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到黔州只需走水路即可,但到了黔州,再想往其他地方去,就得換乘馬匹。
徐青沒帶追喪馬,離開黔州前,他特意向商少陽借了一匹馬,說是等辦完事,回轉黔州時再把馬匹還回商府。
商少陽家大業大,府內畜養的馬隨便挑出一匹都是膂力強勁的良馬。
雖說比不上他的追喪,但也足夠他用了。
“徐仙家為何要騎馬?”
“嗯?”徐青看向身旁女童,挑眉道:“為什么要這么問?”
玄玉抬頭看向徐青,理所當然道:“馬兒跑的慢,我會馭風之術,上次我來瞿陽郡的時候,就是馭風而來。”
徐青總算明白這貓為什么會在外面栽跟頭了。
“我們不能馭風,也不能跑的比馬兒快。”
“為什么?”
“因為會被人當成妖怪。”
玄玉反駁:“是仙家。”
徐青搖頭道:“我們是津門的仙家,卻不是瞿陽郡的仙家,在這里我們人生地不熟,只會被當做妖怪,而且還是外來的妖怪。”
“被當成妖怪的話,會惹來很多麻煩。”
玄玉沉默片刻,忽然抬頭道:“倘若我是人,她是不是就不會帶我去云夢山找那些道人”
徐青知道玄玉說的她指的是誰。
“這些事和妖怪無關,妖和人一樣,也有好壞之分,那老妖婆不識好歹,誘騙你去云夢山,本身就是她的不是,況且.你怎么就知道那些妖道不害人?
在發現你之前,白籠村里的人,可都是如意觀用來延壽的長壽方。
所以玄玉大可不必替她開脫。”
徐青分的清楚,倘若讓他遇見那老妖婆.
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帶著玄玉逃跑!
至于為何是逃跑,而不是直面老妖婆.原因則是徐青掐算紫微斗數,卜算那老太太跟腳時,卻什么都算不出來!
上次他遇見這種情況,還是在劉穩婆家里,收編白小仙的時候。
當時徐青在劉穩婆家里的草垛里,發現一口銹跡斑斑的鑄鐵大鍋,當時躺在那口鍋里躲日曬的白蛇,就是白小仙。
白小仙曾對他說,劉穩婆是被一個老婦人帶走。
除此之外,徐青還得到一個消息,那便是老婦人曾是以前救濟過劉穩婆的恩人。
劉穩婆對小仙家說她到了該報恩的時候,自此之后她便斷絕了和白小仙的聯系,消失無蹤。
徐青當時卜筮過那帶走劉穩婆的老婦人,卻什么也沒掐算出來。
引誘玄玉踏入陷阱的老嫗婆,和帶走劉大姐的老婦人,會是同一人嗎?
如果是同一人.
許久沒有緊張感的徐青,再次有了尸毛倒豎,不寒而栗的感覺。
玄玉和他結緣來到臨江縣,劉大姐也和他有過交集,很難說這里面會不會有所關聯。
那老婦人,有沒有可能已經發現了玄玉的蹤跡,所以才會在臨江縣現身?
徐青不知道,他此時只覺得久違的壓力又來到了身上。
這也是他為什么非要帶玄玉去云夢山的原因之一。
他總有不在玄玉身邊的時候,這傻貓又容易被人騙,他必須得盡快讓它成長起來,不論是修行方面,還是為人處事方面。
妖,已經太接近人了,而越接近人,就越接近危險。
生前為人,死后為僵尸的徐青,比任何其他妖怪都了解人性。
而度人經更是為他加深、放大了這種感官。
黔州官道上,一青年,一女童,一匹馬,一路慢慢悠悠,終于走出了城門。
單看言行舉止,尋常人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對。
在徐青身邊,時不時做出一些天真舉動的女童,反而更加坐實了這種和諧感覺。
到了城外,徐青拿著從城內書鋪買來的一份黔州地方輿圖,選定了去往云夢山的路徑。
黔州和津門的景致風貌完全不同,黔江畫廊、蒲花暗河、奇山虹瀑,還有廊橋、崖棺、梯田.
