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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傳道,反骨

  大半夜,荒郊野嶺,旁邊還有個狐貍洞,結果眼跟前的神像卻忽然睜開了雙眼。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四目相對,徐青下意識可就摸向了斧頭柄,一旁玄玉則神同步的握緊了長劍。

  一僵一貓活賽打家劫舍的雌雄大盜,那架勢明擺著是在告訴神像:你對我們有恩不假,但你要是嚇完人還想動手,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另外,我們也已經給你燒過香,還過愿了,就問你感動不感動吧!

  神像一點都不敢動。

  “汝是何人,喚醒于吾?”

  神像沉默片刻,終于開口。

  玄玉聽到聲音,嚇了一跳,手中長劍噌地拔出半拃。

  徐青聽到神像說話,心里反而安穩了些許。

  這袁公像看似奇異,實則內里香火法力已經虧空耗盡,若沒他和玄玉供奉的兩份香火,這神像就是一件死物。

  徐青打了個道揖,先是說了自個修行神道的來歷,唯獨把僵尸這檔子事給忽略不提。

  為防止這神像胡亂問話,徐青還反客為主,率先發問道:“我保生廟乃縣尊請立,朝廷冊封,平日素以功德濟世,如今已度人盈千累萬記。卻不知前輩可是袁公當面?若非袁公,又是哪方神道,可曾做下什么功果?”

  聽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問話,神像還以為自己又回到初出茅廬求學問道的時候,那時他去拜師,別人也總愛這么問他。

  可當時他就是一只白猿,雖通了性靈,但你要讓他說出自己有什么功果,他是斷然說不出的。

  這就好比拜師得有功果,但不拜師不學藝,又何來的本事去做下那許多的功果出來?

  徐青的話勾起了神像不好的回憶,再度沉默片刻,神像幽幽開口道:“吾乃云夢山白云洞主人,曾奉天帝旨意看守洞內天書,后功德圓滿回返上界,只留一具神道塑像在如意觀中,你此刻所見,不過是吾一道香火化身罷了.”

  說到此處,袁公看向一旁正滿臉好奇打量自己的女童,語氣緩和道:“你這玄貓,乃是應天地靈氣而生,未想今日再遇,你身上清氣反較以往愈發清靈,可見你這些年確是抱樸含真,沒有墮怠。”

  玄玉心知袁公與它有恩,在聽完這番話后,它拱手作揖,恭恭敬敬的朝神像拜了拜。

  徐青看著眼前神像,心中疑惑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滋生出了更多疑問。

  他在津門見過那么多事,超度過的尸體跨越天南地北,但卻從未見過真的神明下降,反倒是那些造反團伙喜歡編造些神明下降的謊言,來蠱惑人心。

  若袁公所言為真,那為何不見其他神明有香火化身行走世間?

  還有,袁公即是仙人神圣,為何要坐看老狐妖占據他的白云洞,任其為禍?

  徐青問出心中疑問,袁公聽聞后悵然一嘆,隨即道出了一個不為世人所知的真相。

  “老夫功德圓滿回返上界時,天帝將安放白玉爐的太石峰崩毀下來,就此將那得道野狐鎮壓洞中,只為杜絕后患。”

  “若是尋常時候,這狐妖想要脫困卻是千難萬難,但偏偏逢上陰陽失衡,九幽淪陷的千古大劫,天帝為阻斷陰間和陽世通道,斷了通天的路徑,可白云洞的禁制卻也因此失去大半效用。”

  “當今已然是五濁惡世,凡間神靈盡數歸于上界,那狐妖心知眾天神無法分心他顧,這才趁機起了逃脫之念。”

  徐青心頭一動,好奇道:“晚輩在世俗修行時,也聽旁人提起過陰間陽世失衡,通天路斷絕的傳聞,但卻并不清楚具體緣由,不知前輩可否為晚輩解除心中疑惑.”

  “此事原是天地量劫,非常人能夠左右,你聽之無用。”

  話雖這么說,袁公還是給徐青解答了一些問題。

  “神圣仙靈尚有惡念,從天地開辟至今,又有多少污濁之氣藏于世間?天地分清濁,清氣上升,濁氣下降,上界沒有濁氣,你道那些濁氣都去了哪里?”

  “呵,正是九幽之地,陰司管轄所在!”

