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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牡丹仙,共遠游

  往前倒推五個朝代,有女帝專政。

  為鞏固政權、震懾異己,這位女皇帝曾在冬令時節,以帝王之威命百花逆時開放。

  期間有精通催花之術者,名崔玄微,迫于帝威,不得已接下皇命。

  崔玄微居于洛東,好道,餌術及茯苓三十載,平日素擅長養花,護花之術。

  因懼怕女帝,崔玄微曾攜御花園種花官、民間聞名花匠,不惜代價,連夜催花,竟果真讓眾花違背時令,在臘月盛開。

  彼時,百花畏勢開放,唯獨牡丹抗旨不遵,任憑花官花匠如何施為,都不肯低頭迎合。

  不久后,女帝游覽上苑,見牡丹無花,以為此花乃逆臣所化,遂將其連根拔起,貶至邙山發落。

  而牡丹到邙山后,反倒愈發繁盛,從此之后,牡丹也成了文人士子口中的傲骨之花。

  如今,黔西州有花園叟姓崔,名時元,恰恰就是昔日種花郎崔玄微的后人。

  火耕水耨,蒔花催花,種花之道,盡在其中。

  徐青閱覽崔時元生平,方覺其愛花之專,業已入道。

  幼年時,崔時元便時常沉醉于獨自賞花之趣,每當長輩問及,他總是稚聲回應:“此皆玩伴也。”

  及至束發之年,崔時元已成為頗具名氣的養花人。

  某日聞得城外慈照寺有珍奇異卉正值花期,十分絕艷,這嗜花如命的少年又怎肯錯過佳期?

  日不錯午,崔時元就匆匆收拾行囊,啟程前往慈照寺。

  等到了寺中,他才看到那奇花異卉原來是一片十二色齊全的大牡丹。

  他見過牡丹,卻從沒見過十二色之妙。

  那些花有如云錦初裁樣,有似金盤承露色,更有碧玉含煙者。

  崔時元驚為天人,徘徊花叢晝夜不舍離去,便是到了夜晚也要伴花而眠。

  然,好景不長。

  不過兩日,有一群鮮衣怒馬的貴公子,嘻嘻笑笑,呼前喝后,吵吵鬧鬧的來到寺里。

  原因是聽聞寺里有花,特來觀賞。

  但他們的觀賞,卻并非發乎情,止乎禮。

  一群舉止輕浮的公子小姐,一進花園,俱都稱贊一聲好花!

  崔時元聽聞動靜,起初心中還甚歡喜,以為這些公子小姐也都是些愛花之人。

  然而,下一刻,他就見為首之人伸手要采擷那花。

  “住手!”

  崔時元何等惜花愛花,在他眼里,那些花一年里不知道要經歷多少日曬雨淋,這才有短短幾日花期,若是此時被人無情折去,那得是多大的罪過?

  前來游玩的富家子弟性情乖張,崔時元不開口阻攔還好,一開口,一群人反倒和他較上了勁,非要折花摘花不可!

  “這花是你栽的不成?偏要你來多管閑事!”

  “這花雖不是我栽,可也是寺廟里的花,你等無端折花,已是無禮!”

  “寺廟?不妨告訴你,這廟當初興建時,還是由我等家中出錢資助,這才有了今日景象,如今我等莫說折一枝花,便是把這花全部連根拔了,你又能如何?”

  崔時元眼看勸不住,便惡向膽邊生,沖向前去,要做那護花使者。

  一行人廝打在一塊,崔時元身單力薄,哪是一群紈绔子弟的對手,不過片刻,整個人便鼻青臉腫,沒了招架之力。

  為首之人仰首大笑,轉身就要去采折那些牡丹。

  但他卻不曾料到,崔時元惜花如命,竟又跌跌撞撞的跑上前來,用身體護住那些牡丹,任由別人如何推搡踢踹,他都不肯離去。

  那大戶人家的公子自覺失了面子,心中火氣愈發難以遏制,當即便命隨從將崔時元制住,他則當著崔時元的面,去采取園中之花,用來折辱對方。

  崔時元看著眼前之人踏入花園,心中除卻屈辱,更多的則是痛心。

  彼時崔時元痛哭流涕,走進花園的采花大盜則肆意歡笑,若無意外,花園之中的牡丹必定在劫難逃。

  然而,就在這緊要當口,有前往寺內焚香祈福的女子帶著一班隨從護衛,喝止了這群紈绔子弟的行為。

  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淮南顧家新進門的小主母。

  淮南顧家何等望族,一群權貴子弟只會恃強凌弱,此時見到顧家主母當面,卻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一通斥責,趕走這群外出廝混,不干正事的公子小姐,顧家主母事后又命人給崔時元處理了傷勢。

  慈照寺方丈、監院聞聽此事,都來看望。

  方丈感念崔時元舍身護花之舉,認為這孩子有好生之德,便有心接引,讓他剃度出家。

  崔時元一心只在花上,哪會跑去誦經念佛,去修那禪道?