徐青在崔家為崔時元操辦后事時,曾聽崔家人提及過黔州特有的“崖棺葬”習俗。
所謂崖棺葬,就是把逝者棺木放置于絕壁險崖之上。
黔州人崇尚“彌高為孝”,認為懸棺越往高處,子孫便越發顯貴,此風在越、濮、僚三族中尤為盛行。
他們篤信只要在高處懸棺,就能讓逝者更加接近神靈、祖先,也更有助于亡魂升天。
徐青身為津門府喪葬行的扛把子,初次聽聞這等新奇事物時,第一反應既無傳統匠人常見的門戶、地域之見,也無墨守成規者“黨同伐異,消滅異端”的偏狹想法。
相反,徐青聽完后,反而生出了研習探究之心。
他若能將這千年崖葬智慧融會貫通,于他的殯葬事業而言,絕對是有益無害!
正所謂與時共進,溫故納新。
這次黔州之行,對徐青而言,同樣也是個吸取先進喪葬知識,提升業務水平,與喪葬新領域、新世界完成接軌的一次重要訪問。
“一定要珍惜這次黔州之行!”
玄玉不知徐青想法,還當是對方沒把握走出黔州,走出云夢山。
當聽到徐青說要珍惜這次云游時,一直跟在身后的玄玉下意識抓住了徐青的手。
剛收好輿圖的徐青側目看去,只見先前還好奇左右觀望的女童,現在又沉寂下來。
“玄玉想不想騎馬?”
“嗯?”
女童沉寂的眸子忽然又明亮起來。
官道塵煙起處,徐青正帶著玄玉往瞿陽郡行進時,卻忽地聽聞身后傳來急促馬蹄聲。
徐青往后一瞧,只見城門洞里有個背對他的胖和尚,正倒騎著驢子,目標明確的朝他追來。
黃土漫卷,在距離徐青不過七八丈遠近時,胖和尚呼喊道:“徐施主慢行!”
徐青心里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他在商府赴宴時,曾和這禿和尚逗趣,笑言自個有百兩黃金,千兩白銀,可作香火。
徐青本意是想趁機接近白云道人,多探聽些虛實,卻不曾想反倒讓這貪財的禿驢給惦記上了。
“駕!”
徐青抖動韁繩,沒有任何猶豫,果斷快行!
此時官道上正刮著逆風,胖和尚以為徐青未聽見他的話,當即運起法力灌注于聲,高聲呼道:
“徐施主與我佛門有緣,何不暫緩一敘?”
前頭,徐青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黑,胯下馬匹受到驚嚇,速度非但不減,反而更快了些!
強烈的推背感襲來,徐青衣袍獵獵作響,馬兒前頭坐著的女童倒是比誰都興奮。
凈海禪師背朝徐青,那光得發亮的后腦勺也沒見長眼,更不見他往后看,可他就是能瞧見身后的光景。
眼瞅著徐青一騎絕塵,快要消失在官道盡頭,胖和尚也不著急,只見他張開寬闊僧袖,一張佛帖就這么被胖和尚按在了身前的驢屁股上。
灼灼金光閃過,佛帖無風自燃,等紙灰散去,就見驢屁股上有一行燒糊的梵文字跡沒入驢臀。
胖和尚手捻佛珠,嘴中誦念經咒,下一刻他胯下不堪重負的瘦驢便忽然打了雞血似的,鼻孔噴煙,四蹄生風,如一只燕子掠過平地,又像是敲擊的急促鼓點,驢蹄噠噠卻是比千里寶駒還要快上幾分!
聽到身后動靜,徐青扭頭一瞧。
好么!一肥頭大耳的和尚,倒騎著瘦小毛驢,愣是跟蠻牛沖撞似的,氣勢洶洶的來到了他身后。
再看驢背上的胖和尚,灰布袈裟都讓風吹得鼓成肉包子!
徐青臉色很不好看,要是追喪在這,他非得讓這和尚知道什么是彎道直道一樣快。
“徐施主可算是愿意聽老衲一言了。”
“不知大師有何指教?”
徐青索性勒馬止步,看那老和尚怎地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