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先前與解開屏的粥凍之約,解開屏需得先顯露行蹤,而后勾出丁重樓。
之后再行埋伏之事,殺丁重樓于無聲無息之間。
當然,這其中頗有幾點難處。
其一是解開屏雖精擅潛藏之法,但不擅爭斗,指不定剛引出了丁重樓,就被直接拿下,甚或者干脆被渡化了。
其實則是丁重樓若是廣邀高人,那也干脆別干了。
孟淵和解開屏商議過這個問題,如今這幾天大家伙都在盯著蘭若寺,六品境往上的高人怕是不太想出門,同境界的則指不定能被邀動。
不過解開屏非常自信,他自言有把握放出長線,在丁重樓查問之時出手,而非是其收網之時。
“我師父是光明圣王,以前大號青光子的便是!這種事我做慣了,勾女人我不行,勾惡人我太會了!”
彼時解開屏如是說。
孟淵一向敬佩解開屏的能耐。當然,解開屏到底是禿驢出身,嘴上能耐了得,孟淵只能將信將疑。
如今既然解開屏傳來了消息,那就是他已然準備好了,只待收網擒賊!
孟淵辛勤糊弄靜山,搭進去十兩銀子,終于打消了靜山劫富濟貧的念頭。
“你怎么也穿道袍了?”靜山得了十兩銀子,自覺完成了任務,反又來跟孟淵閑扯。
一提這個就來氣,自打明月來跟林宴訓了一頓話后,林宴這兩日就有意無意勸孟淵收斂些,連周盈看孟淵的眼神都時時皺眉,似在看著骯臟之物。
就連簫滔滔都來提點孟淵幾句,扯了些少年風流的鬼話。
“那我下次披袈裟?”孟淵沒好氣,殃及池魚。
“那倒也行。”靜山十分贊同,他似想起了什么,“對了!云山寺的素問師妹還問起你了!”
怎么打聽我?那素問小尼姑固然樣貌不俗,但孟淵對她并無想法,只是知道她修已經斷絕的醫家途徑,對她有些興趣罷了。
“問我什么了?”孟淵并非饑不擇食之輩,幾次見那素問,也知道人家并無還俗之心,乃是真清凈單純之人。
“她說你體質似有不同,想向你討教討教。”靜山滿不在乎,他還警告,“師父在云山寺勾人家師太,你可別亂學!”
“……”孟淵聽了這話,便問:“那先前怎么沒聽她說起過?”
“她臉皮薄,不會說話。”靜山不忘解釋,“是她師姐素秋托我問的。”
“原來如此。”孟淵點頭應下,道:“咱們這就下山,去會一會小尼姑!”
倆人滿懷欣喜,正要攜手下山,王不疑卻尋了來。
“千戶又要下山?”王不疑眼神怪怪的,“這幾日雪不停,無生羅漢與蘭若寺斗法大概就要有結果了。”
王不疑小聲道:“督主說少年人戒之在色,千戶可莫要耽誤了前程。”
這都什么跟什么?孟淵無奈一嘆,道:“我下山找尼姑!”
