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口沒有香火就得散,古子虛經營堂口多年,辛辛苦苦攢下的信眾,卻因救濟糧一事,一朝散盡。
要說它心里沒有怨氣那是不可能的,既然你說我盜食官糧,若我不去盜,那我這口鍋不是白背了嗎!
所以不光要盜,我還要干票大的!
古子虛花了近一年時間,愣是在貯谷糧倉堅實的地基下面,挖了一處鼠宅,在鼠宅后頭還建了一座地下糧倉。
徐青聽得直嘬牙花子。
這老鼠心眼小,但干的事可不小。
可它還是想的太簡單,這糧倉是天師府監造,也就是古子虛剛開始盜糧,要是真盜個一兩月,莫說糧倉里的糧食丟失一半,就是丟失一成,糧官都得去請天師府的高人出馬治鼠。
到時候人把你這鼠宅挖個底朝天,還怕追不回你盜的糧食?
古子虛尺許長的須眉顫動,心里仍不太相信:“挖地三尺?這倉廒修造起來費時費力,我只盜他一些糧食,他難不成還能把這倉廒全給拆了?”
徐青看著這心思單純的落魄仙家,嗤笑道:“治理鼠患,修造倉廒,這對官家可未必是壞事,拆拆修修,就又是好大筆錢銀入手,說不準有些人還巴不得你能把動靜鬧得大一些,到時候不管新賬舊賬,還是莫須有的賬,正好都能算到你頭上!”
古子虛額頭冒汗,這往后的日子斷然沒法過了!
單是官府設下一個小小的祭壇,請來的貓仙堂它都應付不了,要是舉行大祀,請來天師府的高人捅他老窩,它一家老小指定是活不成了。
“徐道友,你看咱們翁婿.”
“別瞎套近乎,我跟你可不熟。”
貓仙堂和灰仙堂結成親家?從古至今就沒聽說過這么離譜的事!
古子虛干笑一聲,藏在袖子里的手偷摸摸朝自家閨女擺了擺。
那披著紅蓋頭,穿著一身白的新娘,便羞怯怯的掀開了蓋頭一角,眉目傳情的朝著徐青看。
只見那鼠娘子面如凝脂,一點朱唇潤如膏玉,似是畫里走出來的人兒一般。
鼠娘子款款來到徐青跟前欠身施禮,聲音纖細囁嚅,像是有些懼怕徐青身前的貓。
“妾身古巧兒,見過相公。”
玄玉只覺頭皮發麻,渾身貓毛瞬間如針乍起。
徐青伸手安撫身前玄貓,望氣術加持下,那貌美如花的古巧兒,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只大白耗子罷了。
“徐道友,鼠能積糧,亦能生財,我這女兒雖姿色普通,但卻最是旺夫,若嫁與農戶家,可保五谷豐登,衣食不愁;若嫁與商戶,則可保生意興隆,錢銀不缺.”
徐青對鼠嫁女本沒多大興致,但此時聽到古子虛這話,卻好似觸動了神經里的某個機關,他下意識問道:“那要是做死人生意的喪葬鋪子,是不是也可以保生意興隆?”
古子虛結結巴巴道:“這,這倒是未曾試過。”
“不過徐道友若是想要有的話,也可以有”
徐青盯著古子虛打量,眼睛里滿是不信任。
這老頭為了斷尾求生,連親女兒都敢往外送,還有什么話是不敢編的?
“古老頭,你是耗子,我是貓,我們注定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不過你要是肯為我辦一件事,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馬。”
“道友請說,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必然不會推辭。”
“好極了!”徐青撫掌道:“不瞞你說,我原是糧官請來的人,現如今秋收在即,糧倉里糧食還未貯滿,你若是肯號令鼠群,把府城外村戶家收來的新糧盜來,填滿糧倉,我就放你一條生路。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幫你向大人舉薦,為你洗去過往冤屈,為你重建廟宇,得朝廷封正,當那真正的仙家!”
徐青話音落下,古子虛霍然站起。
老頭瞪大眼睛,指著徐青鼻子怒罵道:
“好一個貓仙堂,我過往聽聞貓仙堂扶正除惡,還道你們是正經仙家,沒曾想也是和狗官勾結的腌臜東西!”
玄玉扭頭看向徐青,小聲道:“徐仙家,沒香火我們可以慢慢攢,但不能欺負弱小,偷他們的口糧,騙他們的香火,這樣會損陰德的.”