  “大師,我無意出家,不過若是大師肯念我愛花之情,讓我做個園丁,常來照顧這些牡丹,我便十分感激了。”

  方丈欣然同意。

  如此崔時元每隔一日,就會趕到寺里照顧那些牡丹,風雨無阻。

  約莫兩年光景,寺院擴建,需要廢除牡丹園,新修一座塔院,方丈念及那些牡丹,便延緩了推倒日期,特意等到崔時元來時,再做處置。

  隔日,崔時元如期而至。

  當他聽聞方丈打算后,忍不住皺眉道:“出家人素來有好生之德,塔院終究是磚石堆砌的死物,方丈緣何要毀這生機盎然的園子修建塔院?”

  “阿彌陀佛。”方丈捻動佛珠,說道:“濟世度人需要有佛門道場,塔院建成可度化更多信眾。至于這些牡丹的去留“

  見對方仍有疑惑,方丈含笑道:“施主不覺這正是佛門善緣嗎?若非我佛慈悲指引施主到此結緣,老衲又怎忍心毀壞這些有靈花草,去修建塔院?”

  “方丈此言何意?”

  “醫者仁心濟世,既有治人的良醫,也該有醫花的圣手。若施主愿收留這些牡丹,既能遂了敝寺擴建之愿,亦可令此花不傷性命”

  欸?崔時元聽完這話,剛準備好要和禪師辯論三天三宿的措辭瞬間咽了回去。

  這樣似乎也不是不行。

  就這么,崔時元把那些牡丹小心伺候著,盡數挪回了本家。

  此后數十年過去,一日里,崔時元忽然做了一夢,夢中有數名女子自稱花國人士,前來拜訪。

  在夢境里,眾女子皆認崔時元為兄長。

  其中有一位氣質清泠,眉目間頗有幾分傲氣的女子,特告知崔時元壽元將盡,需早作打算,若有未了心愿,她們姊妹也愿竭力相助。

  當時崔時元正好接下了顧家小姐出嫁布設沿街花景的活計,于是便說道:“我別無它愿,只有一則,早年慈照寺牡丹劫,我為保護一片牡丹,與人產生爭執,幸蒙顧家太夫人援手才免于禍殃.”

  “而今日太夫人孫女出閣,我欲以家傳秘法催百花齊放,賀淑女于歸,以報當年恩情。”

  為首女子聽聞此言,明顯有些愣怔。

  “此事倒也不難,兄長可先收攏各家花盆草木,擇可信賴之人托付。只須謹記,待吉時過后定要按圖歸位,切莫錯亂了主家盆植。”

  待夢將醒之時,花國來客紛紛開口道別,崔時元心有所感,想要挽留,卻發現眼前這些女子好似那過季凋零之花,任他如何呼喚,也無法多留一刻。

  容貌清冷傲氣的領頭女子是最后一個離去,崔時元此時處于半夢半醒之間,他急切間,只來得及問出一句話——

  “敢問女娘名諱?”

  “妾身魏氏,住在籬園西墻下。”

  崔時元還待追問,卻聽聞窗外雞鳴,他掙起身來,眼前哪還見得半個女子身影!

  “是夢,是鬼,還是人?”

  崔時元驚疑不定,一門心思已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趿拉著鞋子,推開門看了眼天色,原來天色已經拂曉。