  袁公嘆道:“九幽災變,地藏上達天聽,諸佛仙圣大都選擇絕天地通,阻斷陰間陽間聯系。”

  “只有一些不缺斗志的仙神,依舊堅持清除災變,肅清寰宇然發下宏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幽冥教主、釋地藏菩薩卻第一個出來阻攔。”

  “釋地藏說:災變未生之時,地獄尚且不空,如今九幽遭受劇變,又有誰能肅清這些污染?”

  徐青聽出了袁公語氣中恨其不爭的嗟嘆,他隱約察覺出來,可能袁公就是那極少部分選擇支持肅清妖氛,重啟通天路的仙神。

  在秩序穩定的前提下,上界可不會管下界修士的死活。

  五濁惡世,天路斷絕,世俗修士就算再努力,也無法打破上升的壁壘,他們只能選擇肅清冥界災變,重新打通天路。

  但仙神尚且沒有勇氣打通的天路,底下的修士又如何能輕易打的通?

  徐青想到了陰河古道那些尸骨,有人族,有妖族,也有精怪鬼物的尸骸。

  陰河古道就是下界修士用命開辟出的一條血淋淋的路徑。

  那漫天的沙塵,不是河沙,而是骨灰尸粉。

  徐青又想到了胡寶松心心念念,哪怕死了,也想讓他送去落葉歸根的胡楊陵。

  胡楊一族,已經只剩下了胡寶松這一支主系血脈。

  其余人無有例外,全都鋪在了通往幽冥的陰河古道上。

  “難怪世間邪魔外道如此多,難怪遇不見清修之士”

  徐青漸漸看到了這個世界的一角真相。

  那些高瞻遠矚,肯為天下先的人,乃至妖,大都以身軀墊作前路,永遠留在了陰河,只有那些貪生怕死,或是像白云道人、定光住持這樣,依靠吸食弱者生命維續自身的蛀蟲,還在放肆活著。

  “這個世界病了。”徐青忽然說道。

  “是病了,但并非不可挽救。”

  袁公點漆的石目里,恍惚間綻放出了亮眼的光芒。

  “人修行有災劫,天地維續自身亦有災劫,自開天之始,所經災劫哪次不是驚天動地的浩劫?有人想要入劫,有人想要避世,有人則是要治理災劫。”

  “如今避世者多,自愿入劫者少,肯去治理災劫的更是屈指可數。”

  說到此處,袁公灼灼有光的眸子再次黯淡下來。

  “我素來敬仰釋地藏,可祂卻先自磨銳氣,遇挫望絕,實在可惜。”

  聞聽此言,徐青徹底確認了袁公選擇的陣營,若按對方所講,上界如今分為兩派,一派保守,支持的是絕天地通。

  另一派人數稀薄,支持的卻是清理九幽災病,重開天路。

  這一派,與天帝想法相悖,多半是屬于腦后長有反骨的那類神圣。

  袁公當年便是認為天帝至公無私,不該有‘秘’,九天秘書帶有一個秘字,不讓他人修習,豈不是證明天帝有私?

  自帶反骨,不愿循規蹈矩的袁公就因為這個,把九天秘書盜取下界,刻錄在白云洞內。

  天書一經鐫刻,便無法消除,袁公想讓下界的生靈也能學到上界壟斷的天書,但他這么做,與造反的逆賊又有何異?

  若不是袁公師承九天玄女,此時怕不是也被鎮壓在白云洞里,和那老狐貍湊成了一對兒!

  思及袁公盜取天書的舊事,再聯想到袁公現在的選擇,徐青心里反而產生了一種這很合理的錯覺。

  “這些事不算什么隱秘,你跟腳不深,沒有像樣的師承,自然不曉得上界消息。”

  “.”徐青無言以對。

  這能怪他嗎?

要是有朝一日他能收到仙人神圣的尸體  罪過罪過,暫時實力不允許的徐青,果斷掐滅了這種危險的想法。

  在得知陰間陽間失衡的緣由后,徐青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既然前輩說昔日留在凡間的神靈都已回歸到本位,那為何前輩還有香火化身存于下界?”