徐青無視玄玉規勸,環視四周道:“你們幾個,有誰愿意聽令行事?我事先說好,誰要是聽話,那就有數不盡的香火和封賞,誰要是不聽話”
說話間,徐青可就抽出了一柄能把鼠腦都給拍碎的大斧子。
小門板似的開山斧倒映寒光,給徐青帶路的幾只碩鼠最先表態,一個個嘁嘁喳喳向徐青表忠心,說愿意去盜那些村戶家的糧。
鼠宅的幾個老仆侍從,只有一個站在古子虛一邊,其余幾個則紛紛出言勸解,希望古子虛以大局為重。
“老爺,能得朝廷封正可是百年難逢的機遇,若是能建立鼠王廟,咱們子子孫孫就有吃喝不完的供物,還有享受不盡的香火.”
古子虛氣的吹胡子瞪眼,一旁古巧兒扶著老頭,爺倆也沒想到,臨了還會遇到眾叛親離這種寒心事。
“你們誰若是想跟古老叟,就站著別動,若是想跟著我封正成仙,就到我身邊來。”
古子虛看著曾經自己堂口的老人,喝道:“汝等莫非忘了仙家堂口的規矩?”
幾個老家伙看了眼外強中干的古子虛,又看向面帶從容微笑,顯得格外‘貴不可言’的白面青年。
該如何選擇似乎不必多說。
“古子虛,咱那老堂口早就已經沒了,你看法界里還有多少香火?你啊,也別太清高,跟著貓仙堂起碼還能領個朝廷封正,那才是美差。”
古子虛生生氣笑道:“鼠和貓共事,這和與虎謀皮有什么區別,你以為朝廷封正能輪得到你們?”
聞聽此言,那尖嘴小臉的耗子精呲牙冷笑道:“古子虛,你方才嫁女兒討好貴人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住口!老夫嫁女是誤信了貓仙堂友善四鄰,從不欺壓弱小的傳聞,哪像你們,黑心官皮前腳害你等丟了堂口,后腳你們便要為這些官皮做事,你們不覺得窩囊,我都替你們窩囊!”
古子虛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似是下一刻就要被氣的現出原形來。
徐青瞧著來到自個跟前,點頭哈腰表忠心的幾只大耗子,心里一樂。
伸手將玄玉放下,徐青手舞斧花,重逾三百斤的開山斧在他手里宛若無物。
眼下這些耗子雖說都成了精,個個都有幾十年的道行,但在他面前卻還不夠看。
翻轉斧面,徐青就跟拍蒼蠅似的,一拍一個不吱聲。
玄玉嘴巴微張,心里還在思考,方才和老鼠談笑風生的徐仙家,怎么突然就拔刀相向了.
不過當看到徐青砍瓜切菜似的消滅這些害鼠,玄玉又感覺異常解壓。
古子虛和古巧兒互相攙扶著胳膊,爺倆心里是即茫然又驚懼。
這人也太喜怒無常了,怎么說殺鼠,就殺鼠了呢,這也太殘暴了。
徐青取出一張黃燒紙,一邊擦拭斧面上的污穢,一邊說道:“古老兄這幾個屬下,可不怎么忠心。”
“如今我替老兄清理門戶,剩下的便都是信得過的自己人。”
古子虛看著身邊僅剩的一個老仆,和自己的閨女,心說你都快給我殺完了,可不就剩自己人了!
“道友到底想要做什么?”
徐青重新坐回椅子,在椅腿旁,玄玉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它果然沒看錯,徐仙家做事從來都不曾讓它失望過。
“古道友不是說想要和我貓仙堂共事嗎,眼下你的機會來了,我貓仙堂十座堂口已經占其四,還差幾個堂口沒有坐鎮仙家。”
“那些秉性乖戾不足者,入不得我堂,那些不服管束,蠢笨難教的,也當不得我堂仙家。”
“徐道友的意思是”
鼠老成精,古子虛氣頭一下,便回過味來,不過未防止會錯意,老仙家還是選擇先出口試探。
這年輕人不按常理出牌,古子虛經這么一遭,已然不敢倚老托大。
“我貓仙堂缺少圈財、度善的使者,古道友有善心,又會圈財,我看這鼠宅構造,古道友應該還精通風水地理。”
“若是古道友有意向,可以坐鎮我風水堂,兼領堂口圈財、度善的職務。”
古子虛皺眉思索片刻,忽然開口道:“老夫或許有些善念,但心眼卻不大。道友要我進堂可以,只是這處鼠宅和糧倉.”