“是云山寺的尼姑!”靜山強調。
王不疑瞪大眼睛,“云山寺戒律最嚴,不準化緣,不準接法事,不準勸人入空門,她們……”
說到這兒,王不疑止住話頭,這才說起正事,“督主出來了,讓你過去。”
那王二和蘭若寺住持智觀大師陪同無生羅漢,與蘭若寺兩位高僧論道,好幾天都沒見人了。
沒曾想,無聲無息之間,王二竟然跑了出來。
“在這里等我!”孟淵深知王二必然有所教導,便趕緊舍下了靜山,與王不疑一起去尋王二。
來到禪定院的一處院落中,就見院中積雪未動,一老棗樹斑駁歪曲,上面不見綠葉,只見枯枝蓋雪。
王二站在老棗樹下,背著手,面上并無什么表情。
此刻院中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除卻簫滔滔和丁重樓外,還有林宴等九位六品境的千戶,至于再往下的百戶則沒能入內。
多日不見,王二淡雅如故,她環視諸人,微微點頭。
“山中才三日,山下已千年。”王二見人來齊了,才緩緩開口。
“督主,斗法到底斗出個高低沒?”林宴向來混不吝,根本不在意身份高低,直接上前,好奇詢問。
這也是大家伙最最關心的事。
如今雪還沒消停的跡象,鎮妖司諸武人自然無礙,蘭若寺所藏食糧也盡能撐的下去。
但日日掃雪,北風不消,山下積雪已有腰深,百姓清理艱難。
而且再這般下去,平安府城周邊別想糧食收成了。不用等到夏秋饑荒,如今都已經有凍餓而死之人了。
“勝負雖然還沒分出,但無生羅漢已經勝了。”王二背負雙手,做下了判斷,“幾千年蘭若寺,從一小小山中野廟,到如今佛門巨擘,可如今能撐起蘭若寺的只剩兩位老僧。吐故納新,抱殘守缺,當真是有意思。”
“兩個人打不過一個?”簫滔滔皺眉問。
“他們不是拼搏命之法,而是比‘心’。”王二道。
一眾人聞言,都茫然之極,不知道是啥意思。
“怎么個比法?”林宴好奇問。
“不知道。”王二攤開手,“你以為四品武人有多高,彼時我身在極樂世界與魍魎鬼蜮之間,一時苦一時甜,睜開眼就被趕了出來。”
這話說的好似四品武人在三品羅漢身前不值一提似的。
“智觀方丈呢?”丁重樓問。
“他還沉溺在過往之中,并未醒來。”王二淡淡道。
諸人聽了這話,才知王二還是謙遜了。人家智觀大師身為蘭若寺住持,猶然深陷亂念之境,而你竟然掙脫,可見能耐。
“督主,四品武人在三品羅漢之前,當真沒半點反抗之力?”孟淵也來問。
王二看了眼孟淵,眼中有些許笑,道:“不是不能為,而是不愿為。”
她也不去過多解釋,輕輕一擺手,環視諸人,問道:“這幾日蘭若寺內外如何?可有異動?”
這也沒啥好說的,儒釋道高人聚集蘭若寺,平安府一地當真安寧的很。即便有惡人,也都潛藏起來,輕易不來露面。
諸人一一上報,從妖國的花長老和妙音長老說起,到九劫大師與覺生論道,乃至于智和大師在寶泉寺遇襲身死。
“智和死了?”王二對別的事不太著意,只聽聞智和身死之后才微微皺眉,“如何死的?可知道出手之人?”
“是昔日青光子座下的孔雀解開屏糾結了人手,合力擊殺了智和!”丁重樓一直在負責此事,近來也一直在查問解開屏的下落。
因著如此,解開屏才說他是泥菩薩。
“其中必然有一位武人。”丁重樓繼續道:“彼時有人曾看到寶泉寺后佛光洶涌,有諸般光彩,可見智和大師被逼出了所有能耐,甚或者舍身成佛的絕技!”
“舍身成佛?這‘佛’是佛經中的‘佛’,還只是他臆想出來的‘佛’?”王二不屑一笑,“假修行,如何能見真佛。他修一輩子的舍身成佛,也成不了真佛。”
“智和大師之死總歸不尋常。”丁重樓很是肯定,“蘭若寺匯聚四方之人,智和不聞不問,分明是不在意此間之事。置身事外之人,卻無緣無故被害,必然有深意。”
丁重樓看向孟淵,道:“或許有人已經與孔雀勾連。”
“丁指揮不妨直言在下之名。”孟淵才不讓著丁重樓呢。
王二看了眼孟淵,道:“孟飛元不像身受舍身成佛之法侵蝕。”
“那必然還有他人。”丁重樓壓低語聲,陰惻惻道:“應氏百足之蟲,還有許多擁躉。”
“你是在害怕?”孟淵問。
丁重樓本面色陰沉,聞聽此言,竟不吭聲了。
王二笑了笑,道:“孔雀的下落可尋到了?”