  袁公默然片刻,隨后語氣幽幽道:“老夫當年盜取天書,犯下滔天大罪,天帝罰我受五行受戮劫數,即木害、火燒、土埋、金傷、水淹五劫,此是神仙劫數,不可撤銷。”

  “我雖功德圓滿回歸天界,卻還有木害、水淹的劫數未曾應驗,天律不可改,這才有天帝特許,讓我以香火化身,神道塑像代本尊受罰。”

  “當年白云道人為非作歹,殺傷害命,騙取眾生香火供奉于我,那香火對我而言是劇毒之藥。香又為草木所做,正好應了木害劫數。”

  “你如今所見,我一身殘軀被白云道人摜入深澗,以邪術污之,便是應了水淹劫數。”

  袁公笑道:“今日你助我脫困,已是災消難滿。”

  徐青恍然明悟,袁公昔日救玄玉一遭,今日玄玉以妖丹代替明月,照亮這處深澗,與他一同完滿了袁公災劫。

  這一切際遇,看似沒有根由,卻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靈貓助我擺脫困頓,與我恩情已了,唯獨居士援手之情,還未相報。”袁公十分有興致的打量徐青:“趁我尚有一絲神力留存,你有什么愿望可以說與我聽。”

  什么愿望都可以?那我想天天都有收不完的尸體,要是每天過來辦白事的人,能從街頭排到城門口就更好了!

  徐青壓下內心蠢蠢欲動,最終也沒敢把心里話說出來。

  “前輩,晚輩想和結伴而行的玄玉仙家,一同求取一份仙緣。”

  “你倒是顧伴!”

  袁公啞然失笑,徐青這話說的討巧,明明嘴里說的是求取一份仙緣,但卻是拖家帶口,求的兩個人的仙緣。

  偏偏玄玉又和他有些緣法在,徐青真要開口,他也不好拒絕。

  “罷了。”

  袁公長嘆一聲,說道:“要老夫傳授你們仙家妙法不成問題,但有些話我要說在前頭。”

  “晚輩洗耳恭聽。”

  袁公沉吟道:“世間凡是發生之事皆有解法,昔日神農嘗百草,行至危崖,摘得一株毒草,乃斷腸草也!神農嘗之,方知其毒,彼時神農腹痛難忍,即便是往日百試百靈的解毒茶藥也沒有任何效用。”

  “神農自覺窮途末路之時,卻發現那毒草之上,有一只食毒而生的飛蟲。”

  “飛蟲食毒而生,必為解藥,神農想要捉蟲,然此時他已毒入骨髓,五體四肢僵如枯木,又如何能抓的住那飛蟲?。”

  袁公唏噓道:“此蟲振翼而起,在神農眼前飛出危崖,等神農回過神時,才發現危崖之下,峽谷之中,盡是數不盡的磷光飛蟲。”

  百草經有云,神農架以北,有危崖,每風雨夜,山巔常浮碧磷微光,宛若飛蟲尋主,鄉人皆云:“此炎帝未盡之念也。”

  徐青聽完袁公所述,心中隱隱有所明悟,但又像神農炎帝一樣,抓不住那只能夠解除困惑的飛蟲。

  “當今天路斷絕,陰陽不通,正是白云洞妖狐應世而出的時候,此事或許能夠延緩,但卻無法規避,那妖狐本就是禍星,如今又被鎮壓數百年,積怨頗深,一旦出世,必將為禍世間。”

  袁公似有所指道:“然,劇毒之物必有藏解之道,正如天機玄奧,盈虧自衡。”

  “今日我傳爾等護道之法,若他日遭遇相同困境,還望你等謹記這番言語,莫要喪了斗志。”

  “晚輩謹記前輩教誨。”

  徐青嘴里答應的十分痛快,至于袁公神像言里言外表達的意思,他完全不好奇,也不過問。

  他是來學仙緣的,可不是來接盤的!

  袁公欠他的情分,今日過后便算兩清,至于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什么的,徐青并不感興趣。

  他目前只想管理好自個的小廟,照顧好自家的生意和堂口,若是讓他離開津門,散了堂口,跑到黔州這地界,去守著云夢山,像當初的袁公一樣在這坐牢,那還不如讓袁公神像一直埋在地里,等到哪日清源正本之后,再考慮這些陳年舊事。

  總之,白云洞的爛攤子他若有十足把握處理,他也不會置身事外,但要讓他放棄自己的大好事業,跑到云夢山這鳥不拉尸的地方過活,那是絕不可能的!

  云夢山可不像津門商埠那樣便利,能收到來自天南地北,各州各道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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