“老夫為建造這處鼠宅花了不少心力,道友要是為了逢迎狗官,毀我家宅。那老夫就算是去了貓仙堂,心里也是不服的。”
徐青啞然失笑,沒曾想這津門鼠王還是個有些骨氣的倔老頭。
“鼠宅沒了還能再建,要是巧兒和她爹沒了,光留著這宅子有什么用?它又不會下鼠崽兒。”
徐青搖頭道:“這事兒急不得,你們爺倆要是信得過我,就來我堂里,至于官家陷害你們的仇,等風頭過去,我自會幫你們出這口氣,說起來這事原也在我的計劃里。”
徐青哪來的計劃?他今日剛來貯谷糧倉處理出馬的活,哪會有什么計劃,不過是看中古子虛遁地移物的本領后,心里現想的主意。
古子虛當初在自家灰仙堂口的時候,沒少被香主、事主畫大餅。
說著失物找回,疾病痊愈,或是家里有糧有錢了,就燒香還愿,可那些人里,有一多半都是在畫大餅,真等事成了,愿望實現了,卻少有人供奉香火來道謝。
古子虛不吃這一套,他就想讓徐青給個章程出來,不是說你說將來替我做主,那就是了。
空口白牙,要是他們爺倆,因為這一句話白白賣身出力到最后,豈不就成了天大笑話?
弄不好利用完,還會成為人餐桌上的兩盤菜。
徐青看了眼古子虛旁邊站著的老仆。
后者心思倒也玲瓏,老耗子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徐青復又看向古巧兒。
古子虛翻了個白眼,伸手攔下要離開的閨女。
“道友有話但講無妨,我閨女不是外家。”
“那可不一定,將來要是嫁出去.”
古巧兒小手攪著裙角,羞答答道:“妾身既然嫁給了相公,那就是相公家的。”
“打住!”
徐青收起望氣術,低頭看了眼身旁有些炸毛,但依舊可可愛愛的貓,心里這才稍微平緩了些。
“我受邀前來治理鼠患,要是糧倉在這時候出了問題,必然會引起官家懷疑。”
“只有等此間事了,過個一年半載,再來解決這事才算穩妥。”
古子虛皺眉道:“不知等到那時,道友打算如何解決?”
徐青彈指燃起一縷陰燃火,笑道:“旁人都知賑濟倉沒糧,那想來倉里竄起火龍,官家也不會心疼。”
旁人不知賑濟倉有沒有糧,古子虛心里可是門清。
“你要燒糧?”
“農戶種糧不易,我燒它做甚?”徐青笑呵呵的看著古子虛:“搬財移物之術你最拿手,到時候你把那倉里的糧換成稻草,縱使將來燒了個干凈,也不會有人想到是曾經被陷害的鼠王盜了糧。”
“等風頭一過,糧食運出了城,我自然有法子將它們分撥給那些需要的人。”
古子虛眼前一亮,卻仍有疑慮:“世上不乏有能掐會算的高人,若是被人算出馬腳”
“這些不用你擔心,只要你做好份內事,和貓仙堂建立下聯系,我自有法子應對。”
徐青有天字品級的瞞天術在,凡是和他有關的天機都被遮掩,天道不可查,自然就不會有太多顧慮。
“那教主待會打算如何向糧官交差?”
徐青起身來到那些比貓還要大幾圈的耗子尸體跟前,笑道:“鼠王和它的親信已除,其余鼠群盡數驅散,我貓仙堂出馬治鼠,還能完不成差事?”
是日夜,津門糧倉忽然涌出數以萬計的老鼠,鼠群老鼠均聽聞了貓仙堂貓仙一口吞掉鼠王的消息。
這消息是鼠王身邊的親信老仆所言,眾鼠群龍無首,便聽從老仆指令,盡數從地穴涌向地面,往糧倉外四散逃去。
廩吏官和郭東陽正在房里秉燭飲酒,忽聞屋外嘈嘈切切盡是鼠叫之聲,兩人打開房門,便見黑壓壓的鼠群像是逃災的流民一般,紛紛往貯谷糧倉外逃去。
廩吏官看得頭皮發麻,渾身酒意都散了大半,郭東陽則興奮無比的跑到門口,任由那些老鼠從他腳面跑過。
舉目看向鼠群源頭,郭東陽透過夜色,只隱隱見得遠處一間廒房之上,有斑斕大虎駐足守望。
在大虎身旁,一人一貓站在房頂,靜靜的看著那些老鼠逃離糧倉。
“世間果有奇人!”
郭東陽揉了揉眼睛,待他再睜眼細看,廒房之上空空如也,卻是連半個人影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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