  崔時元無心睡眠,索性順著竹徑,沿著籬笆一路游走,待走到西墻角,一片籬墻圍起的園圃時,他忽然止住腳步。

  只見園圃里,一株魏紫色的牡丹已經悄然盛開。

  胭脂紅綢鋪就的道路兩旁,鮮花團簇。

  有綴著露水的瑞香芍藥,也有冰肌玉骨的水仙云蘭,但要說其間最惹人注目的,還得是那國色天香的牡丹花。

  昔日女帝催使百花違背時令都不肯開放的牡丹,今日卻競相開放,此情正是:強權難折錚錚骨,真心方引灼灼香。

  繡樓外。

  香車過處,碾碎遍地錦繡。

  遠處金鞍寶馬載著一名織金披紅的貴公子策馬而來。

  徐青看著商少陽騷包的樣子,總覺得莫名熟悉。

  這打扮,有點眼熟。

  街道上人群攢動,一般人想擠到前面觀禮還真不容易!也就是徐青力氣大,不講理,這才能一路扒開眾人,來到最前頭。

  玄玉頭一次近距離接觸如此多的生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定,于是就一直拽著徐青的袖子,寸步不敢遠離。

  當商少陽跳下高頭大馬,穿著新郎官的衣服走向繡樓時,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都拈起了酸。

像這樣有錢有顏又有權的貴公子,為什么不能來迎娶她們  聽到眾人夸贊新郎官的衣著氣度,玄玉下意識看去。

  當看到商少陽穿的衣袍頂戴時,玄玉卻不覺得有多漂亮。

  在它眼里,商少陽在身穿鳳冠霞帔的徐仙家面前,就好像路邊的狗尾巴花和牡丹花一樣,根本沒有可比性。

  繡樓底下,商少陽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

  外界沒人知道,商公子其實有花粉癥,也就是對花粉過敏。

  只是顧家小姐從小喜歡養花,所以商少陽從未向人講過自己有這毛病。

  愛屋及烏,在這大喜的日子面前,花粉癥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啊嚏——”

  商少陽正抹鼻涕呢,卻不經意間看到繡樓旁有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排牡丹花跟前。

  “徐兄!”

  繡樓上,新娘子正準備和新郎官互動迎親的當口,底下的新郎卻屁顛屁顛的跑到了一旁,和一名青年寒暄起來。

  顧家小姐透過珠簾繡幕,看向底下不著調的商少陽,沒忍住啐了一口。

  當看到那青年以及青年手里牽著的小姑娘,都嫌棄的往一旁躲避,而商少陽卻死皮賴臉的往前貼時,顧家小姐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繡樓底下,徐青沒好氣道:

  “你迎你的親便罷,跑來找我做甚?你莫不是忘了我的老本行?”

  商少陽興沖沖道:“那都是俗人才在意的事。相反,徐兄不遠千里過來觀禮,我若因為這些就不來相見,那才讓人瞧不起!”

  “白方!快,取一份請柬過來!”

  “不,取兩份!”

  商少陽側目看向徐青身邊氣質清冷恬靜的女童,眨眼道:“這是.”

  “舍妹。”

  “真的?我還當是徐兄的童養媳,哈哈!”

  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二世祖。

  若不是看在今天是對方大喜的日子上,徐青指定得埋汰他幾句。

  “這是一枚納氣清竅丸,能緩解花粉之癥,你且拿去!”

  徐青從袖子里摸出一枚丹丸,看也不看,隨意拋出。

  “還是徐兄懂我!”

  商少陽這人也是心大,徐青敢喂,他還真就敢吃!

  清竅丸入腹,商少陽頓覺神清氣爽,先前鼻間那股不適感,已然消散無蹤。

  目送商少陽重新回歸新郎崗位,徐青輕笑了聲。

  他雖然口上說著要去商家赴宴,但并未真正決定,他原本的打算也只是帶著玄玉看一看世家大戶娶親嫁女是什么光景。

  以前玄玉出遠門云游時,并未留下美好記憶,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一次遠游的機會,徐青可不得帶著她,好好看看沿途風景。

  至于商少陽的婚宴是否要去參加,其實并不重要。

  不過現在既然得了婚宴請柬,那順道去吃個席,似乎也還不錯。

  商家嫡公子與顧家最寶貝的小姐成婚,已經不單是黔州的盛事,就連當今皇宮里高坐鑾殿的那位狗皇帝,以及各大名門望族,貴胄皇親,也都送來了慶帖賀禮。

  徐青來到商家府邸時,所遇見的不是勛貴,就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甚至還看到了泰安鏢行少東家謝云彥的身影。

  除此之外,最讓徐青覺得有意思的,還是陪同顧家小姐過來的那幾位兄長。

  顧家世代單傳,唯獨這一代有了五個男丁,但卻只有一個女兒,那便是嫁給商少陽的顧家小姐。

  徐青看著那幾個軍陣出身的鋼鐵漢子,就知道以后這位商公子的日子有多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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