。

  徐青捶了捶腰,抬頭看了眼斜對門正往外潑水的程老板。

  后者瞧見他這副模樣,就調笑道:“呦,徐秀才這是怎么了?莫不是夜里陪小娘子讀書讀狠了?”

  程彩云話音剛落,孫二娘的身影出現在鋪門口。

  “徐青,昨天炸小魚味道不錯,你回來的時候,捎點回來,我幫你看店!”

  玄玉附身孫二娘后,當著外人的面就會對著他直呼姓名。

  徐青見怪不怪,點頭算是答應。

  玄玉說完炸小魚的事,方才回過頭看向調笑徐青的程彩云。

  貓聽不懂寡婦話里藏著的猛料,她認認真真道:“昨晚徐青沒有讀書,他在屋里折騰了一晚上,許是累了.”

  程彩云老臉一紅,心說這姑娘怎么什么都敢往外說。

  饒是寡婦聽到這話,心里也覺得發臊,她暗啐一口,哪好意思搭腔,轉身就回到了自己的鋪子。

  徐青默默看向玄玉,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記得帶炸小魚!”

  回應徐青的是玄玉清脆的聲音。

  離開仵工鋪,徐青一邊往花鳥街走,一邊拿著通陰寶鑒來回照。

  在鋪子里的時候,他照過金鸞,鏡面上有金色妖氛顯現,除了照見妖氣,鑒子上還有一股灼熱感。

  那是金雞至剛至陽的體現。

  至于雞舍里的其他凡雞則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異象顯化。

  傳堂報馬黃小六時常外出打探消息,他還沒來得及照,剩下的也就只有玄玉了。

  不過鑒于上回他開啟陰瞳把玄玉惹生氣的過往經歷,徐青這回也就沒有選擇拿鏡子往玄玉身上照。

  萬一把貓氣得離家出走了,往后誰來陪他嘮嗑,誰來幫他看鋪子?

  就這么,徐青拿著寶鑒,轉頭就拐進了喪葬一條街的壽衣鋪。

  “姚掌柜,我來看看壽衣.”

  徐青一邊和姚掌柜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一邊在壽衣架上來回打量。

  “姚掌柜購置的這一批壽衣,手藝可不怎么好。你瞧,這還有線頭,做壽衣最忌諱的就是線頭,生前的事就跟這線頭一樣,紛紛擾擾長在人心頭上,哪怕人死了,心里頭也難以超脫。”

  姚掌柜聞言搖頭道:“理是這么個理,但也沒轍。這年頭生意不好做,以前倒是有個能做壽衣的好裁縫,只可惜”

  徐青知道對方說的是誰,繡娘的父親,那位老裁縫以前是出了名的仔細。

  “現在做壽衣的,你要想原來的價錢買到好的,卻不容易。”

  徐青做了這么久的死人生意,自然知道里面的問題。

  “這事確實沒法說,有些裁縫覺得人死了,還穿那么好做什么。你花同樣的價錢,買活人衣服,就沒有這么敷衍,買死人壽衣”

  “死人還會起來說你做的衣裳不合身么?”

  姚掌柜聞言嘆道:“我這店里的紙扎沒老吳扎的好,香燭原來倒是不錯,不過近些日子程老板家的香燭似是也找到了好貨源,如今老兄弟可就只剩下壽衣這門生意糊口”

  “說實在的,這壽衣鋪我已經打算轉讓出去,誰要是愿意買,我就賣。”

  姚掌柜無奈萬分:“人都嫌咱這條街晦氣,我這鋪子要是不賣,轉行干起別的生意,怕是也沒人來,你開飯館,誰來這兒吃飯?你開醫館,那是想治病還是想著給人出殯方便?怎么著,你跟人說,病治不好也沒事,出門一轉就是喪葬鋪子.”

  徐青聽著姚掌柜埋怨,手里一直拿著的寶鑒則翻轉了個身,正巧把掌柜的身影映了進去。

  鏡面之中,姚掌柜除了印堂有些灰暗外,并無其他異常。

  出了壽衣鋪,徐青轉身又拐進了街頭的棺材鋪。

  “老胡,我來看你了!”

  正喝茶的胡寶松眉頭一挑,將卡在牙縫里的茶葉沫子吐了出去。

  “看我?”胡寶松撇嘴道:“誰一大清早,會閑著沒事去看一糟老頭?”

  胡寶松面上雖沒好臉色,可還是朝旁邊努了努嘴,讓徐青坐下說話。

  “怎么不見逸真師姐?”

  胡寶松挑眉道:“你是看我還是看她?”

  “她在灶房做早食,你要還沒吃”胡寶松話音一頓,笑呵呵道:“我給你支二兩銀子,你去醉春樓里吃頓好的,省得說我老人家不疼后輩。”

徐青啞然,這老頭  爺倆嘮了會閑嗑,徐青適時取出通陰寶鑒,不動聲色道:“老胡,我昨日在花鳥市淘來了一樣明器,你看值錢不?”