“已經有了他的消息。”丁重樓看向一旁的丁千云。
丁千云一臉絡腮胡子,很是正經嚴肅,一看就是會辦事的人,上前一步,朝王二行禮,然后道:“城外陋巷中有一暗門子說,有人給了錢卻不睡,還對著那暗門子念了一晚上的經。”
諸人聞聽此言,都覺得很有興趣。
尤其是孟淵,更是想起了花姐。彼時花姐從良后在清水鎮賣豆腐過活,解開屏還特意去找了花姐,勸花姐普度眾生,為天下人接客,自此證道歡喜菩薩果位。
可惜花姐只認錢,不認這些虛的,解開屏也沒法子,還差點被花姐玷污了清白。
這件事早已被記在卷宗里了,此間鎮妖司諸人也早就對解開屏的舊事了如指掌,此刻聞言,自然也想起了這段故事。
丁千云見大家伙愛聽,他就多說,“那暗門子說嫖客瞧著臟兮兮的,人卻文雅的很,張口閉口都是佛經。”
“如何斷定就是孔雀?”有人問。
“暗門子說有些和尚雖然也會趁夜摸來過夜,但無不是色中餓鬼,急色的很。但那人根本不好色,只是講經。”丁千云道。
“講什么經?”林宴問。
“不知道。”丁千云微微搖頭,“那暗門子不記得了,她聽了幾句就犯瞌睡,干脆躺下來,打算任人施為,卻沒想一覺睡醒天就大亮了。”
“孔雀這次沒勸那暗門子廣接賓客?”有人笑著問。
丁千云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孔雀為何這般做。”
“這幾日雪大,平安府城內城外百姓都過的艱難。城外陋巷中的暗門子,怕是要日夜接客才能飽餐一日,孔雀是想讓人家歇息一晚。”孟淵道。
“是這樣么?”王二看向丁千云。
丁千云沉默片刻,點點頭,道:“前日一個餅子一覺,這兩天就不好說了。城外那些百姓連飯都吃不飽,衣裳都穿不暖,卻還想著這些,可見無知愚昧!”
“正因如此,才有了儒釋道。”王二嘆了口氣,“教化,入空,求清凈。卻都不可得。”
“丁重樓,你去擒拿孔雀,最好抓活的!”王二下了令,“至于人手,這次帶來的人任你調遣。蘭若寺與孔雀也有仇怨,你也可以去尋三院首座,讓他們也出些人,最好是修佛之人。”
丁重樓顯然早就想過了,他低聲道:“覺生怎么樣?他五品境界,與孔雀相仿,所修之法相又相類,必然能有克制之功。”
那覺生和尚驚才絕艷,本就極有聲名,又跟九劫大師論“舍”,雖被辯倒,名聲卻更大了。
當然,蘭若寺中與青光子勾連之人就有覺生和尚。但是覺生和尚已被高人種念施法,即便他行事中帶了些幾分青光子真傳的癲狂,但早已忘了此事,還將青光子認為佛門敗類。
孟淵知道這件事,王二也知道,丁重樓應該也知道。
如今丁重樓請覺生和尚去幫忙追索解開屏,指不定還想再做點什么。
果然,王二聞聽此言,看向丁重樓,然后點了點頭,“還要什么人?”
“孟飛元亦是非常之人,正該出力。”丁重樓道。
“別想!”孟淵還沒出聲,林宴立即站了出來,大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我師弟有了梁子,把他帶出去就沒打算帶回來!”
丁重樓冷笑幾聲,卻不說話。
“小孟就算了。”簫滔滔是認識孟淵最早的,也算是老下屬了,“他最近跟貴人勾上了,不好做這種事。”
王二聞言,先看簫滔滔,又皺眉看孟淵。
孟淵堅定搖頭,以示清白。
“你辦事,我放心。不過孟飛元確實不能離開。”王二笑了笑,看向丁重樓,解釋道:“高僧之比雖還未分成高下,但卻不妨礙小輩們比斗。武斗在前,文斗在后,覺生能跟你先去幾日,孟飛元卻不能走遠。”
在無生羅漢來之前,就說過會有文斗和武斗,沒想到一直拖到現在,終于要開始了。
“如何比?”簫滔滔來了興趣。
“大比十場,看兩方勝負多寡。”王二負手身后,笑著道:“道門三家各出一人,青崖書院出一人,蘭若寺是地主,出三人,平安府其余佛寺出兩人,我鎮妖司出一人。”
諸人聞言,思及方才王二要留孟淵的話,便知是孟淵出戰。
“人雖多,但以武人身份出戰,只你一人。”王二看向孟淵,道:“本來是要把你排到第一位的,我力排眾議,讓你最后登場。”
“不知何時大比?”孟淵問。
“明天第一場,第三天就到你了。”王二道。
那時間就夠!孟淵立即拱手,道:“敢不從命!”