  說著,徐青鏡面一轉,可就照到了胡寶松身上。

  “這什么臟東西?”

  鏡面上,宛如實質的人影背后,有狐貍虛影顯現,人氣妖氣幾乎同時升起。

  不過鑒子上溢出的氣息極為淡薄,甚至不如徐青照在姚掌柜身上的效果。

  “明器,死人身上的玩意,指不定賣家在哪挖的,我也不知道來歷,不過倒是挺好玩。”

  徐青的話半真半假,胡寶松見多識廣,他皺眉想了想,倒還真想起來了一件事。

  “我聽聞天師府有面傳世的寶鑒,那鑒子不光能照見妖魔人鬼,同時還是天師道尋找歷屆天師傳人的法寶。”

  “你看看鑒子背面,有沒有初代天師的道號字樣。”

  徐青聞言翻轉寶鑒,確實有字,不過卻不是道號,而是‘照幽’兩個字。

  胡寶松詫異萬分:“還真讓你小子淘到寶貝了,我還尋思是天師道相中了你,故意把傳世寶鑒漏于你手.”

  “如今看來,這鑒子想來是以前某位高人遺留下來的東西。”

  兩人說話間,逸真道長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從后院灶房走了進來。

  徐青下意識翻轉寶鑒,下一刻鏡面上就多出了一個大白狐貍的虛影,在虛影前則是逸真道長那不食人間煙火的面容。

  狐女?這我可得好好看看。

  徐青瞧了一眼后便再次翻轉鏡面。

  不過這回,他卻看到了逸真道長瞇起雙眸,朝他看來的清冷模樣。

  默默收起寶鑒,徐青好似沒事人一樣,和逸真打了聲招呼,后者面容稍霽,轉而便邀請他一同進餐。

  狐女下廚做的飯固然誘人,可徐青哪吃得慣活人的飯菜。

  出了棺材鋪的門,徐青無聲喟嘆。

  想要餐飲不忌,至少也得是伏尸之后。

  心里想著養煉金甲尸,往伏尸進化的事,徐青腳下不停,一路趕往花鳥街。

  到了馮二爺的宅院,徐青向里面的傭人一打聽,才知道馮二爺帶著鏢行的人去埠口拿貨去了。

  “二爺多久能回來?”

  “這我倒是不知,想來也要等午時以后。”

  徐青沒奈何,便轉身往回走。

  花鳥市上,有賣貓賣鳥的,也有賣古董字畫的,徐青閑來沒事,就拿著寶鑒往那些鳥兒,貓兒身上照。

  偶爾也會照一照那些攤販。

  經過一陣摸索,徐青漸漸也摸到了一些門道。

  比如精氣神好的,在鑒子里的人影就會印堂有紅光,那些倒霉催的,額頭則多灰暗。

  照著照著,徐青還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這鑒子竟還能照出古董字畫的真假來!

  假瓷假碗,鑒子里沒有任何變化,可一些真明器古物,卻有木頭紋理一樣的虛影在鏡面蕩開,圈紋越多,年份則越古老。

  然,徐青將鑒子對準自己,光滑如新的鏡面卻再度陷入一片漆黑。

  在花鳥市溜達了會,徐青見天色還早,就轉頭來到了水門橋別院,打算把昨個超度的尸體,先種地里再說。

  從后墻翻進別院,西廂房里有杼機運作的聲音傳來。

  徐青路過一瞧,只見那杼機無人踩踏,卻在那兒嘎吱嘎吱的晃,旁邊不遠處的窗臺上,有女鬼正斜倚在窗沿,和一盆盛開的彼岸花在說話。

  彼岸花是出了名的鬼花,盛開在黃泉路上,不過民間所謂的彼岸花卻和徐青這里的不同。

  他這株彼岸花的種子是度人經超度亡人時獲得,是真正能增加鬼物道行的靈植。

  徐青正尋思這女鬼是有多無聊,才擱那和一盆花聊天。

  結果他靠近了,才聽見繡娘說:“你什么時候開花,我都快饞成聻了.”

  能把饞成鬼說的這么清新脫俗,也是不容易。

  徐青側目瞧了瞧自主運轉的織機,又看了眼繡娘,半晌無言。

  鬼能御物,同樣也能將生前留有執念之物當做法器,將之煉化。

  大多數鬼操控的本命法器不是吊繩就是各式各樣的兇器,多數都具有殺伐特性。

  可他養的鬼倒好,偏把宅子里的織機煉化成了自個的法器。

  誰家正經鬼打架斗法會扛著織機啊!

  繡娘還挺驕傲,看到徐青過來,就拉著他到織機旁邊,跟個昂首挺胸的大白鵝似的,說自個花了好長時間,才馴化‘這頭’桀驁的織機,讓它自個織布。

  徐青感受著杼機上以某種特定規律流轉的陰氣,心道得虧當初尸工磨坊的人不知道鬼會織布這回事。

  這哪是厲鬼陰鬼,這分明是不知道累的賺錢機器,還不用管飯的那種。

  徐青忽然開口道:“繡娘,你會做壽衣壽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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